徐真有心保護老黑,老黑有心藏拙隱忍,然而萬事有不測之風雲,諸人並未想到喬邦色的本族死忠擁躉會拚死一搏,當冷箭偷襲之時,徐真一顆心都懸了起來,卻沒想到這支冷箭非但沒有射死老黑,反而將老黑的底細給逼了出來!


    這位看守黑牢不知多少年的老者,此時以長箭當長劍,眼看著對麵一名刀手撲殺過來,手中長箭一抖,那刀手的眉心就多了一個食指大小的血孔,而徐真連老黑如何出手都未看得清楚!


    “高手!”


    綠林之人常言,劍道高人登峰造極之後,草木竹葉盡可為劍,徐真隻道此乃虛妄之言,今日卻終得親眼所見!


    那刀手的鮮血似乎激起了老黑的殺機,所謂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這老黑蟄伏起來如冬蟲,蘇醒之後卻似雄獅猛虎,他不緩不急地行走於人群之中,刀槍劍戟不得沾身,手中箭杆抹掉了箭簇,那無鋒的箭杆卻成了奪命的殺人利器!


    他的身上沒有血腥,臉色平靜如水,沒有一絲的暴戾之氣,刀頭舔血之輩多麵目猙獰著,或嘶吼咆哮,或兇殘狠辣,然而他卻如同行走於鬆竹之下的蹁躚文士,閑庭信步已然殺敵於無聲無息!


    不似周滄的雷霆出手,大開大合,沒有斬殺,必血流遍地,斷頭斬手足,老黑的殺人手法如那潤物無聲的春雨,似那閻王發出溫柔之極的死亡召喚,在你死之前,絕不會感受到任何的威脅和驚駭!


    這等殺人手段著實將徐真等人好生震驚了一番,殺人這種事,初時或有不安和驚怕,哪怕徐真這樣經曆過數十次戰場廝殺的人,有時候都會心慈手軟,夜裏每每捫心自問,所殺之人是否真的該死。


    然而老黑卻平靜如水,似乎殺人對他而言,就跟走路吃飯一般簡單,跟他對戰的敵人,全部都是有死無傷,而且往往都是一擊斃命!


    有了老黑的加入,徐真等人壓力大減,老黑所過之處,往往都空出大片地方,敵人紛紛無聲倒下,一如他是行走於人間的黑白無常,瞬間將敵人的魂魄拘鎖取走,隻剩下一個空殼一般!


    葛爾沁林終於帶著私兵殺了上來,台下的民眾也開始衝擊維持秩序的禁軍,這些禁軍不敢對徐真下手,也不敢反過來剿殺喬邦色的本族衛士,他們隻能死死頂住台下的民眾,不讓他們上台來,免得衝擊到年幼的讚普和諸多王妃們。


    葛爾沁林乃吐蕃年輕一輩的軍界翹楚,既繼承了父親祿東讚的大智慧,又深得吐蕃人彪悍善戰的馬上武功,這些年帶兵四處征戰,雖然年紀還不算大,但早已打下了一片威名。


    有了他的加入,喬邦色的人根本就抵擋不住,那些人早已被徐真和周滄殺怕了,此番又出現老黑這樣的殺神,更是心驚膽喪,等到威名赫赫的葛爾沁林帶兵衝上來,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抵抗之心。


    喬邦色心如死灰,他知道大勢已去,但高傲如他,卻不容自己成為階下之囚,他無法像徐真那般,能夠在黑獄之中安然若素,他造下太多的殺孽,他擁有太大的野心,這等失敗,於他而言,比死還要難受。


    手中的儀仗長槍抖出朵朵銀花,喬邦色疾行而來,一槍搠向徐真的後心!


    他之所以走到這步田地,完全拜徐真所賜,若非徐真,他喬邦色如今還是吐蕃的攝政大論,芒鬆芒讚還小,待得他執掌朝政數年,就能夠將朝中勢力全數收攏於他的手中,而他的勢力能夠滲透整個吐蕃,時機若成熟,緩稱王又如何做不到?


    然而誰都沒能想到,徐真居然展現了死而複生的神跡,在虔誠篤信的年代,這種神跡的號召力,比百萬雄師的兵臨城下還要震懾人心,如今民心全屬徐真,他喬邦色想要逆轉乾坤是不太可能了。


    他恨透了徐真,哪怕自己難挽頹勢敗局,也要將徐真殺死,他能夠重生一次,就不信他能夠重生兩次!


    長槍如龍出海,老而彌堅的喬邦色身手同樣不凡,雖然晚年傾心專注於權謀爭鬥,已經少有領兵打仗,但他出手毒辣,這一槍角度刁鑽,正好拿捏到徐真換氣的時刻,冷不丁出手,眼看就要將徐真紮個透心涼!


    “鐺!”


    一股大力傳來,喬邦色隻覺手臂發麻,虎口瞬間被震裂,鮮血汩汩湧出來,而手中長槍早已被磕飛了出去,一身禁軍打扮的周滄虎目圓睜,手中斧鉞嗡嗡揮舞,一腳踏在喬邦色的胸膛,就要砍下他的腦袋!


    “留他狗命!”


    徐真差點被喬邦色偷襲得手,但見得周滄要動殺手,慌忙喝止,周滄憤憤地吐了一口唾,斧刃掉轉過來,斧背砸在喬邦色的眉角頭臉上,後者半邊臉都血肉模糊,喪失了抵抗之力。


    周滄雖然勇武過人,但經曆這些年的殺伐之後,也養出了一些頭腦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隨徐真這麽久,他周滄也是有些長進,手底下的力道掌握得很恰當。


    喬邦色被俘,其麾下的本族衛兵也紛紛投械,一場混亂終於平息下來,場下的民眾見得塵埃落地,爆發出山唿海嘯的歡唿聲。


    吐蕃雖然是領主各掌一方軍事力量,然領主心中敬畏王權,對讚普的正統性保持著一致的崇拜,況且器宗弄讚搞個人崇拜,將自己塑造成菩薩轉世,這些觀念經過了數十年的經營和刻意宣揚,早已深入人心,喬邦色想要篡權奪位,是極為不得人心的。


    喬邦色心頭充滿了懊悔和悲憤,他沒想到自己經過了如此兇險的爭鬥,爆發數十場部落領主之間的戰爭,連葛爾沁林都無法戰勝他,辛苦拿下了王城,卻敗在了徐真的手中,敗給了徐真的一場處刑!


    他本想用這場行刑來挑起更大的戰爭,好讓自己名正言順地接過讚普之位,沒想到弄巧成拙,給了徐真翻盤的機會。


    他更沒想到,徐真以一己之力翻盤,所依仗的居然是死而複生的“神跡”!


    尋常民眾隻有盲目崇信,可身居高位之人,眼光見識自然不同,他們也本以為徐真隻是玩耍幻術,可徐真的這一出戲,實在太過逼真,以致於連以睿智著稱的祿東讚,都不得不懷疑徐真是祆教神子降臨人世!


    祿東讚本就是吐蕃的首輔大論,深得人心,被喬邦色打壓之後,人們紛紛為之抱不平,而且早在一年多前,器宗弄讚就曾經說過,以後要讓祿東讚來輔佐新君,要讓祿東讚的氏族榮耀於吐蕃諸部。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祿東讚出麵收拾殘局,絕對是不二的人選,然而器宗弄讚已經不在人世,新君芒鬆芒讚連話都說不完整,此時在吐穀渾妃的懷中流著口水睡覺。


    李無雙的地位與尺尊公主相當,若嚴格計較起來,尺尊公主的地位還要高上那麽一籌,不過在這樣的大場麵下,她是沒有資格說話的,因為在她的上麵,還有一個器宗弄讚最器重的蒙氏妃。


    蒙氏妃的年紀已經很大,世事通達,德高望重,由她出麵,在數萬人的麵前宣布由祿東讚輔佐新王,臨朝攝政,民眾自是歡慶。


    祿東讚先宣布了喬邦色的罪名,將其關押起來,而後召集本族的軍事力量,接管了邏些王城,由葛爾沁林負責護衛,又開始對喬邦色的殘餘力量進行清掃。


    不得不說,祿東讚絕對是攝政輔君的最好人選,他的政令有理有度,很快就將吐蕃的局勢平定了下來。


    在宣判喬邦色的同時,祿東讚也做出了一個極得民心的決策,那就是冊封徐真為吐蕃國師!


    所謂國師,乃指帝王對佛教徒之中一些學德兼備的得道高僧所給予的至高稱號,起初僅限於佛宗的高僧,到了後來卻變得廣泛,道教之人也能被封為國師,如唐朝國師楊筠鬆和元朝國師丘處機,均出自於道教。


    然而國師本來源於西域,在天竺與西域各佛國盛行不衰,國師者,當內則學通三藏,兼達五明,舉國皈依,是故冊為國師,乃彰斯號。


    吐蕃傳承佛宗,欲將佛宗豎立為國教,諸多章法都學習西域之風,這吐蕃國師的稱號,本該落到吐蕃佛宗高僧的頭上。


    可徐真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於國於民,都是大功臣大英雄,施展了死而複生的神跡之後,聲望更是比新君芒鬆芒讚還要厚重。


    雖然讓祿東讚攝政輔佐,但吐蕃之人皆以為,讓徐真來教導新君,絕對是不二的人選,是故冊封國師的政令一經發布,頓時引起了極為熱烈的反響。


    吐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信奉祆教的熱潮,各地紛紛自發建立祆教廟宇,祆教的廟宇布局比較簡單,不似佛教的寶殿那般恢弘壯麗,鄉間小民相聚一處,開辟處空地來,立起拜火聖壇,即可稱之為神廟,若能四麵立起雕柱和穹頂,那就更能匯聚人氣。


    徐真對吐蕃國師的稱號是樂於接納的,因為他之所以插手吐蕃的政局,就是為了與祿東讚父子結好,因為他很清楚,在李治統治大唐期間,吐蕃會給大唐帶來何等的軍事威脅。


    這就是他的籌碼,這是他獲得李治重新信任的重要籌碼!


    而事情並未跳脫徐真的預料,在吐蕃平叛,徐真冊封為吐蕃國師的兩個月之後,大唐再度遣使前來吐蕃,召徐真迴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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