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黯心中很是愧疚,因為自己沒能保護好師父,直到師娘凱薩從祿東讚的手中得到了師父的密信,他才生出一股動力來。


    他很清楚師父的手段,但對於師父的壓箱底絕學,仍舊有些看不透,密信分為兩部分,其中有一部分隻有師娘凱薩才知曉內容,因為那是用祆教密文寫的。


    師娘交給他的任務不算太簡單,但卻是左黯最想要做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帶著寶珠來了。


    他們二人早早就隱藏在了楓林之中,如同行走於人間的鬼魅一般,入夜一直潛伏到現在這一刻,讓他們仿佛與楓樹融為一體,連自己都能夠感受到楓樹的根在吸收水分,楓葉正在噴吐芳香一般!


    目標車隊緩緩而來,五名衛士都是禁軍精銳,雖然他跟寶珠都深諳刺殺之道,但仍舊不敢大意。


    當那片楓葉落下去,正好遮擋了衛士長視野之時,左黯開始動手了!


    他如靈猴一般從樹上倒吊下來,借助落勢,激發出一柄飛刀,他的飛刀深得徐真的傳承,雖然不如徐真那般充滿了隨手而就的靈性,但卻是千錘百煉,例無虛發!


    “噗嗤!”


    飛刀瞬間洞穿衛士長的眉心,那人的手還按在刀柄之上!


    正因為飛刀能夠做到無聲無息,左黯才選擇用飛刀,而不用威力更大的暗弩,為了今夜的計劃,他和寶珠研究了好幾套刺殺方案,今夜若失手,師父就會性命不保,如此關鍵時刻,他又豈敢大意。


    衛士長還未落馬,左黯就已經鬆開倒吊在樹上的腳背,身子如俯衝到水麵又爬升起來的翠鳥,在衛士長的頭頂一撐,落到了車廂頂部,腳尖一點,整個人平平掠過,雙刃在手中如風輪一般旋轉,而後倏然交叉,車廂後麵左邊的護衛已經被雙刃剪掉了人頭!


    右邊那一名剛剛抽出腰刀來,左黯的腳掌已經踢到了他的心窩,那人也是機警到了極點,慌忙拍在馬鞍上,整個人不顧形象地摔落馬下,扭頭看時,車廂右側的馬背上,那名禁軍袍澤耷拉著腦袋,鮮血卻蓄滿了鹿皮靴子,而後溢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麵上!


    他反手按在地麵上,撐著泥地,身子整個彈了起來,緊握刀柄,抽出狹長的寬背窄刃大刀,然而剛剛抽出刀來,那刀卻掉落在地,連同他的半截手臂!


    這人還未來得及喊痛,半截刀頭已經從他的口中穿刺出來,直到刀刃抽走,他噗通悶響著落地,露出身後那少女宜嗔宜喜的調皮臉蛋來。


    琴梭羅微微閉目,蓄養一下精氣神,以便迴府之後好好疼一疼那對天竺姐妹花,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袖裏的胡僧藥丸子,想起這丸子的驚人功效,一顆邪惡的心頓時火熱難耐。


    正走著,車子突然顫了一下,而後又繼續往前,他皺了皺眉頭,拉開車簾子,不耐煩地問了一句:“怎麽迴事!”


    沒有迴應,前後左右五匹馬的馬背上,空空如也,他的心頭頓時一緊,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血腥味,他下意識就要衝出車廂,然而剛有所動作,卻又無奈坐了迴去,因為他的咽喉之上,正頂著寒芒閃閃的刀尖!


    “嘿嘿嘿...”


    眼前的少年郎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一如鄰家的大小子,這個臉上有疤的小子,不正是祿東讚府上,阻撓他擒拿徐真,還將捕頭的手指切下來的那個小子麽!


    他想大聲唿救,可根本就沒有那個機會,因為他能夠感受到左黯眼中的殺意,若自己開口,哪怕隻是吞一吞驚駭的口水,說不得都要被一刀刺死!


    寶珠跳上車來,與左黯相視一笑,二人如同配合默契的雌雄大盜,嘿嘿笑著,相互擊掌,若非剛剛他們才殺死了五名禁軍精銳,琴梭羅還以為這兩位隻不過是稚氣未脫的小情侶罷了。


    車子很快就停了下來,中途又上來了一個更加清麗可人的大唐娘子,隻聽左黯對那小娘子說道:“小師娘,這人就交給你了...”


    來者正是張素靈,隻見她打量了琴梭羅一番,又用眉筆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一些長短線條來,琴梭羅心頭忌憚,不敢開口,因為雖然車裏這幾個都是活生生的俊男美女,但他們看著琴梭羅的目光,似乎都像在看一件死物!


    過得片刻,一個黑壯的帶刀大漢帶著四個人從道旁鑽了出來,他們的身上穿著的,正是被殺死的那些禁軍精銳的衣甲!


    其中一人身材高挑,讓人印象深刻的,卻是一頭遮不住的金發,一雙碧眼在夜色之中如貓一般熠熠生輝。


    “師娘,都準備好了...”左黯對凱薩如此說道。


    凱薩看了看車廂內的情況,對偽裝成衛士長的周滄說道:“迴刑場!”


    徐真的人手幾乎全部都出動了,就除了深宮之中的李無雙,此時的她也是憂心忡忡,她無法直接參與計劃,心裏對徐真頗感愧疚。


    她嫁給器宗弄讚的時候,這位吐蕃英主已經垂垂老矣,對尺尊公主又最是寵愛,還有另外兩位吐蕃王妃等著寵幸,是故對李無雙從來都是不冷不熱,到了後來,吐蕃流行疫病,尺尊公主將疫病傳染給了器宗弄讚,後者更不敢與其他王妃親近,終究沒有動李無雙的身子。


    如今器宗弄讚莫名其妙死在了叛亂之中,李無雙對此也沒有過多的憂傷,以她的身份地位,喬邦色自然不敢亂來,若無喬邦色的攝政,或許她還能夠在宮中保有一絲地位,然而以現今之形勢,估計她就隻能守著藏王陵,餘生都在守活寡之中度過了。


    當然了,如果大唐帝國要將她接迴去,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她不過是個宗室女,李治又怎麽可能特意召她迴大唐?


    若徐真此次能夠逃脫生天,或許施以妙計,來個偷天換日,說不定真的能夠將她和孩子帶迴長安,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若凱薩他們的計劃不成功,徐真連這次劫難都逃不過,又何來以後?


    她雖然不接觸政務,但從宮中傳聞也可以知道,這一次對徐真行刑,可謂聲勢浩大,而且喬邦色為了使行刑更具威懾力,居然放棄了斬首和絞刑,而是沿用古法,對徐真實行車裂,也就是五馬分屍!


    以往極為難熬的寂寞深夜,就在李無雙的擔憂之中悄悄溜了過去,待得天亮之時,有宮人來傳召,說是讚普要她隨駕觀看行刑,李無雙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芒鬆芒讚不過是兩三歲的孩童,連說話走路都不太順溜,所謂傳召,不過是喬邦色的意思罷了。


    若隻帶芒鬆芒讚出麵,他喬邦色還怕民眾說他獨斷專權,是故將李無雙和另外兩位王妃都帶上了。


    器宗弄讚死後,尺尊公主病情急劇惡化,如今也是奄奄一息,所剩時日無多,瀕臨彌留,就算喬邦色想帶上她,也不太可能做得到了。


    布達拉宮的紅山腳下,行刑台極為高大,周圍遍布禁軍,估計是擔心有人來劫法場,而台下人頭湧動,用人山人海已經無法形容當時的盛況。


    喬邦色刻意宣揚,徐真在民眾之中有有著如同神子一般的聲望,非但整個邏些城的人,連諸多領主的領土上的人們都提前趕了過來,其中更是出現了諸多他國使節,諸如泥婆羅和天竺等國的使節團,以及一些宗教團體的教眾,全部都到場圍觀。


    徐真這位祆教葉爾博,阿胡拉之子,在宗教界可謂名聲鼎沸,作為大唐帝國的將軍,他雖然受到了朝堂文官們的傾軋,但在海外諸國,他的威名卻不曾黯淡,關於他的事跡和戰功仍舊傳唱不衰。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今日的行刑可謂震驚天下,使得前來觀看的人擠滿了整個紅山的山腳。


    好在喬邦色和琴梭羅提前做了準備,將行刑台搭建得高大無比,天氣又晴朗,縱使遠隔二三裏,都能夠清楚地看到行刑的場景。


    喬邦色高坐於行刑台的上方,讚普依仗就在身側,芒鬆芒讚由吐穀渾妃蒙潔墀嘎抱在懷中,如李無雙等三名先王的王妃,卻隻能稍稍靠後,這使得喬邦色的權勢欲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高昂著頭顱,微微抬起手來,身邊的人就吩咐了下去。


    一輛囚車嘎吱嘎吱的碾壓著地麵,從黑牢的方向遠遠而來,沿途的民眾紛紛發出驚歎的聲浪,而後又很快沉寂下來。


    他們,在用沉默,向徐真致敬。


    在吐蕃這樣一個虔誠的國度,連徐真自己都無法想象得到,自己的事跡擁有著多麽巨大的影響力,就如同讚普的化身都能夠擁有極高的人望一般,就如同有人相信器宗弄讚死後,化為一道光芒,融入到了大昭寺的佛像之中一般。


    連如同安兒喬這樣的化身都有人信服,更何況是展現過“神跡”的徐真!


    在他們的眼中,徐真就是行走於人間的神使,雖然他們並非祆教的信徒,但他們卻同樣膜拜著徐真,因為有徐真,才讓他們看到,自己所信仰的東西,並非虛無縹緲的。


    祆教能夠擁有徐真這樣的大神力者,佛宗為何就不能有?


    全場數萬人靜悄悄地注視著那輛緩緩而上的囚車,囚車很高大,徐真能夠站立起來,但他選擇了盤膝靜坐。


    他將自己的東西全部都交托給了老黑,因為老黑是他被押走之前,唯一能見到的一個人,他不知以後還能不能找得到老黑,但他發自內心地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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