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神威不愧為藥王孫思邈的真傳弟子,隻看了這食譜,就找出了原因所在,然而對於半夏之論,不止老管家,連徐真等人也都心存疑慮。


    且不說李淳風這等精通藥理之人,就算是徐真也知道,生半夏確實有毒,然而禦膳局的人又怎可能不經炮製而用生半夏來入膳?


    要知道,房玄齡的禦膳規格可是與當今聖上等同的,就算長孫無忌和慕容寒竹想要用毒,也絕不可能如此明目張膽!


    然而劉神威卻隻是淡淡一笑,指節輕叩著案幾說道:“這生半夏自然無法直接入膳,然而這食譜上寫明了,卻是半夏燉雞咧。”


    “這其中又有何疑點?”房遺愛難得見到了父親被謀害的證據,不由心急地問道。


    “這燉雞的半夏確實並非生半夏,然而這雞裏頭卻有生半夏!”


    這句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徐真陷入沉思之中,房遺愛和老管家卻隻能麵麵相覷,唯獨李淳風輕笑一聲,問劉神威道。


    “劉太醫所言,可是有人事先將生半夏喂了這雞,而後再用熟半夏來掩蓋?”


    劉神威雙眸泛光,讚了李淳風一句:“李博士果然心思細膩!”


    “可是這生半夏連人都毒得死,怎會毒不死這雞?禦膳局的人斷然不會用死雞來入膳的吧?”老管家搖搖頭,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克,生半夏對人而言確實是大毒,可對於雞來說,卻是大補之物,諸如蛇蠍五毒之間吞噬,非但不會受到毒害,反而得到極大的補益!”劉神威略顯得意的迴答道。


    推論到了這一步,可以肯定,房玄齡該是食用了喂養生半夏的帶毒雞而死,那麽接下來的問題就很簡單了。


    到底是誰,將這隻雞送入了禦膳局?


    房遺愛見短短推測之間,就得出了結論,不由仰天流淚,感歎上天有眼,又感激徐真等人的出力援助。


    既有了眉目,諸人也生怕有變,連忙趕到禦膳局,那禦膳局的司藥寺。


    這司藥寺設司藥二人,正五品,掌管醫方藥物,又設典藥二人,正六品,掌藥二人,正七品,女史四人,掌執文書。


    這些人雖是大內宮人,可堂堂左屯衛大將軍,掌管“百騎”的徐真親臨,他們也不敢造次推諉,司藥親自翻看半夏支取,又帶了徐真等人到禦膳局來。


    正五品的司膳見如此大陣仗,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見徐真大將軍親來,更是頭皮發麻,很快就查閱流向,將那隻雞的來源找了出來。


    “此人乃是采買太監的義子,素來可信,來往了數載,該是沒有紕漏的...”司膳有些心虛地解說著。


    “這人現在何處?”徐真直截了當的問道。


    “在西市,長壽坊,姓王名多寶,街坊都喚他做王二郎。”


    得了司膳的消息之後,徐真等人又馬不停蹄趕到了長壽坊,可剛進了坊門,就看到十字街上哭哭鬧鬧的一大隊送喪人馬。


    諸人顧忌房遺愛的心緒,也紛紛噤聲,隻顧往王二郎家裏去,可到了那裏才知道,適才送葬的隊伍,正是出自於王二郎家!


    這王二郎生意做大了,家裏也是人多勢眾,此時吵吵鬧鬧,不是為了治喪之事,卻是為了爭奪家產。


    街坊們一個個冷眼旁觀,多為王二郎不值,徐真也不想直接進去,先混入人群之中聽了一會,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原來王二郎為商還算正派,對街坊也是多有幫助接濟,口碑是極好,但就是貪戀女色,家中妻妾婢子眾多,卻仍舊不滿足,晚間還要留戀勾欄舍瓦之地,昨夜到延康坊去消遣,結果與人發生了爭執,天微亮的時候被發現死在了坊溝裏。


    王二郎一死,這條線索也就斷了,房遺愛不由頹敗地跺腳大罵,蘇元朗等人也是垂頭喪氣,這忙活了大半天,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


    徐真眉頭緊皺,這王二郎死得也太湊巧,若他繼續追查下去,說不定能夠將殺死王二郎的兇手給揪出來,可就算揪出來,估計也跟長孫無忌和慕容寒竹沾不上邊,以此二人的計謀,又怎會算不到這一層?


    如果他現在迴去交差複命,以聖上的睿智,自然能夠看得出有人在故意遮掩此事,如此一來,也就坐實了房玄齡確實是被害死的,隻是兇手到底是何人,隻能意會推測,卻沒有半分證據。


    然而哪怕沒有證據,也足夠了,因為李世民並不需要證據。


    可徐真還是讓房遺愛幾個人等候在外麵,自己走進了王二郎的家裏。


    徐真雖然年近三十,但麵容極為清秀,多年領軍征伐積攢了一身的英武之氣,加上見慣了朝堂權貴,尊威和氣質都極為出眾,一走進王家,頓時吸引了諸多家屬的注意。


    其中一半老徐娘哭哭啼啼就走過來應付,徐真冷哼一聲,瞥了那主母一眼,也不說話,直接走到廳堂裏,大馬金刀就坐了下來。


    “誰是這家的主事人?”徐真不怒自威,適才還把家主位置爭奪得頭破血流的家屬人,一個個噤若寒蟬,居然沒人敢出麵來支撐!


    “你們不說話也無妨,王二欠了某人二百萬大錢,今天沒人出來說話,我就讓人把房子給抵了,你們全部給我掃地出門!”


    徐真暗用增演易經洗髓功法,灌注內力於右掌,一拍那案幾,哢啦一聲,案幾四分五裂,木屑橫飛,房裏的人一個個麵色煞白,見得徐真雙眸爆發殺機,知道是狠辣角色來討債了!


    這些個家屬早就知道會有人上門來勒索,反正王二已經死了,死無對證的,總會有些惡人來借此欺壓索財,可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這麽一尊兇神惡煞!


    房遺愛幾個就在府外,聽到裏麵動靜,也不知徐真之意,掃了幾眼,就將府門給把持了起來。


    在徐真的威懾之下,終於有個文文弱弱的小娘子站了出來,她看起來隻有二八年歲,身上穿著有別於那些個少婦主母,看起來像個府中婢子。


    “奴家願意替父親大人承了這債務,還望壯士不要累及家人...”這少女咬著下唇,極力忍著心中驚憚,微微抬起頭來,迎上了徐真的目光。


    徐真掃了一眼,見得周圍女人們一個個麵色驚愕,而後又有羞愧,又有竊喜,還有幸災樂禍,可謂諸生百態,徐真的腦海之中頓時構建出了此女的故事。


    這少女想來並非正房嫡出,或許是庶出之女,母親或離世或失勢,得不到王二的寵愛,諸多姨娘又欺負打壓,看她穿著就跟婢子差不多,想來也沒能力償還債務。


    可難得她如此敢於擔待,徐真也是於心不忍。


    “就你這樣,拿什麽來償還某家的債?”徐真冷笑一聲問道。


    少女臉色頓時羞紅起來,羞澀到了極點地輕聲道:“壯士...壯士請隨我入房...”


    此言一出,那些個女人們頓時躁動起來,竊竊說這少女不要臉皮,又說可惜了這麽端正的黃花大閨女雲雲,那些個老仆人和婢子們卻個個垂淚,對那些少婦主母姨娘充滿了忿恨。


    “這家人也真是冷血,我就不信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保護這女子!”徐真心中暗自憤憤,卻故意往少女身上掃視了一眼,而後麵無表情的站起來,那少女頭垂得更低,好像跟在背後的徐真是狼是鬼一般,快步走入了房中。


    徐真放慢腳步,希望有人為這少女站出來,可直到入了房,都沒人願意挺身而出,他不得不替王二郎悲痛惋惜。


    少女陡然站住,窈窕的背部曲線雖然單薄了一些,但很是清雅迷人,她背對著徐真,輕輕解開了衣帶,徐真輕歎一聲,拉住少女的手,也不看她,低低地說道:“姑娘,夠了,你不需要為那些人做這些,不值得的。”


    少女身子頓時一僵,淚水卻滾滾而下,她從玉脂一般的胸脯中間,取出了一塊帶著少女溫香的金鑲玉璧,雙手奉於徐真之前。


    “壯士,這是父親大人前幾日留給我的,雖然大人囑托過,非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將之示人,可如今...奴家隻希望壯士不要傷害家人...”


    徐真心頭堵得慌,他的目光落入少女那來不及遮掩的胸脯,看到的不是無限的春光,而是上麵還未來得及痊愈的傷痕,他本想拒絕,可看了看那金鑲玉璧,目光卻再也無法移開。


    他本想借機勒索,好讓王二的家人用財物來息事寧人,說不定能夠將東宮賞賜之物給掏出來。


    雖然他明知長孫無忌和慕容寒竹二人心思縝密,絕對不會用東宮之物來賞賜,以防留下把柄,可他還是抱著嚐試的態度來鬧了一場。


    沒想到這王二真就將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了這個最不受待見的女兒!


    若果他帶在身上,或許死在坊溝裏的時候就會被人取走了這東西,交給哪個妻妾,都不如交給這個女兒要安全,而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王二已經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多麽的驚天動地!


    更有甚者,這王二或許絕不是普通商賈這麽簡單,指不定就是東宮的間諜之類,否則不可能得到這玉璧的賞賜!


    不過對於徐真而言,王二的神秘身世已經不太重要了,他取走了那塊金鑲玉璧,少女眼眸之中盡是失落,就好像徐真抽走了她靈魂的唯一支柱一般。


    徐真將她的下巴輕輕挑起來,直視著她的眼睛,而後格外清晰地說道:“你要相信,善惡終有報,始終是會來的。”


    徐真帶著金鑲玉璧走了,這塊玉璧在徐真手裏,絕對是急需之物,可對少女的生活而言,起不到什麽根本性的作用,反而會為她帶來無窮盡的危險。


    到了下午,萬年縣衙派出了大量公人,尋了個由頭查抄了王二的家,那些個婦人全部被趕了出去。


    少女成了一家之主,到了晚上,又有人偷偷將一部分家底給她送了迴來,在諸多箱包之中,她看到一個木箱的麵上,放著一小瓶治療外傷的藥散。


    她將瓶子握在手中,放在心口上,口中喃喃著:“始終是會來的...”


    徐真看著少女的微笑,心裏很是暢快,不過這種暢快很快就被陰霾籠罩,因為他要帶著這塊金鑲玉璧,入宮麵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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