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州司馬韓複齊府中,萬伊低垂著頭,身子兀自輕輕顫抖著,心頭戰戰兢兢,待得韓複齊摔碎了第四個彩陶,這才在韓複齊的咒罵聲中滾了出來。


    “該死的趙元楷!”萬伊憤憤地詛咒一句,這才揉了揉還帶著鞋印子的肥屁股,一瘸一拐走出了韓府。


    這才剛剛出門,卻見得一男一女往韓府這邊過來,男人看著該有四十出頭,白底黑衫,頗有儒雅之氣,女子一襲勁裝,雖頭戴麵紗,卻難掩豐腴體態,一雙修長直腿更是讓人血脈噴張。


    男人投了名帖,那執事也不敢怠慢,小跑著入了府,才過得片刻,就見得韓複齊滿麵春風,居然大開正門來恭迎!


    萬伊心頭驚詫,不由多看了那男人一眼,將那男人的模樣都記憶了下來,這才不甘心地迴郡城去了。


    從正門光明磊落入韓複齊府邸的,不是別人,正是微服而行的東宮新貴,太子洗馬、朝議大夫崔寒竹是也!


    韓複齊乃張儉心腹,張儉乃長孫無忌的老門生,多少沾染了長孫無忌的心機算計,曉得李治剛剛入主東宮,行事需謹小慎微,是故不敢在都督府中接見慕容寒竹,這才讓韓複齊好生招待。


    慕容寒竹乃前朝天才,年少聞達,而後隨光化公主入了吐穀渾,這才銷聲匿跡,然其見慣了王宮貴胄,為人有多有毒謀,雖麵容平淡,卻讓韓複齊這等武夫覺著高深莫測,頓時奉為上賓。


    上官沐兒乃幽州刺史高履行安插於慕容寒竹身邊的貼身死士,然一路走來卻早已被慕容寒竹所折服,與其說是高履行的諜子,還不如說是慕容寒竹的女侍。


    慕容寒竹習慣了清苦,大抵因著奢靡欲求會使人蒙蔽迷障,輕裝簡行而來,當即問起徐真在營州之所為。


    韓複齊心有憤慨,當即述說了一遍,中間難免添油加醋,無中生有,將徐真的行徑斥為不堪一文,慕容寒竹隻是淡笑著傾聽,也不打斷,待韓複齊說完,才問了幾個關鍵問題,也就作罷了。


    過得小半個時辰,張儉一身常服,從韓府後門進來,慕容寒竹與之見禮,又將李治和長孫無忌的密信交托給張儉,又換了宴席,歡坐一堂。


    慕容寒竹掃了在旁伺候的女婢一眼,韓複齊會意,將諸多閑雜人等盡皆屏退,慕容寒竹才緩緩開口道。


    “張營州,以某之愚見,這徐真得不到魚書勘合,必定會擅作主張,以奇兵深入,過河救人,此時關乎兩國爭端,都督又有製約折衝府的職權,可適時檢舉監督,必能捏住徐真之把柄!”


    韓複齊聞言,心頭不由凜然,這徐真乃年不過三十就當上了忠武將軍,竟然會為了一個舊部而親身涉險,不惜偷偷渡河去救人?


    他不由想起周滄等人的兇猛,想起徐真身邊猛將如雲,如此一想,也就坦然了許多。


    張儉卻是心思複雜,從密信上來看,長孫無忌是想害徐真之性命,而太子殿下懷柔,卻隻是想將徐真挽救爭取,隻要拿捏住徐真的把柄,就能夠使其屈服,納為己用。


    而從慕容寒竹之策略來看,這位智囊謀士,顯然更傾向於輔佐太子,而非結納長孫無忌,若果真如此,他張儉少不得要替恩公長孫無忌,好生防備慕容寒竹一番。


    然而慕容寒竹對徐真頗為了解,他張儉也不是蠢人,從徐真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其確有可能偷渡遼水,涉險救人!


    既是如此,張儉也就吩咐韓複齊,命其派了心腹之人,時刻關注著徐真動向,隻要有所異動,一定及時迴報。


    韓複齊欣然領命,見張儉與慕容寒竹還有私密話要談論,自己就出了府邸,讓人騎快馬將萬伊給追了迴來,將監視徐真之重任,交給了這位縣令。


    萬伊心頭大喜,連忙迴到郡縣,好生考慮了一番,頓時計上心來,派人搜羅府中麗色婢子若幹,果斷送到了徐真府上,名為伺候徐真等人,實則是暗藏間客以監視徐真動向。


    今次萬伊可是下了血本,連自己的小妾文卿都派了出去,這文卿本是紅塵中一縷清泉,清倌兒出身,被萬伊贖了出來,最懂得取悅男人,套取可用信息。


    這日萬伊又來到將軍府附近酒樓,不多時就見得文卿匆匆而來,二人私藏於酒樓雅間之中,談論起徐真的情況來。


    “我的好娘子,可曾探聽得些許消息?”


    萬伊一邊動口,一邊在文卿身上動起手來,後者眉頭一皺,與高大英俊的徐將軍想比,這萬伊矮胖老醜,簡直不忍直視,不過她最終還是忍耐了下來。


    “將軍府一切照常...那些軍人也是來來往往,並無異常之處...”文卿稍稍遲疑,這才開口迴稟。


    萬伊是何等精明之人,又心切文卿清白,生怕徐真對文卿動了手腳,又想利用文卿美色來套取信息,真真是與虎謀皮的勾當,此時見文卿臉色潮紅,心中醋意大發,緊緊捏了捏文卿的大腿,直視著道:“果真一點異常之處都沒有?”


    文卿到底隻是個縣城青*樓女子,不比教坊之中那些人精,被萬伊這麽一驚嚇,頓時吞吞吐吐道:“那位...那位將軍...似乎有隱疾...”


    萬伊雙眸頓時大亮,追問道:“何等隱疾?”


    文卿低垂著頭,臉頰粉紅,低聲道:“他...他不能禦女...”


    萬伊頓時哈哈大笑,也不顧身處酒樓雅間,急忙忙將文卿推倒,也來不及寬衣解帶,匆匆上馬,一番衝撞,文卿心有不喜,剛剛被挑起興趣,那邊卻又偃旗息鼓,見著萬伊那滾圓的大腹,心中不由一陣厭惡。


    一路上,文卿腦中並非萬伊那醜陋的身子,卻是受命監控的那位將軍!


    在她的眼中,這位將軍英武如神將,又儒雅似書生,舉手投足之間都有股說不出的氣度與魅力,然而當她自薦枕席之時,卻慘遭拒絕,雖說她隻是個縣城野人,比不得長安洛陽的佳人,可畢竟也是樓裏的頭牌,心中自是不服。


    此後她又試探了數次,更是指使其他女婢前去勾搭,這徐將軍如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一般,絲毫不受吸引,文卿不得不以女人的心思來判定,這位將軍禦女不能也!


    很快,徐真那話兒不行的傳聞就沸沸揚揚地傳開了,慕容寒竹聽聞這則消息,心頭不禁湧起一股疑惑和不安,然而他左思右想卻又不得其解,隻能讓人繼續監控罷了。


    徐真並不知曉自己已經成為了整個營州府的笑料,因為此時的他正在苟仁武和青霞子等人的帶領下,偷渡過遼水,前往高句麗人的小城,援救秦廣和那個毫無作為的前營州都尉陳討文!


    徐真對苟仁武的身份早有猜測,高句麗人善射,而苟仁武箭術無雙,於大唐軍中都極為少見,能夠讓青霞子蘇元朗為之效死者,必非常人也,寶珠小丫頭的來曆也甚是可疑,隻是如今還無法確定罷了。


    當日諸人商議如何救人之時,苦於沒有向導,若從新募府兵之中挑選,又怕走漏了消息,一籌莫展之際,徐真試探性地問了一下,苟仁武遲疑片刻,又與青霞子相視一眼,最終還是承認了自己確是高句麗人士的底細。


    徐真也不想過多探聽苟仁武的身份,畢竟一路走來,共過生死患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樣的道理徐真還是很清楚的。


    隨之同行的還有寶珠丫頭和青霞子,左黯不放心,又跟著寶珠來,凱薩與周滄等人不願看著徐真冒險,自然是主動請纓,然徐真全部拒絕了。


    因為他需要盡量減少動靜,免得引發別人的懷疑,再者,他也想讓周滄等人留下,配合張素靈逢場作戲!


    沒錯,此時將軍府中坐鎮的,並非徐真,而是易容成徐真模樣的張素靈!


    不是徐真身體不行,而是張素靈對女人不感興趣...


    苟仁武等人似乎對遼東地勢極為熟悉,這也越發驗證了徐真心中猜想,一行人改換遼人裝扮,順利過了河,直往圖壤城而走。


    這圖壤城乃遼東重地蓋牟城西南一座小城,原本並無駐軍,而後被諸多高句麗流寇占據,高句麗王庭隻能招安了這群流寇,寇首號為西武將軍,命人鑿木為船,鼓羊皮為筏,時常偷渡遼水,對遼西多有騷擾,越發壯大了聲勢,高句麗王庭擔憂其做大,生怕壓製不住,遂派了駐軍來把持,沒想到反被西武將軍收了軍心。


    張儉也是個怕事的人,兩邊衝突摩擦不斷,唐軍這邊吃了缺少船隻的虧,每每隻能固守而無法追擊,幾番損傷之後,見敵賊勢大,心裏就怯了,巴巴地派了營州折衝府都尉陳討文以及右果毅都尉秦廣去說和,沒想到卻被反扣了下來。


    徐真一路跟著苟仁武和青霞子學習高句麗語(注),他於現世就精通法語、英語等多國語言,到了大唐之後又學習唐語,而後又學習突厥語,甚至連祆教的古語都精通,語言天賦堪比天人,苟仁武和寶珠、青霞子等三人有有心傳授,是故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用語。


    而左黯居然毫不示弱,在語言學習的天賦上絲毫不輸於徐真,越發博得了青霞子的青睞,將一身詭異道術都傾囊以授!


    遼東多叢林,多雨水,徐真等人不得不披掛雨篷和鬥笠,正尋找避雨之處,卻聽得前方傳來人喊馬嘶!


    (注:高句麗語於高句麗滅亡之後衰亡,作為一種語言已不存在,與馬韓、弁韓、辰韓等古三韓的語言皆有相當大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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