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寒竹雖清寡懷才,卻也不是那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的孤高寒士,可又見不得偌大的棋局被人破壞,許多時候不得不自折羽毛,也要顧全大局,然史上懷才招嫉之事數不勝數,這慕容寒竹也脫不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且說他洞察韓威之詐降,心知此乃徐真之苦肉計,欲趁夜斬了韓威,以斷後患,卻被祿東讚的忠信通報上去,引了器宗弄讚急忙來救。


    這韓威也算是一條好漢子,曆經拷問卻始終三分真假,咬死了牙關也要將徐真的計策奉行到底,如今被慕容寒竹綁到了邢台之上,仍舊泰然處之,不失唐將風格,可謂鐵骨錚錚!


    器宗弄讚匆匆而來,見韓威風骨健朗傲人,心中越發喜歡,連忙喝住了行刑的軍士,慍怒著問道:“軍師何以至此,本王雖敬重軍師,然如此大事,軍師不奏不問,動輒殺人,可曾對本王有半分敬畏!”


    慕容寒竹見其發怒,連忙辯解道:“王上向來穎慧,如何遭佞臣蒙蔽,此人乃鬆州都督,吾等鵲巢鳩占,其人恨不得吃吾等之肉耳,又怎能輕信了他的忠誠!”


    器宗弄讚少小登位,心中最忌便是臣子把持政事,好不容易掌控了權柄,今番見得慕容寒竹非但毫無敬畏,居然還敢頂撞自己,頓時怒起。


    “軍師還請謹慎言行!這鬆州之民盡皆黨項拓跋等部,這些人豈是生來就該歸唐,既可歸唐,又如何不能臣服於吐蕃!軍師妄論王臣,莫不成我吐蕃朝中盡是佞臣,唯獨軍師忠信於我不成!若軍師執意僭越,又與佞臣有何差別!”


    器宗弄讚拂袖背身,不再看慕容寒竹,後者雙眸一黯,輕歎一聲,知曉事不可為,心中難免無奈寂寥,躬身抱歉道:“是臣魯莽了…然此韓威斷不是忠誠之人,還請王上斬之以絕後患!”


    慕容寒竹言畢,器宗弄讚也不迴頭,隻是冷哼一聲道:“何人生來便忠誠於本王?即便是軍師你,生於大隋,卻入吐穀渾,又叛了吐穀渾,入我吐蕃,若相較起來,軍師比這韓威,又如何?”


    此話剛落,慕容寒竹雙耳嗡嗡,如遭雷擊,知曉自己與器宗弄讚之間已然生了間隙,怕是今後都難以彌合,也不敢多做辯解,隻能仰天長歎,無奈告退,韓威等人由是得免。


    而器宗弄讚卻隻覺自己戳中了慕容寒竹的痛處,想必說中了他的心中之隱秘,對慕容寒竹更是離心離德,心裏難免惋惜和鬱鬱。


    曾幾何時,他君臣二人談論天下古今,商議國計民生,似乎找到了真正可以依賴的人,可如今,正因為韓威這事,才看清楚了慕容寒竹的麵目,迴想起來,倒是祿東讚這幫土著老臣子,對自己始終如一。


    念及此處,憶起自己對祿東讚等人的冷落,器宗弄讚心裏也是自覺虧欠,命人給諸多老臣賞了牛羊和鬆州城內的女奴,以期彌補,又放過韓威,好生照顧,這才心頭稍安。


    祿東讚等一幹老臣見讚普幡然醒悟,不再受惑於慕容寒竹,皆大歡喜,這鬆州人心安定,居然比之前還要生機勃勃,將士歸心,眾誌成城,頌揚讚普之功德,器宗弄讚也是心頭歡喜,越發冷落慕容寒竹。


    鬆州既鬆懈下來,早有密探將情報送將迴來,徐真笑而不語,整日騎馬出遊,帶著斥候四處打探,又與薑行本登上高地,看望天機,是夜又整肅起奇兵來。


    諸多軍士見徐真前夜如兒戲,心中多有不服,是故並不以為意,軍紀懶散,人心渙散,鬥誌全無,李道宗等老人都看在眼中,自覺不宜出擊,徐真卻反其道而行之,倉皇之下,命軍士明火執仗,多舉旗幟,少帶輜重,輕裝速行,才小半夜就來到了小甘鬆嶺!


    那些個吐蕃守軍見密密麻麻的火把和旗幟,越發篤定韓威所言,唐軍果然有夜襲的意圖,又看不清人馬數量,隻道大軍壓境,慌忙迴報鬆州城,器宗弄讚命大將點齊兵馬,馳援小甘鬆嶺!


    徐真不緩不急勒住了人馬,也不下令進攻,隻讓軍士擂鼓搖旗,呐喊作勢,不知內情者皆以為唐國全軍出動矣!


    小甘鬆嶺本有二千守軍,然前日讚普犒賞三軍,有一半軍士迴鬆州本部歇息療養,如今防禦空虛了一半,守軍也不敢大意,見得徐真軍馬到來,慌忙射出漫天的箭雨,雖是夜晚,但那白羽如雪般落下,也是頗為壯麗。


    隻可惜夜色不甚明朗,吐蕃軍士又拿捏不好雙方間距,羽箭絕大部分落在了徐真陣前的空處,少許膂力驚人的神箭手能將羽箭射出,到了陣前已是強弩之末,破不了甲,傷不了人。


    唐軍騎兵見得敵人發動射擊,頓時激起一股滔天戰意來,人喊馬嘶,紛紛抽刀舉槊,就要衝殺過去,將小甘鬆嶺給拿下來!


    正當此時,鬆州城的吐蕃援軍傾巢而出,滾滾而來,聲勢浩蕩如風暴海嘯,徐真微眯雙眸,舉起手中長刀,終於下達了軍令。


    “撤退!”


    此令一出,諸多唐軍如暴怒一拳打在虛空處,非常不得力,心頭憋屈到了極致,卻又製於軍令,值得憤憤鬱鬱縮了迴去。


    李道宗等老將也弄不清楚徐真的意圖,徐真雖有戲耍敵軍之意,但如此一來,連己方軍士也一並戲弄,將軍中戰士得罪了個遍!


    這吐蕃援軍剛剛趕到,唐軍卻又退了迴去,諸將不明所以,遂求計於器宗弄讚,弄讚雖驍勇善戰,畢竟窮於兵法韜略,本欲求教慕容寒竹,卻又拉不下臉來,隻好召見祿東讚等人。


    祿東讚等一幹老臣難得讚普歸了心,盡管將些好話來說道,隻稱唐軍懼怕小甘鬆嶺天險,不敢擅自衝鋒,隻要派重兵把守山嶺隘口,唐軍就絕對不敢過來。


    這些遠征唐軍無所建樹,他們的皇帝陛下就會心切局勢,也就隻能答應和親,說不得連鬆州都當嫁妝送與吐蕃了!


    器宗弄讚雖不是個愛聽奉承之言的人,但祿東讚等人分析得頭頭是道,他也自覺有理,由是心喜,放鬆了城中軍士,隻需加派人手鎮守隘口作罷。


    如此過了五天,唐軍每夜必來,每次都氣勢洶洶,卻又戛然而止,鬧得隘口的吐蕃軍人心惶惶,真假難分,到了後來,見得唐軍來,也沒了警惕,反正這些唐兵也隻是做做樣子罷了。


    右領軍將軍劉蘭是個火爆脾氣,他雖不在先鋒營,但卻見不得徐真慵懶應付,幾次三番指謫徐真,又與牛進達聯合起來,向李道宗施壓,勢必要撤掉徐真的指揮權。


    李道宗壓力如山大,隻能私自召見徐真,後者卻仍舊神秘兮兮,最終抵不過李道宗以釋權威逼,將李道宗帶到了匠營之中。


    這匠營得了徐真的囑托,時刻有重兵把守,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整日彌散刺鼻的氣味,鐵匠每日每夜叮叮當當弄個沒完,那些欲戰不得戰的軍士早已對徐真心懷不滿,加上匠營日夜騷擾,更是怨氣衝天。


    然而李道宗從匠營歸來之後,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任由諸多將領如何勸說,李道宗隻是力挺徐真則已。


    如此一來,牛進達和劉蘭等人反而更加的仇視徐真,卻又毫無辦法,徐真又不再顧忌這些個老將,一時間隻能聽之任之。


    牛進達幾個偃旗息鼓之後,徐真反倒活躍起來,從騎兵之中招募果敢之事,私自傳授武藝,經過重重篩選,得親兵三百,秘密訓練,諸人好奇,多有相逼,那三百人卻是絕口不提。


    且說這一夜,唐軍照舊來騷擾,吐蕃這廂早已麻木,應付著射了一輪箭,也就等著唐軍迴撤。


    器宗弄讚終究熬不過好奇之心,不好再問慕容寒竹,遂想起韓威來,召入金帳之中,細問其詳。


    韓威細想徐真之囑托,終究是等來了器宗弄讚問計,心頭大喜,遂將徐真事先交代的說辭都告之弄讚,後者卻是喜不自禁。


    原來這唐軍也不是鐵板一塊,老將猜忌新人,新人驚憚老將,戰略上也是分歧頗大,前番牛進達私自動兵,傷亡慘重,已經被徐真取而代之,然而老將對徐真多有不服,徐真為人又乖張,獻計稱每日佯攻,逢場作戲,使得聖人不再取信於一幹老人,是故如此作為耳。


    器宗弄讚恍然大悟,終究是安心下來,每日犒賞軍士,隻待唐軍灰灰而去,李世民就會答應求親。


    他本就是為了求親而來,如今占據鬆州,獨享諸多資源人力,早已心滿意足,麾下軍士常年於馬背之上討生活,如今得了城池,多有安樂,軍心也散漫了下來。


    倒是慕容寒竹不肯放鬆,卻又無可奈何,弄讚對其言不聽計不從,他也是心灰意冷,卻又不忍離去。


    如此過了三天,徐真再次發動騷擾,諸多軍士早已習慣了這種節奏,對徐真抱怨不斷,卻又不得不飽含怒氣而出,賭氣一般行軍,隻覺那條路都被踏熟了。


    然而這一次,徐真卻將那三百秘密軍士帶了出來,任由騎兵先行,三百人護著三四兩拋車和數輛衝車,緩緩而行,還有五六輛遮蓋得嚴密之極的輜重車在後麵跟著,薑行本隨軍而行,紅光滿麵,壓抑不住心中喜悅!


    那二千多騎兵一番搖旗呐喊之後就退了下來,徐真卻下了命令,使其穩住陣腳,隻需聽得雷響過後,就發動衝鋒!


    諸多將士心中嘲笑不已,這風歇雲停的,又何來雷霆聲響?


    徐真也不說破,隻是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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