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府兵聲勢浩大而來,卻兵不血刃而去,杜行敏抓獲李佑,繞城而示眾,關押於王府東廂,齊州之亂由是平定,李勣領軍入城,各自撫民,一邊上表奏聞,一邊押解了李佑,送至長安,同黨四十餘人一並誅殺,吊於城頭示眾,其餘人等既往不咎,齊州民眾由是降服安定。


    李勣帶著徐真和杜行敏等一幹有功之臣,入朝覲見,聖人不悲不喜,平了叛亂,卻又少了一個兒子,加上太子之事,憂煩未消,也無甚寬慰可言,但未免寒了人心,還是授杜行敏為巴州刺史,封南陽郡公,其餘諸人皆有賞賜。


    這李佑性格乖張,頗為聖人不喜,朝堂之上仍舊自恃血統,篤定了聖人不敢殺之,李世民正為李承乾生死所擾,受不得李佑的氣,遂以謀反之罪,貶為庶人,賜死於太極宮內省,蓋因無子,國封盡除。


    聖人到底寵愛太子,日夜牽掛卻不得方法,如何也處置不下,遂將一幹從犯作了處理,杜荷等人盡皆斬首,抄沒家產,親眷多有流放。


    至於侯君集,聖人念顧多年舊功,親至牢獄之中訣別,但言從龍多年,不忍刀筆吏辱之,侯君集迴憶舊時光,悔恨難當,趁勢替家人求饒,聖人一並赦免。


    未過幾日,侯君集授首,妻子得以赦免,流放嶺南,而張亮、紇幹承基等人檢舉有功,皆由封賞。


    段瓚由於未參與過深,並未受到牽連,其父病危之時,聖人嚐親**問,打算封段瓚,其父卻請求將官職轉封叔父段誌感,大抵段公有先見之明,才不使兒子深陷權爭之泥沼。


    及段公病逝,追贈輔國大將軍,揚州都督,諡號莊肅,並陪葬於昭陵,段瓚此番也得了封賞,遠離了長安。


    連那賀蘭楚石,都因為在受審期間,主動揭發了侯君集的罪行,而獲得了赦免,謀反一案盡數清算,唯獨太子之事,終無定論。


    聖人將其幽禁別室,召見司徒長孫無忌、司空房玄齡、特進蕭瑀、兵部尚書李勣、中書侍郎岑文本、諫議大夫褚遂良等以參,然無人敢提議。


    事皆明驗,線索清晰,按律當誅,聖人自是心知肚明,然太子之所作所為固然使得聖人失望,可畢竟是聖人疼愛的長子,為了將其培養成合格的儲君,聖人可謂費盡了心血和精力。


    聖人終究是丟不下愛子,奈何聖人執法自律,總不能公然抗法,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是也。


    諸多臣子深諳這份父子情誼,然又各懷鬼胎,如長孫無忌之流,有大野心,早想著扶植晉王李治,岑文本等又看好魏王李泰,都恨不得徹底將太子從聖人心頭抹去,此番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諫言。


    徐真依稀記得史料所載,有個什麽通事舍人的小官站了出來,於朝堂之上為太子求情,給了聖人一個台階,終於保住了太子的小命。


    然等待了許久,也不見那史料之中的小官挺身而出,遲疑了片刻,終於出列而奏曰:“臣位卑言輕,然心中有言,不吐則不快…”


    李世民見諸多大臣無人出頭,正滿懷失望,見得徐真出列,頓時心頭暗喜,卻又強捺下來,假裝隨意道:“徐卿可直言無妨。”


    徐真這才直起身子來,奏聞道:“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盡天年,即為善矣,夫太子之誤,何嚐不是教育製度所壓迫,臣雖為武將,但自認朝廷當重視教育,多顧學宮,以免再次重演太子這番事情…”


    徐真要給聖人一個台階下,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壞就壞在他最後那段話,雖替太子開脫,卻將罪責推到了教育上來,這般一來,諸多文臣又豈能容忍,紛紛將徐真視為無知莽夫,一言蔽之,樹敵無數!


    然聖人聞言卻是心頭安定了下來,頗為認同徐真的言論,李綱和於誌寧等慌忙出列認罪,聖人當然不會遷罪,又讓一幹文臣拿出政策來,扶持國子監等學問之地,免得疏忽了人心教育。


    諸人知曉聖人與徐真做戲,惶恐了一陣就安靜了下來,是故將李承乾廢為庶人,流放黔州,終於是保住了性命。


    長孫無忌見有時機,又趁勢舉奏,言稱晉王李治多有經緯之才,可主導文事,期盼聖上栽培。


    這廂才了結李承乾的事情,長孫無忌就急於支撐晉王李治,諸人也嗅聞得出來,太子廢黜之後,重新立儲就需提上議程,這長孫無忌倒是不顧聖人心意,如此交關的時機,就開始搶占先機。


    時晉王年不過二十,心性尚幼,長孫無忌多弄權術,又是晉王的舅父,其中陰暗,難免使人猜度。


    岑文本和褚遂良等一幹正直臣子,則認為魏王多才厚學,又寵冠諸多皇子,乃聖人最愛,宜立魏王。


    遂反駁長孫無忌,稱魏王自幼善學而多智,聖上嚐以李泰好文學,禮接士大夫,特命於其府別置文學館,自行引召學士,魏王泰更是著作等身,早於貞觀十二年就大開館舍,廣延才俊,耗費三年時間,編纂巨作《括地誌》。


    此誌乃地理人文風俗大作,凡五百餘卷,記述貞觀年間地理風物、疆域區分和州縣設置,博采經傳地誌,旁求故事舊聞,詳載各地山川物產,古跡風俗,人物掌故等等,曆時三年而就,獻與聖人,龍顏大悅。


    聖人命人收納於宮中秘閣,對魏王李泰的賞賜,甚至超越了太子李承乾,為之多受爭議,不得不提高太子待遇,變相寵愛李泰。


    若說皇子之中,論文治武功,吳王李恪與當今聖人最是肖像,但若論寵愛,無疑是魏王李泰當之無愧奪了魁。


    諸多臣子之中,支持李泰者也是為數眾多,甚至於柴紹之子、駙馬都尉柴令武和房玄齡之子房遺愛都公然支持魏王李泰。


    這些人見岑文本和褚遂良出班而奏,紛紛力挺李泰,長孫無忌這邊同樣毫不示弱,兩廂爭執不下,卻是讓聖人心頭悲涼。


    起初他想要保存李承乾,除了徐真之外,竟無一人挺身而出,一個個自保名節,可到了如今,一個個又開始為各自的人選吵鬧爭執,一番相較之下,讓李世民頗感心灰意冷。


    往偌大朝堂望下去,諸多臣子如跳梁小醜,唯獨徐真不卑不亢,寧可與百官為敵,也挺身而出,為聖人保住了李承乾,雖出身卑微,但卻能夠設身處地為他李世民切實考慮,排憂解難。


    李世民不免歎息,這還是朕當初想要的朝堂麽?


    念及此處,再無議事的心緒,草草罷了朝,卻命人將徐真私召入了宮,這次卻不是在甘露殿的禦書房,而是在丹霞殿,小丫頭李明達也在場。


    李明達就不見徐真,見得他安然而返,莫名開懷,顧不得聖人在場,皺著鼻子嬌嗔道:“這世間哪有你這等無賴的哥哥,將自家妹子丟下,迴來了也不言不語!”


    徐真不敢在聖人麵前撒野,若接了話頭,可真就將李明達當成自家妹子,未免有借勢上位之嫌疑了。


    聖人卻洞若觀火,知曉徐真不願借助李明達來上位,而是真心愛待李明達,心頭就越發喜歡徐真,反倒難得一笑道:“這等哥哥,確實該罰,兕兒你倒是說說,該如何處罰徐卿為好?”


    這年後的數月,乃是李世民最為艱辛的日子,先是漢王李元昌刺殺,再到齊王李佑,如今又是太子李承乾,了結了這樁事之後,又要為立儲的事情煩心。


    難得與李明達相聚,見得李明達的可愛常態,終於是撥開了內心的陰霾,暫時忘卻了眼前的諸多煩心之事。


    徐真見龍顏大悅,也放下了拘謹,笑著陪道:“是徐某不對,但由聖人裁決。”


    李明達見不得徐真裝模作樣的假正經,抓了一顆酥就丟了過去,徐真本能地躲過,卻忘記了聖人在側,怒罵道:“丫頭!你敢!”


    這話兒剛出口,才察覺不對勁,一張臉頓時滾燙通紅起來,稍稍抬頭偷看了聖人一眼,卻見李世民和李明達含笑看著自己,徐真也是嘿嘿訕笑,而後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放下了帝王架子的李世民,不得不說非常的具有人格魅力,他不是那不經風雨的繼承帝君,而是馬上開國的戰將,年少時多有閱曆,此時與徐真二人迴首往事,卻別有一番壯闊,聽得徐真和李明達心馳神往。


    過得許久,似乎想到了侯君集,聖人又止住了話頭,生怕又將自己的好心情驅散了去,連忙問徐真道。


    “徐真,我怎麽聽說你不在齊州平叛,反而偷偷跑迴來四處攪局?”


    徐真心頭一緊,知曉自己安排張素靈和摩崖勸服張亮等人的事情估計是讓聖人知曉了,當即尋思計策來。


    這分身之術每有奇效,徐真斷然不可能坦誠以高,遂撐硬了脖頸分辨道:“徐真就算有三百個膽子,也不敢違抗聖命偷偷跑迴來,這齊州一行,自有李勣公為某作證咧…”


    李世民也是拿他沒辦法,卻不提李勣,反而質問道:“真不敢違抗聖命?我怎麽聽說當初征討吐穀渾的時候,你還違抗軍命,私自分兵救張掖?”


    “這…”徐真頓時憋紅了臉,沒想到聖人對他的事跡了解得如此透徹,反倒是李明達耍起機靈,見徐真困窘,當即指著笑道:“沒膽的大騙子,我家大人耍你玩呢,真要治你的罪,你也該死個好幾迴了!”


    李世民聞言,頓時哈哈大笑,徐真由作勢怒瞪李明達,三人其樂融融,然而三人心中都知道,這大唐的朝廷,又將迎來一波明爭暗鬥了,且將諸多煩心之事暫時放下,享受這片刻的歡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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