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征伐百戰之老將,李靖可謂戎馬一生,不客氣的說,如今大唐之盛世,如他一般的老人,皆為盛世之基石,他們比任何人都渴望守護這片繁盛平治的聖土,蓋因知曉生活之多艱,故越發珍惜如今之太平。


    他國挑釁,實所不能忍,亦不能容,當聖人暗示有意請他出山,李靖即便年近古稀,也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


    古雲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李靖自覺閱人無數,可他對徐真卻是視之而不察,難明所以,總覺著眼前兒郎有種縹緲奧妙之氣度,又聽聞其擺弄祆教,多受信眾,又裝弄神鬼之術,故心中始終有著不喜。


    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李靖自認並非儒聖門生,所學者盡皆獻與兵法謀策,舞槍弄棒多於咬文嚼字,算不得文人,所堅信者,不過手中一挺長槍,二根黃銅鐧,三尺橫刀也。


    憑借他多年征伐積攢下來的血腥殺氣,漫說陰魂鬼怪不敢近身,哪怕生人,在他麵前也要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老將軍不能久坐,也不依靠那胡凳胡床,漢姿跪坐,挑燈夜讀了一陣,精神頭就有些支撐不住了,其華發蒼蒼,胡須稀疏,齒牙動搖,雙眸卻熠熠生輝,透著睿智而深邃。


    徐真與一般軍人無異,見得這傳奇之中的大唐軍神,亦是不敢抬頭,生怕老人一眼就看穿自己那點小心思。


    老將軍也不客套,更沒有多餘的寒暄問候,似乎每一個字都需要耗費他極大的力氣,字字珠璣,直指本質,徐真有問必答,也不敢累贅羅嗦,故而大帳之中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李淳風自不敢多嘴,連那性格乖張的閻立德,都如那學堂小兒一般正襟危坐,麵色莊重,老人的不怒自威,可見一斑,此乃多年積累下來的威嚴,自不可等同視之。


    其人沒有李道宗的圓滑世故,沒有侯君集的陰沉奸險,更不見高甄生的虛情假意,坦誠而磊落,雖身體羸弱,卻讓人感覺擁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一般。


    這就是上位者的尊威了!


    李靖閉目養著神,似乎在積攢說下一句話的力氣,過得片刻才微微睜開雙目,從榻上顫顫站起來,李德獎慌忙攙扶,老將軍卻擺了擺手,拒絕了兒子的好意。


    他一步步走到徐真的麵前來,目光卻是落在徐真腰間的刀鞘上,說到底,就算他老到不能動,也是一介武夫,既是武夫,自然對兵刃感興趣。


    “徐少君,汝之兵刃頗為怪異,可否借老夫一觀?”


    “不敢!”


    徐真低下半個頭,連著刀鞘解下來,雙手奉上,虔誠而恭敬。


    李靖嘴角泛起一絲不可察覺的笑容,對徐真那半點不喜,似乎又淡了一些,接過長刀之後,細細撫摸那刀鞘,似乎那刀鞘之中並非藏著一柄利刃,而是藏著一顆跳動著的心髒。


    他閉目感應了一番,這才抽出半截刃來,寒芒頓時在他眼中一閃而過,他掃了那刀柄上的刻字一眼,心道一聲果真如是!


    “唰!”


    長刀出鞘,刀尖兀自嗡嗡顫鳴,縱使如李淳風這般的得道高人,也不得不心頭暗讚一聲:“好刀!”


    李靖平舉長刀於胸前,微閉著的雙目陡然睜亮,這一瞬間,他的身體似乎注入了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感覺從一個垂垂遲暮的老人,瞬間又變迴了當年那個殺伐千裏的絕世猛將!


    這一刻,徐真自認產生了一種極為微妙的錯覺,哪怕身強力壯的周滄,也未必能夠打敗這個行動都吃力的老人!


    徐真還在暗自吃驚,然李靖手中長刀卻陡然揮舞,一刀朝徐真當頭劈了下來!


    “這老兒失心瘋了麽!真真苦也!”徐真心頭一冷,下意識就要躲避開,摸出腰間飛刀來反擊,但瞬間卻產生了一種極為荒誕的念頭,將這種本能衝動給壓製了下去,他就這麽巋然不動,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長刀停在他的額頭前,差點貼著皮肉,隻要這李靖老兒手腕發顫,就能將徐真的皮肉拉出一道血口來,然其手如鐵汁澆鑄,分厘不差!


    “自古英雄出少年,徐少君果是心韌誌堅,他日說不得有一番大作為了...”李靖收刀入鞘,又還給了徐真,後者驚魂甫定,背後早已被汗水濕透,額頭更是冷汗淋淋!


    徐真正腹誹不已,李靖卻毫不為意,微微招手,將兒子李德獎召了過來,在後者耳邊吩咐了幾句,李德獎麵色微變,卻點頭稱是,走入了內房之中,不多時卻捧出一個木匣來。


    此木匣雕刻精美,檀香撲鼻,色調更是古樸,單說這木匣,就足夠讓人買櫝還珠了。


    “徐少君年少力富,血氣方剛,顯是身手不弱,然氣息紊亂,體內多有積鬱,殺伐之氣又過於沉重,實不利於養生延綿,初次見麵也沒甚重禮,老夫這裏有一部養氣調息的門子,也不值幾個錢,就贈予少君,權當見麵之禮罷。”


    李靖說著,就將木匣遞到了徐真的麵前,徐真豈敢受領,本欲惶恐推脫,然則卻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那匣子,拱手稱謝道:“小子初來乍到,本不該受了這無功之祿,然則心慕老將軍日久,老將軍指點之恩,卻是不容錯過,今個兒也就沒臉沒皮一迴,老將軍勿怪才是!”


    李淳風深諳官場陰陽,本覺得徐真該是個機靈人,多少要推脫一番,見得徐真竟鬥膽收了,不由暗自替徐真皺眉頭,卻沒想到李靖卻嗬嗬一笑,顯然很滿意徐真的表現。


    李靖為人坦直,宗族豐厚,少時便盡顯文才武略,曾任職於隋,官職雖卑微,卻素有才名,前朝吏部尚書牛弘稱其有王佐之才,左仆射楊素對其亦是青睞有加,大業末年,隋亂,各地英豪群起而謀,割據一方,英雄豪傑逐鹿四方,其時李靖隻是馬邑郡丞,歸於高祖李淵帳下,與突厥人對抗。


    高祖那時也隻是太原留守,為求亂世自保,開始暗中招兵買馬,伺機而動,卻被李靖所察,遂偽裝成囚徒,前往江都,欲向隋帝告發,然其到得長安,關中已大亂,道路阻塞,未能成行,而後高祖於太原起兵,以雷霆之勢占據長安,俘了李靖。


    高祖欲斬之,李靖滿腹經綸,武藝韜略充塞五車,壯誌未酬,心有不甘,臨行前大唿曰:“公興起義兵,乃為大義,除暴安國,何因私怨而斬壯士!”


    高祖驚其言論,秦王李世民賞識其膽略才氣,故而釋之,不久納入秦王幕府,做了三衛,這才追隨當今聖人四處征伐。


    李靖心中始終掛懷國民,可謂無愧於大唐人民,當年秦王興玄武門之變,他李靖也未曾參與,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份大公無私,才讓當今聖人越發器重於他。


    也正是因為這份坦誠與赤子之心,才讓他對徐真有所改觀,因為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堅持自己的原則,他的直覺告訴他,徐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於是他就不惜將自己年少是視為重寶的匣子,送給了徐真。


    離開了中軍大帳之後,徐真又送走了李淳風等一幹人,挑亮了燭台,開始端詳那木匣,過得許久才視若珍寶一般打開了匣子。


    一股樸素的墨香撲鼻而來,匣子之中竟是一冊略顯單薄的古籍,徐真小心翼翼取了出來,卻見得封皮上一行字力透紙背:“《增演易經洗髓內功圖說》!”


    “我的天!還真有這迴事!”徐真頓感頭皮發麻,在現世之時,多聽聞野史演義,傳說李靖曾為易筋經作序,深得此門丹家絕學真傳,不想今日果真驗證,而且自己還有機會修習這一唿吸鍛體之法門,可真真是神奇無比了!


    徐真心頭狂喜難以壓抑,洗幹淨了手掌之後,一口氣將這薄薄古籍瀏覽了一遍,雖有些言語不甚明了,但中間配以簡圖,卻讓徐真看懂了個七八分。


    粗粗看完之後,徐真也不由有些失望,這並非什麽絕世武功,更不像影視作品之中少林絕技那般神奇,說白了就是一門養氣修身的內家功法,其內如道家唿吸吐納周天之法,其外則近似西域瑜伽煉體之術。


    不過對於徐真而言,這本易筋洗髓內功,卻是擁有很大的裨益,其中唿吸吐納與瑜伽之術,正好能夠讓徐真輔助緩衝七聖刀所帶來的副作用,可謂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了!


    甘州城內,徐真沉浸於內功心法之中,而甘州城外,同樣有一個人也在挑燈夜讀,那人就是慕容寒竹。


    不過他所閱覽者,並非內家功法,而是一則來自於張掖的緊急軍情!


    信上的火漆已經泄露了寫信人的身份,當日的長安刺殺計劃,正是出自於大隋光化公主,現今吐穀渾天後之手,亦或者說,是出自於他慕容寒竹之謀。


    然中途變故,目標人物並未出現,執行之人為求迴複,就將誤闖入內的晉陽公主李明達給擄出了長安,慕容寒竹不得不將計就計,讓大唐方麵的接應,散布李明達的死訊,造成了如今的局麵。


    眼看著這件事牽扯越來越大,卻殺入了一個徐真,一路保護著李明達,如今更是將李明達送到了死忠於李世民的契苾何力手中,如此一來,大計劃不得不改變一番了。


    而甘州久攻不下,對大計劃顯然有害無益,不過李靖雖智勇,甘州卻保不了太久了,因為慕容寒竹手中的密信,讓他知曉了甘州城為何久困之下還能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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