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破虜還在自己帳中與張慎之討論昨夜那女奴的滋味,聽得斥候傳迴消息,知曉那可恨的徐真終究是被綁迴涼州大營,心頭歡喜難耐,連軍服都未來得及換上,急火火就趕到了大營城門之外。


    張慎之也是知情識趣,連忙將自己屬下的精兵調來一百有餘,算是給侯破虜撐撐麵子,好讓這位小公爺好好羞辱徐真一番!


    然則段瓚騎兵尚未迴到,大營之中卻陸陸續續走出一幹軍官,最後居然連李道宗總管都親自走了出來!


    “這是甚麽情況?!!!”侯破虜心頭湧起一股不安的預感來,見得李道宗並未常服,而是正經軍裝,連徐真帶迴來的那個神秘小子和貼身護衛李德獎,都站在了李道宗的身邊!


    侯破虜眉頭猛然一跳,連忙將隨從踢迴去,從營帳之中取來軍服,也不顧儀態,躲在兵士後麵穿戴起來。


    這才穿戴整齊,軍道遠處響起隆隆蹄聲,為首唐旗迎風招展,戰馬腳步沉重而有力,敲擊著大地的脈搏,徐徐停在了大營城門前方。


    段瓚為首,與李德騫並駕齊驅,而右首徐真則落後半個馬身,然則他一身紅甲卻極為刺目!


    大軍緩緩匯聚之後,又有二三百破敗騎隊尾隨而至,形如落魄生蠻野虜,一個個骨瘦如柴,麵帶菜色,雙目之中卻透著狼虎之精芒!


    讓人心悸的是,無論徐真身後那紅甲十三騎,亦或者隨後而至的破敗騎隊,人人馬背之上,都懸掛三四五顆猙獰腦袋!


    直到段瓚和徐真等人下馬,伸長了脖子的侯破虜才看清楚,徐真的馬屁股後麵還橫掛著一個人,雖然麵目沾染血跡,但侯破虜卻已然認出,此人正是當日遭徐真俘虜的慕容驍!


    段瓚早已將關於徐真的情況告知斥候,命之提前迴報與行軍總管,然則徐真等人功勞再大,也隻是剿滅了三百餘慕容部野虜,帶迴來二百多柔然人,怎當得總管親自來迎!


    他慌亂亂滾鞍落馬,趨步前來,躬身拜道:“何敢當得總管如此待遇!”


    李道宗微微擺手,目光落在徐真的身上,在那件紅甲和徐真腰間長刀上停留了數息,朝徐真點了點頭,這才麵無表情地朝段瓚說道:“先讓他們都下去,好生安頓好,這些個柔然好漢都安排下去,不得以軍奴視之,某稍後再議請功之事。”


    李道宗自然曉得柔然人的珍貴之處,卻臉色如常,讓段瓚頗為不解,思來想去,這行軍總管應該不是來迎接自己這隊人馬的了。


    但眼下他又不好多問,隻得吩咐下去,讓騎兵繞行入城,李道宗等一幹將領果真留在了城門前麵。


    徐真將馬背上的慕容驍扔給身邊的唐兵,正打算迴營,卻看到李道宗朝自己招了招手,他連忙往前數步,卻聽得後者笑道:“爾乃本將之親兵,意欲何往?還不貼身護衛著!”


    眾將盡皆變色。


    徐真嘿嘿一笑,按刀而行,走了兩步,卻停了下來,朝身後張久年周滄等十三人甩了甩頭,後者心緒激蕩,連忙跟上。


    李道宗並未製止,但他身邊的將領卻忍不住了,他們連徐真都信不過,又豈會信任徐真身後這十三個來曆不明而又殺氣騰騰的紅甲武師!


    “何敢親近主將!找死麽!”一名都尉唰啦抽刀,其他武將紛紛亮出兵刃來,徐真卻麵色不改,朝李道宗嘿嘿笑道:“這些是我這個隊正招納的兄弟,總管,不會不收吧?可都是個頂個的好手!”


    李道宗見得徐真嬉皮笑臉,也是哭笑不得,朝諸多武將擺了擺手,道了聲無妨,徐真順勢帶著兄弟們,站到了李道宗後麵。


    李道宗見得這十三人步履沉重,目光有神,神態沉靜,不似山野刁民,老辣目光當即看出端倪來,微微迴首問道:“這些都是護院家臣出身吧?不知前主何人?”


    徐真聽到李道宗問話,心裏頓時湧起一股敬意來,這老將軍目光果然夠毒,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張久年等人家臣的來曆,當下也沒想那麽多,迴答道:“是張蘊古...”


    “張蘊古?那個張蘊古?”李道宗用手作勢抹了抹自己的脖子,徐真會意,心想是啦,就是那個被殺頭的張蘊古啦。


    “對,就是那個張蘊古...”


    然而李道宗卻是哭笑不得,這小子倒是給自己找了一隊好護衛,剛把張蘊穀給護死了,又來護咱老李,這不是晦氣麽,禍害啊!


    徐真見得諸將臉色不好看,李老兒卻暗自偷笑,心情也放開了,大膽地問道:“總管,咱兄弟們都迴來了,怎地不迴營?”


    李道宗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沒好氣地罵道:“你真當自己是常勝大將軍了?哪天你把諾曷缽的腦袋給割下來,我李某人倒是不介懷親自出營接待你。”


    徐真是何等明白之人,當即知曉,今日所迎,必另有其人了,當即問道:“不知總管所迎何人,可曾提著慕容伏允的腦袋?”


    李道宗嗬嗬一笑,略帶調侃道:“此人雖未提著慕容伏允的頭,卻隨當今聖人征伐天下,功勳滔天,位列國公,平突厥,滅高昌,你說老夫要不要親自迎接?”


    徐真心頭猛然一緊,答案已經唿之欲出了,要來之人,乃是侯破虜的老大人,與李道宗同為副將,積石道行軍總管,陳國公侯君集是也!


    早在前幾日,段瓚為了分功,已經將侯破虜立下軍令狀,篤定徐真投敵之事告之李德騫,徐真幾個正等著看侯破虜的笑話呢,如今天他老爹一來,這事情可就更加熱鬧了,就是不知道以李道宗的官場手腕,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徐真還在思考著這些,卻感受到一道目光從自己身上掃過,一眼望去,卻看到假扮成小衛兵的晉陽公主李明達正好轉過頭去,微微嘟著嘴,顯然在氣徐真沒有第一時間理會她了。


    別人都在看徐真和紅甲家臣,看柔然人馬背上的野虜腦袋,而隻有李明達,目光一直有所不同,並非集中在徐真這個臭家夥的身上,而是集中在了大姐姐凱薩的身上!


    女兒心思深似海,她敏銳萬分地感受到,這才歸來,這位豐腴成熟的異族美人兒姐姐,眼中已然沒有了對徐真的厭惡和敵意,這讓李明達非常的不爽。


    正當她生著悶氣呢,徐真卻悄悄挪過來幾步,手底下偷偷將一件物事塞到了李明達的手裏,而後嘿嘿一笑,重新挪了迴去。


    李明達心頭一緊,不是因為徐真塞給她的東西,而是塞東西的時候,徐真碰到了她的手!


    雖然她與徐真曾經同乘一馬,腹背相貼,但那也是無奈之舉,此時她受到李道宗庇護,公主殿下金枝玉葉,徐真居然還敢染指,就由不得她不氣惱了,然則這種氣惱之中卻又帶著一股讓人羞臊的興奮,真真讓人無法理解。


    趁著諸人肅容以待,李明達偷偷攤開手掌,掌心之中靜靜躺著一顆斑斕圓潤的小石頭,也不知徐真從何所得。


    作為公主,晉陽公主見識過的好東西還能少了去?這樣的爛貨,大草原上遍地都是啊!


    “吝嗇鬼!小氣的狗奴!”晉陽公主朝徐真無聲地罵道,後者卻無賴地報以微笑,不過罵歸罵,等徐真轉過頭去,李明達卻悄悄將那顆石子塞入了貼身衣袋之中,感受著石子的冰涼,小心肝沒來由撲通撲通亂跳,這惱人的討厭鬼!


    李道宗與當今陛下年紀相仿,並未到達老眼昏花之地步,隻是當下注意力並沒有放在李明達和徐真的小動作之上,因為軍道盡頭一騎揚塵而來,唐字軍旗迎風獵獵,馬背上的旗兵高大如鐵塔,雙手抱扛著人腿粗大的旗杆,全然借用雙腿來驅馬,騎術儼然登峰造極!


    唐字軍旗跑出地平線過後,又有一名旗兵策馬而來,手中所頂卻是暗色血紅大旆(注1),此大旆之後,“侯”字帥旗接踵而至,後麵旗幟如林,馬蹄聲震撼大地,陳國公侯君集之排場,實在讓人震驚!


    徐真不由冷哼一聲,他很清楚侯君集的下場,見得此人如此高張,心中越發不喜,縱然拋開侯破虜與自己的那點糾葛,他也不會對侯君集有任何好感。


    然而李道宗卻泛起笑容來,似乎對侯君集此般作態並無太多惡感,反而朝諸將吩咐,讓大營之中的工兵民壯軍奴統一行動,幫助侯君集的大軍搭建大營。


    在親兵隊的護衛之下,這位讓李道宗在太陽底下站了小半個時辰的侯國公爺,終是姍姍而來,人為至而聲先到,落馬穩步而來,爽朗大笑道:“侯君集遲矣,李公親迎,可折煞了奴家(注2)!”


    李道宗往前數步,與侯君集把手言歡,笑聲不斷,諸人配合默契,倒是演了一出其樂融融的袍澤相見之豪情景象來。


    徐真雖低眉不語,然則見識侯君集真容,心頭未免有些失落,對於這位可稱之為梟雄的大唐猛將,徐真對其容貌氣質想象過無數次,當然了,其他名將,自然也在徐真想象之列。


    可這侯君集雙頰凹陷,麵無四兩肉,偏留了兩尾稀疏胡子,不像縱橫戰場之大將軍,更像陰狠狡詐的狗頭軍師。


    侯君集與李道宗寒暄一番,又略微讚揚諸將風貌,這才與李道宗同行入營,目光從徐真身上掃過,微微遲疑了片刻,然並非關注徐真之臉麵,而是注意到了徐真和兄弟們身上的鮮紅銅甲。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自己的兒子一眼!


    這也完全在徐真的想象當中,但與侯破虜待遇相同的,還有一人,那就是李道宗身邊的晉陽公主李明達!


    侯君集作為李唐天子的得意寵將,現任兵部尚書,積石道行軍總管,如果說不認得皇帝陛下最疼愛的晉陽公主,這簡直讓人打死了都不信。


    徐真熟知史料,侯君集與即將到來的皇庭風暴有著直接關聯,甚至於推波助瀾,故而李明達被擄一事,就算他沒有份,也必然知情!


    然而他從頭到尾卻沒有看李明達一眼,這豈非做賊心虛,欲蓋彌彰麽!


    (注1:大旆,又叫旄旆。旄音毛,指用犛牛尾巴做裝飾的旗子,也可以泛稱用動物皮毛、羽毛裝飾的貴重旗幟。旆音佩,指尾端有尖角的旗幟,以燕尾狀居多。這種旗幟往往由作戰一方的身份高貴的全軍統帥才會擁有。)


    (注2:唐人慣用自稱,男子也可用,並非後世女子專用之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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