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獎性子剛烈耿直,對兄長又是愛戴非常,見得侯破虜當眾問喝李德騫之名,心頭頓然大怒!


    “好你個癡漢!我哥哥以六七人之力割下三十幾顆胡狗的頭顱,這份軍功,你侯破虜把地榻睡爛都夢不到,身為考績兵曹,非但沒有論功行賞,反誣我哥哥之罪,真當我李家好欺負麽!”


    李德獎發起橫來,抽出馬背上的陌刀,侯破虜左右侍衛同樣劍拔弩張,大有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的勢頭!


    徐真一臉無奈,此時他坐在馬車之上,小蘿莉則躲在他的身邊,困乏饑渴到了極點的徐真,巴不得早一點入營休養,卻沒想到這侯破虜因嫉生恨,不行功而先問罪,他最是受不了這種窩裏鬥,當即下了馬車,無奈輕笑著地朝李德騫兄弟說道:“某乃山野舍奴,不敢入得軍機重地,即將告辭,當謝過二位兄弟盛情了!”


    李德騫雖然維諾膽怯,但心知慕容驍馬隊無刀弓傍身,絕對是徐真手筆,若沒有徐真,哪裏有他今日這份功勞,當即將朝弟弟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德獎聽徐真要走,見著兄長為難的神態,臉色頓時通紅滾燙起來,他雖然莽撞勇武,卻乃大智若愚之人,這徐真明顯是為了不讓他兄弟二人難做人,才勉強離開,以他徐真的體質,此時最需要的就是一番靜養,如何再過營而不入!


    李德獎乃真漢子,徐真如此體貼他兄弟二人,他李德獎又豈能不將徐真當兄弟,真個兒讓他離開?!


    “徐兄弟毋須擔憂,我李德獎說出去的話,砸出來的坑,不敢說一言九鼎,也不許文士的狗屁一諾千金重,隻要我李德獎在,又豈會讓徐兄弟吃半分苦頭!我今日倒是要看看誰敢攔我等入營!”


    徐真對李家兄弟的體諒,到了侯破虜這邊卻成了挑撥離間,這位兵曹當即指著徐真大罵道:“爾乃何物等流(唐朝罵人的話,相當於現代的‘什麽東西’)!也敢擅自入營,識趣點就趕緊滾蛋了去!”


    徐真本就不想惹事,此地已經在涼州城外,他繞營而過,也能到達涼州,根本不想參合這種軍中權鬥,可侯破虜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他就不能忍了!


    “軍爺說得極是,小奴材即刻就滾你娘的蛋!”


    侯破虜一聽徐真敢語出不敬,氣得白臉通紅,然而李德獎橫刀而立,他也不敢主動挑起戰鬥,眼睜睜看著徐真往迴走,又指罵李德獎縱容奴才咒罵同袍雲雲。


    徐真也懶得理會,走到馬車邊上,朝小蘿莉看了一眼,假裝隨意問道:“喂,丫頭,你要不要跟哥哥一起走?”


    小蘿莉看了看涼州大營的鐵軍,又看了看孤家寡人的徐真,臉顯為難之色,但最終還是咬著下唇,低頭不敢看徐真,默默搖了搖頭。


    她本等著徐真問起她姓名,大家互通個名號,權當相遇相識一場,可抬起頭來,卻看到徐真這該死的賤奴已經走遠,挎著彎道,叼著草莖,背影蕭索,如雲遊天下的少俠,讓人好不欽慕。


    不過她還是暗自跺腳罵著:“該死的賤奴!急忙忙去趕死啊!就不能多等待一時半刻嘛,人家話還未說完咧!”


    好在這個時候,侯破虜終於意識到跟李德獎這個莽夫打嘴仗根本就是一個錯誤,眼神示意之下,左右侍衛按刀疾行,將徐真的去路擋了下來!


    “區區田奴,何敢辱罵軍官!惡語既開口,難道還想一走了之?當真視你兵曹爺爺為無物耶!”


    徐真麵色一冷,微微彎腰,雖未轉身,但手中彎刀微微提起,給人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截道軍士都被他的氣勢嚇退三兩步!


    李德獎早已按捺不住,好端端迴來慶功,卻被侯破虜一而再再而三的阻路,心頭怒火上來,倒拖陌刀疾走七**步,就要揮刀傷人!


    值此一觸即發之際,一道嗬斥之聲卻讓李德獎硬生生停住了手中陌刀!


    “李蠻兒,敢不停手!”


    諸多侍衛聽得喝聲,連忙收迴刀劍,垂首而立,低垂臉麵,不敢正視,徐真迴頭,看到一青袍常服老書生,負手走出城寨,華鬢黃須,不怒自威!


    李德獎如此莽撞之人,見得這老書生出麵,也蔫下臉色來,一改蠻牛作風,漲紅著臉如學堂之中等待先生打手板的稚子。


    馬車中的小蘿莉見得那青袍書生,臉上頓時顯出驚喜之色,正欲跳下馬車,卻又收迴了腳步,因為她見得那老書生手臂上纏著一道縞紗,遂小聲朝馬車邊上的李德騫問起:“李少匠,李尚書家中出何變故,何以素紗加身?”


    李德騫見得老書生現身,製止了因他而起的衝突,心裏也是鬆了一口氣,隨口答曰:“李尚書乃聖人堂親,聽聞近日有國女早殤,聖人哀不自已,每思**,必垂淚哀慟,茶飯不進,老尚書是以配縞以服國殤…”


    這也是他從父親私信之中得知的信息,此時隨口答應之後才覺著失言,細思這小丫頭氣度非凡,居然認得江夏郡王李道宗本尊,可見來曆不俗了!


    小蘿莉心頭頓時湧起一股難言的不安預感,趁熱繼續問道:“不知是哪位公主…”


    李德騫聽得小蘿莉故意省去敏感不詳之字眼,越發篤定小蘿莉身份不俗,當即答道:“是文德長孫皇後所出,晉陽公主是也…陛下已命人建造陵寢,聽說要在陵側營建佛寺以追福…”


    “晉陽公主!”這四個字如晴天霹靂炸得小蘿莉雙目失神,嘴唇喃喃翕動,身子不由輕顫,以至於根本就沒有聽到李德騫後麵的言語。


    她感覺天要黑了下來,四方空氣之中都充滿了危機和陰謀的氣息,一路所經曆的事情如電光般在腦海之中閃過,她很快就沉靜下來,就好像恍惚之間長大了好幾歲。


    李道宗仍舊在訓斥李德獎和侯破虜,小蘿莉連忙迴過神來,不動聲色將頭上黑絲攪亂,覆蓋半邊小白臉,卻朝徐真偷偷勾了勾手指。


    徐真本想離開,見得小蘿莉一臉的坦誠求援,心頭不免動容,又走到了馬車邊上來,斜靠在車廂上,斜眼掃了李道宗一眼,率先問道:“敢跟我說你不認得那老兒,信不信我即刻轉身離去?你到底什麽身份!”


    徐真隻是長安坊間一名小武侯,自然認不得兵部尚書,江夏郡王李道宗,但他熟悉曆史,結合今時大唐和吐穀渾的局勢,很快就判斷出這位老書生的身份,而且對於小蘿莉的身份,他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測,但事情撲朔,史料不可盡信,他也不好太早下結論。


    小蘿莉聽得徐真逼問,想起剛才李德騫處聽來的消息,眼淚終是撲簌簌落下,全無之前的任性和強硬。


    徐真早已將小蘿莉與李德騫的對話停在耳中,此時見小蘿莉如此作態,心中已經了然,但想想自己的處境,卻並不足以做成心中大事,可丟下小蘿莉不管,又無法麵對自己良心,當下也猶豫了起來。


    而此時李道宗已經解決了李德獎和侯破虜之間的紛爭,作為西海道行軍副總管,李道宗與侯破虜之父侯君集有著多年交情,又與李德獎之父李靖有著並戰之誼,拋開軍身,他還是這兩個小子的世交長輩。


    如今李靖致仕,卻被聖人複用為西海道行軍總管,統領吐穀渾戰事,而侯君集則為兵部尚書、積石道行軍總管,他雖然不太喜歡侯君集這個人,但也不能太過偏袒李家的兒子。


    李德騫作為軍中少匠,乃後備官之流,確實沒有傭兵參戰的權斌,但途中遭襲,豈有不能反擊之理?然軍中為他配備了七名護衛,他卻主動出擊,確實大意了一些,被侯破虜抓住這個由頭來大做文章。


    六個唐兵遭遇三十八啊柴,隻逃了一個敵軍都尉慕容驍,其餘三十七全數殲滅,這樣的戰績,就算李德騫他老子李靖年輕的時候都未必做得到。


    這其中詭異之處,很快也就落在了徐真這個年輕人身上,李道宗戎馬一生,更是成為開唐功臣,封王食邑,早已視生死如常物,目光往往能夠直指人心,他很快就朝徐真這邊走了過來。


    徐真麵色不動,但小蘿莉卻急促地扯著他的袖子,臉上滿是哀求,徐真頓時心軟了下來,朝她問道:“你到底叫什麽?”


    小蘿莉止住眼淚,咬著下唇,終究還是說出口來:“我叫李明達!”


    她本以為徐真會大吃一驚,然而後者卻土鱉一般撇了撇嘴,喃喃著念了一聲:“這名字真難聽…”


    一股怒氣頓時從胸腔之中升騰起來,李明達似乎已經忘記了適才的委屈和擔憂,隻剩下對這個沒見識的小武侯臉上那不屑的表情。


    然而當她想要狠狠擰一下這土鱉的手臂之時,李道宗已經來到馬車邊上,她連忙深深埋下頭,用亂發擋住自己的小臉。


    徐真就這麽吊兒郎當的斜靠在馬車廂上,看著行軍總管李道宗慢慢走向自己,如此輕慢的神態,自然惹得軍中兒郎憤慨不已,然徐真卻無動於衷,似在發泄著自己的不滿和抗議。


    李道宗也不以為忤,走近才發現,馬車廂裏居然還藏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子,想來是個鄉野小兒,羞澀澀低頭,不敢昂首正視。


    “少俠好手段啊,居然能繳了吐穀渾馬隊的軍械,真真深藏不露,不知少俠家在何處,緣何流落塞外?”


    李道宗身為行軍總管,能夠屈尊紆貴對徐真表達讚賞,展現出極虛懷若穀的大將之風,讓徐真都由衷敬佩起這位老將軍。


    “什麽少俠不少俠,將軍言之過譽,奴實不敢當,某隻是長安靖恭坊的一名武侯,出沒此處,實有難言之隱…”


    徐真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要幫這小蘿莉一把,少不得要找根粗腿來抱抱,這李道宗乃高祖堂親,最是適合不過了,想到此處,徐真當即取出懷中的武侯腰牌,李道宗隻掃了腰牌一眼,就已經確認了徐真的身份。


    聽徐真言外之意,似乎這隱情還想要跟他這個大總管好好說一番,但李道宗位高權重,雖然平易近人,但也不至於何人都能親近得了的。


    徐真見李道宗要開口婉拒,連忙將一物塞到李道宗手裏,大總管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周圍軍將士一個個瞪大眼珠,這小子也太不長眼,居然想要賄賂一方統帥!


    然而當李道宗攤開手心,看到手心之物時,內心卻湧起驚濤駭浪!


    這是一枚黑色鐵扳指,不像權貴所用玉扳指,就隻是普通彎弓搭箭時所用的鐵扳指,然則扳指上卻雕刻蟒龍,瞬間讓李道宗迴到了那個策馬征伐的亂戰年代,迴想起那個少年郎揮斥八極、統禦四方的神威英姿!


    小蘿莉猛然抬頭,淚眼婆娑,看著那個鐵扳指,同樣驚訝得目瞪口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手,拇指上早已空空如也,這一路曆險,卻不知徐真早在何時就將她手中的扳指給偷了過去!


    李道宗見得小蘿莉真容,身子頓時一顫,還未來得及開口動作,徐真已經作勢攔住,順勢朝李道宗行禮道:“這是某的小奴婢,名曰李三三,還望李公收容我等!”


    李道宗是何等人也,早已省得徐真意圖,收了鐵扳指,冷著臉轉身迴營,而徐真則帶著小蘿莉李三三,慢慢跟在李道宗的身後,隻留下滿臉錯愕的李家兄弟和侯破虜,以及一幹呆立將士!


    這小子居然敢在開國功臣江夏郡王的麵前輕慢無禮,還想當麵行賄,最後居然還讓他成功得到了李大將軍的關注,帶著迴大營去了?


    眾人仰頭,乾坤朗朗,並未有陰風作祟,這算哪門子的古怪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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