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大晴天,潤濕的空氣中含著一絲淡淡的泥腥味,混合著青草香,和著院子的花香氣,很是清爽。


    繪娘小草扶著鳴凰上了安車,夜靜夜遊和十來個家衛騎馬相隨。


    冰魄叮囑道:“少夫人,夫人說讓您快去快迴,路上別繞彎,別惹事。”


    大家熱熱鬧鬧地出了門,繪娘小草看少夫人興致盎然,也揀高興的話說討她高興。夜遊本就是孩子,他們在車子左右陪著逗樂。小草撩開車子的窗簾,讓少夫人看看熱鬧的京城街道。


    前邊傳來一陣喧囂,夜遊用馬鞭一指:“少夫人,是步家的羊車。”


    十幾輛蒙著灰布的車隊急急走來,家衛們刀劍在手,滿臉戾氣,左右的行人都慌忙躲避。


    繪娘讓車夫把車趕在路側等候他們過去。


    鳴凰問道:“這車隊拉的是什麽?”


    “人啊!”夜靜道:“他們家是靠販賣奴隸發家的,直到今天還在做著這生意。雖然朝廷不允許這樣做,可隻是嘴上說說,步家一送上金錢奴隸和美女,當官的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鳴凰曾聽子衿說過步家的發家史,但她依然難以置信:“這些車輛裏都是人?”


    夜遊道:“少夫人,我就坐過這種車!”


    繪娘點頭道:“夜遊是個苦孩子,娘死了,爹把他賣了。那時也就五六歲,瘦得跟猴子似的。他從人市的柵欄裏爬出來,剛好公子從那裏經過,他抱住公子的腿不鬆開,一個勁兒喊‘哥哥’。公子覺得也是緣分,就把他買下了。”


    大家感歎著他的苦,可夜遊似乎不在乎,大大咧咧道:“說來還我還是命大呢,那次一車子是小孩子,好像死了一大半呢!幸虧我有福,遇見公子了!”


    他似乎不以為苦。


    出了內城門,車子拐上一條林蔭道。這裏林木多,住戶少,車行的速度就快多了。


    夜遊道:“夜靜哥哥,有人跟著咱們。”


    夜靜道:“知道,跟了好一段路了。”


    鳴凰道:“不理他,咱們快到了。”


    眼前就是那座鬆林崗子。繪娘扶著鳴凰下車,侍女撥開樹叢走在前邊帶路,小草端著香燭供品跟在後邊。繞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小崗子上的石墓。她們放好供品,燃上香燭,退到遠處。


    鳴凰在鋪好的錦褥上坐下來,凝望著碑文上的字:“清容姐姐,我來看你了。我們有幸與同一個男人結緣,雖然他不是你的夫主,但卻是給你最後歸宿的男人。姐姐,子衿哥哥說你是他敬重的女人,想來也是一件幸運的事。”


    鳴凰用錦帕擦拭著墓碑上的名字:“你一定也明白他的心,如果有來生,真的希望咱們姐妹能相識。子衿哥哥在戰場,姐姐在天有靈,您要護佑他平安歸來。”


    樹林中傳來簌簌的聲響,有人上來了。


    “請留步,我家少夫人在祭奠。”繪娘的聲音傳來。


    鳴凰迴頭,見一個年輕男人從樹叢中走出。


    鳴凰笑道:“清流兄長,多日不見啊。真巧,我們竟能在這裏見麵!”


    王清流略顯尷尬,他輕咳一聲:“我……我是來給妹妹道歉的!”


    “清流兄長,說起來我還要感謝您呢!”鳴凰起身施禮,“感謝清流兄長暗中相助!”


    王清流急忙還禮:“清流慚愧,不能阻止兄長暴行,讓月兒妹妹受了那麽多委屈!”


    鳴凰歎口氣:“兄長,都過去了,不用再提了。兄長的好,月兒記在心裏。”


    王清流無言地低下頭。


    鳴凰問:“清流兄長,您到這裏,也是來祭奠清容姐姐的?”


    王清流白淨的麵容上閃過一絲訝異,他驚詫地盯著墓碑:“清容姐姐?”


    鳴凰也很奇怪:“你在京城這麽多年,竟然不知道?”


    王清流奔上來,撲到墓碑前。他仔細看著墓碑上的五個字:“王清容之墓。”


    他的眼光將那幾個字撫摸了一遍又一遍,又似乎難以置信,他盯著鳴凰道:“這裏邊真是我的姐姐?”


    鳴凰想起來子衿的話,歎道:“他真是恨透了你們王家了?”


    王清流抱住墓碑,淚水索索而下:“姐姐,苦命的姐姐,我尋找你了這麽多年,沒想到你就在我身邊啊——”


    鳴凰仔細觀察,確定他是剛剛知情。


    好半天,王清流才轉過頭,他十分傷感:“我母親死的早,是我姐姐帶我長大的。我姐姐出嫁的時候我十四歲,在外邊讀書。姐姐死後,父親和兄長跟我說:我姐姐是被子衿折磨死的,身後無所歸依。為此,我恨長孫子衿,一直到現在……”


    鳴凰幽幽道:“你該恨的不是子衿,是你的家人!”


    “這墳墓是上等石材,並非是隨意亂葬。”王清流撫摸著墓石,抬頭問,“你知道我姐姐的真實死因嗎?”


    鳴凰道:“兄長請坐,容妹妹說給你聽。”


    正午的鬆林崗子靜謐清涼,鳴凰透過斑駁的樹林看到了城牆上晃動的人影。那一天,子衿也是在這裏,也是在這個時候,給她訴說一個悲情而憂傷的故事.......


    最後,鳴凰道:“清容姐姐至死都不肯原諒你的父兄,她的墳墓背對著你的家鄉。”


    王清流歎道:“子衿將軍為什麽不肯告訴我?”


    鳴凰幽幽長歎一聲:“你們家把自己的醜事強加到他的頭上,他背負虐妻的惡名,卻不肯向人解釋,怕壞了清容姐姐名聲,你們還要指望他能笑著對你們家的人?”


    王清流默然無語。


    “一個男人,有足夠的能力去複仇,但是為了一個女人的名聲默默承受眾人的嘲弄,這個男人不夠君子嗎?不報複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你們還要他怎麽做!”


    鳴凰看看他:“清流兄長,為什麽要跟蹤我?”


    “隻是想跟你道歉,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王清流滿臉的真誠。


    鳴凰對他笑笑:“謝謝兄長。”


    王清流四下看看,低聲道:“子初把死羊扔進水井,人為製造南城瘟疫,為的是誘秋先生出府,再以秋先生為誘餌將養心別苑一網打盡,秋先生被囚在左屯軍大營。”


    說完,縱身下崗,幾步消失在樹叢間,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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