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夜巡卯時方迴,天已經微微透亮,他在書房的榻上和衣躺下。


    夜霧躡手躡腳進來,為主人蓋上被子。正要悄悄離開,子衿在身後問道:“他們都送迴去了?”


    “公子,按您的吩咐做了。秋先生讓他們帶上了藥,應該沒什麽事了。”夜霧沒再聽見主人說什麽,就悄悄掩上門出去了。


    子衿醒來時已經午中。夜霧正安靜地伏在書案上寫字,見主人醒來,趕忙站起服侍子衿洗漱。他小聲說:“夫人在這兒坐了好半天了,剛出去了,廊下站著呢!”


    子衿洗漱完畢,走到廊下。中秋後的陽光很溫和,不急不躁的樣子。幾叢菊花開得紛紛揚揚,十分熱鬧。有的如飛流直下,素淡雅致;有的似層樓迭起,錦繡如緞;有的像錢幣點點,嬌小多姿……


    他的母親,杜若夫人,裹著淡紫色銀線描紋披帛,正背對著他出神。子衿輕輕走過去,手搭在母親肩頭,叫了一聲:“母親!”


    杜若夫人慈愛的目光籠著兒子清秀的臉龐:“又忙碌一夜,天天這樣,金剛之軀也受不了!快去吃飯,都午時了!”


    子衿一邊吃飯,一邊聽母親說話:“聽夜暗說那姑娘是撫軍府王家的姑娘,雖說我們一句話都沒說,可是我怎麽就一下子喜歡這孩子了?你怎麽認識她的?她喜歡你嗎?”


    子衿道:“她不認識我,我也不怎麽熟悉她。”


    杜若夫人很奇怪:“那你怎麽把她帶到咱們家了?你可從不輕易招惹什麽人上門的!”


    子衿也很奇怪:“夜暗沒告訴您?那小子話可多著呢!”


    “夜暗告訴我了,他還告訴我,你和那姑娘在佛燭寺就認識了。”


    子衿深吸一口氣,臉色陰下來。夜霧在他背後向夫人搖搖頭。


    杜若夫人斜睨著兒子:“怎麽?你的人我連問都不能問了?是我逼著夜暗說的,不為別的,我喜歡那姑娘,所以我要探清楚她的來曆。”


    子衿臉上淡淡的:“母親,我們是偶然認識的,但是她的確不知道我姓什麽叫什麽。”


    杜若夫人臉上帶著一絲神往:“我給她換衣服的時候,她突然抱住我的胳膊輕聲喊著:娘,娘,救救我。我突然想起你小時候,病得昏迷,也是這樣喊的!我抱住那姑娘就像抱著小時候的你一樣,我要有這樣一個可心可意的女兒該多好啊!唉,這輩子也不會有女兒了!”


    “母親好偏心,見人家一次,就想把人家當女兒了!”子衿望著母親笑道,“兒子難道不知道母親的心思?您可別想多啊,韜皇孫很喜歡她,追得很緊,兩個人蠻般配的。”


    杜若夫人有些失望,對冰魄說:“看來,真是我想多了,咱們走吧!”


    子衿站起送別母親,他知道母親一定很失落……


    鳴凰做了一個長長的奇怪的夢,她覺得自己掉進了萬丈深淵,落啊落啊,頭暈乎乎的,再落不到底了。四周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見,她著急,喊娘,卻發不出聲。她想到自己是不是要死了,這裏是不是大人們說的地獄?可還沒見到爹娘呢,祖母呢,兄長呢,不能死,不能死!她拚命掙紮,但手腳似乎不會動了,她覺得自己已經跌進地獄裏了——忽然,一陣熟悉的味道,是什麽呢?她想不起來,但覺得這味道很舒服很踏實,同時她的身體被一個溫熱的身體緊緊抱住,似乎不再下落了!再後來,她覺得疼,肩頭和胳膊都疼,她咬緊牙。一會兒又覺得涼,涼得很舒服,有溫暖的手撫摸她的身體,是娘吧?她喊著“娘,娘,救我!”娘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拍著,她舒舒服服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睜開眼,嚇了一跳:祖母、母親、畫意姑姑還有嫂子都在床邊坐著。母親蒼白的臉上淚痕未幹。祖母看見她睜開眼睛,合手念佛。畫意姑姑和嫂子趕緊吩咐人端來熱粥。


    她很奇怪:“你們坐這裏幹嘛呢?”


    畫意姑姑嗔道:“瘋丫頭,我們都急死了,你還沒事呢!你一直昏迷到現在,昨晚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鳴凰拍拍腦袋,仔細地想,一點點想:“哦,我和元韜去城外逐月,我們要賽馬。跑到小樹林旁邊的時候,他突然站住了,他想……突然有一群人衝過來,要殺我們。我們倆就跟他們打起來,我被他們的劍劃了一下,後來有人來救我們。那群人跑了,再後來就不知道了。”


    祖母擺擺手:“好了好了,先吃點東西,一會兒再說。”


    鳴凰喝了熱粥,感覺有了力氣。她問:“後來怎麽了?我怎麽迴來的?元韜呢?”


    祖母說:“我們也不清楚,是養心別苑的人把你送迴來的,隻說你和元韜受傷了,被送往養心別苑,在那兒祛毒治傷的,怕我們著急,連夜送迴來的。”


    鳴凰低頭看見身上穿的衣服,很奇怪:“這不是我的衣服,這是誰的?”


    祖母仔細看看說:“在養心別苑治的傷,那還會是誰的?這是上等絲綢,看這襟衽樣式和刺繡,應該是杜若夫人的。她人好看,常穿中原服裝,又是上等綢緞,跟咱們北朝人穿的不一樣。還別說,這衣服真好看,繡工又精細又高貴啊。”


    鳴凰不解:“杜若夫人?長孫子衿的母親?她不是不見外人嗎?”


    祖母說:“有十年沒見過她了,年輕時的杜若夫人可是京城大美人呢,小梁國公主,琴棋書畫,連許多漢臣都自愧不如啊。那可是一個有氣度的女子,不知怎麽就被慕容夫人逼出府門了!自從搬出長孫府,我就沒見過她了,不知現在怎樣了?但是,看這衣服的整齊細致,她依然是位高貴的公主啊!”


    鳴凰聞聞袖口,淡淡的麝蘭馨香——她的腦子轟的一聲:昨晚昏迷中聞到的熟悉氣味正是這種香氣,而這香氣她在那個素衣侍衛大哥的衣服上也聞到過——難道那個侍衛大哥就是長孫子衿?那麽昨天晚上又是在哪裏感覺到這種氣味的?是在郊外,還是進了養心別苑之後呢?


    鳴凰癡癡地想著,大家以為她累了。誰知以後的幾天裏,她卻經常抱著那衣服出神,想著想著就會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柳夫人覺得女兒是魔怔了,婉玉卻告訴婆婆:月兒大概有心上人了!


    柳夫人便試探道:“月兒,你是在想韜皇孫嗎?”


    正在遐想的姑娘突然被驚醒,懵懵懂懂,點點頭,又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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