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零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冰天雪地的東北大地上,突有崇山峻嶺,怪石嶙峋,犬牙交錯間,可見地勢險惡。


    山名天橫山,別有玄機。玄機就在於周邊的山皆為沙土,唯此山方圓百裏皆為純黃土。


    有兩條河從附近流過,一條據傳是從天而降,名為天河,亦名混同江(今鬆花江),另一條河本來沒有名字,後來女真人來到這裏,發現這條河閃著金光,盛產黃金,取名安出虎水(今阿什河),漢話是出產黃金的河流。


    混同江以南十裏,天橫山以南兩裏的地方,北高南低,東雄西緩,由隋唐時黑水靺鞨發展而來的女真人於此安居樂業,遂成村落,逐漸發展成了一座巨大的堡寨。


    不知何時,女真人部落裏開始流傳一則美麗的傳說。


    上古年間,有龍珠出於東北,天帝令金甲神龍攜麒麟臂與息壤下界看守,金甲神龍便將龍珠藏於河蚌之內,又施法讓所有河蚌生出雖無神力,卻與龍珠一般模樣的影珠,這便是後來被宋人爭搶從而令遼人對女真人究極壓榨的北珠。


    而金甲神龍化身為人,喜著白衣,教化人類,被尊為薩滿。


    後有名叫天的火龍作惡搶珠,二龍大戰。金甲神龍隕落時,引天河水來,以龍爪劃混同江與無名河,金甲碎落無名河中,變成金沙,後得名安出虎水。


    火龍亦被麒麟臂所敗,被金甲神龍用息壤鎮壓,化為天橫山。


    而龍珠被埋於這座堡寨之下,有來自遼國的漢人精通風水,來過這裏後,曾言龍珠之地,必出天下之主,人們便稱此地為靄建村,意為主子的寨子。後乾隆年間被錯譯為阿勒錦,成為哈爾濱的語源。


    若是趙佶聽了,肯定會佩服完顏阿骨打這廝,這套漢人慣會玩的老把戲,北方的少數民族也玩得挺順溜。


    漢人有女媧造人傳說,人家契丹人祖先是騎白馬的天神騎青牛的天女散步時一見鍾情結合而生,那就是一部更高級的有故事有情節的三級片。漢人有劉邦仗劍斬白蛇,契丹雄主耶律阿保機彎弓射黑龍,人家龍骨還在皇宮裏留作紀念呢。漢人也親眼見過,還被沈括記在《夢溪筆記》裏了:黑龍,一角,四肢短小。後來金人還得到這具龍骨,也藏在皇宮裏。


    契丹人做戲做全套,珠玉在前,阿骨打狼子野心,好吧,雄才大略,自然要奮起直追。


    當然,阿骨打的祖先來自高麗,先天不足,所以得補。


    六十多歲的完顏老祖函普娶六十多歲的老處女,還能生下二子一女,凡人怎能如此?這自是天命也是神跡。這樣的部落占據王氣之地,實乃順應天意。


    想到耶律阿保機射殺黑龍的事跡能讓宋人都廣為傳頌,阿骨打自然也不甘落後。


    遼道宗年間,司天監丞孔致和到處對人說:“有個秘密你可別跟別人說,東方出現了大片五色雲氣,形狀像容量為二千斛的圓形大穀倉。這種不尋常的氣象下,必有不尋常的人誕生,成就不尋常的事業。”


    於是,那片五色雲氣下,靄建村裏,一個叫阿骨打的熊孩子誕生了。


    這個擁有熊一樣強壯身體的女真人,自小就能打架無敵,偏偏還聰明穩重,心機城府遠超年齡。


    史載,阿骨打善射,十歲能當著遼使的麵箭射飛鳥,例無虛發。成年後,箭能射出三百二十步遠(古人一步是左一步右一步),射程堪比小型床子弩。


    囉嗦了半天,隻是想說明這個出生於一零六八年,比趙佶大十四歲的女真人,生來不凡,有勇武有謀略,終將成為趙佶的生死大敵。


    隻是,一直被趙佶惦記著的完顏阿骨打對此卻毫無所知,他更不可能未卜先知,趙佶與耶律延禧已經暗中達成了協議要對他下手。


    但是,這個擁有野獸般直覺的男人還是從遼人不同尋常的詔令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炊煙起時,阿骨打狩獵歸來,兄長烏雅束如往常一樣迎到靄建村口。


    阿骨打吩咐隨行出獵的族人將獵到熊鹿分給各家各戶,與烏雅束把臂相擁,攜手往大帳走去。


    “那可惡的銀牌天使阿息保又來了,他帶來了天祚皇帝的命令,開春的頭鵝宴指名你也要參加。”烏雅束邊走邊快速說到。


    為了收刮海東青與北珠,大遼專門在女真部落裏設置了“鷹坊子弟”,管理鷹路,這些人因身上皆佩戴有象征大遼皇室的銀牌,又被稱為“銀牌天使”。


    這些銀牌天使唿嘯於女真各部,收刮海東青與北珠。初始,有女真人為討好,以中、下階層未嫁處子獻之侍寢,謂之薦枕。到後來,銀牌天使囂張跋扈,看上誰,不管未婚已婚,貴族平民,都得薦枕。


    女真人對大遼的仇恨與怒火越來越深,猶如一座蘊釀力量即將爆發的火山。


    可惜的是,大遼對這種沉默的力量並未在意,渾然不知“飛來鷹禍”,即將迎來亡國之厄。


    阿骨打停住腳步,說道:“烏雅束,曆來的頭魚宴頭鵝宴都隻是各部的首領參加,陪同人員由各部首領挑選。此次為何突然要我參加?隻怕此事並不單純。”


    “我也是這麽想的。這些年來,鷹路本不太平,我們又征戰各部,你的勇猛與智慧,隻怕引起了遼人的注意,使得他們忌憚起來。要不,這次你就別去了。到時我自會找理由推脫。”


    阿骨打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完顏部這些年想一統女真七部,遼人不可能沒有警覺。尤其是去年大敗高麗的消息一旦傳到耶律延禧耳中,他便是再昏庸無能,也知道女真人的實力今非昔比了。烏雅束,如果我不去,他們會借機發難的。現在的女真人,有名字的七部都還未統一,更何況還有那些散落的族人呢,確實還不到報仇的時候啊。所以我必須去,到時再見機行事吧。”


    烏雅束擔心的看著阿骨打,他性子本來就柔弱些,知道自己這個兄弟向來最有主意,而且別人很難改變他的想法,隻好將憂慮埋在心裏。


    到了大帳外,阿骨打突然停下腳步,小聲的說道:“烏雅束,得讓人盯著統軍司的動作,萬一有變,我們也能早做防備。”


    烏雅束點了點頭,說道:“放心吧,阿骨打,仆聒剌一直盯著呢。”


    阿骨打掀開布幔進去,頓時暖意撲麵而來,伸手脫了熊皮襖子,看著主位上左摟右抱,正在歡飲的契丹漢子,眼中的怒火與仇恨一閃而過,臉上掛滿了歡喜的笑意,大聲笑道:“尊貴的天使阿息保大人,你可是有一陣子沒來這裏了。阿骨打可真是想念啊。”


    阿息保正由兩名女真少女喂酒投食,自己正在上下其手,用力揉搓。那兩名少女強顏歡笑,又不敢閃躲,隻有在低頭時眼中才有仇恨,抬頭時又得曲意奉迎。


    “原來是阿骨打兄弟迴來了,阿息保也想念你啊。隻是你也知道,聖上即將到來,有太多事情要準備,這才沒時間來看望你。若不是聖上下詔,說久聞你勇猛之名,特意指名要你伴駕狩獵,阿息保可能得等到來年聖上起駕才能得空來看你們呢。”阿息保雙臉通紅,醉眼朦朧,打著酒嗝吐著酒氣說道。


    “尊貴的天使,偉大的天祚皇帝陛下真的隻是因為聽說阿骨打的勇猛之名才要召見他嗎?”烏雅束坐在阿骨打對麵相陪,借敬酒之機問道。


    “誰說不是呢。阿骨打的威名早已傳遍女真各部,連整個東京道都在傳頌你的那些英勇事跡。我們契丹人素來敬重英雄,聖上知道女真出了阿骨打這樣的英雄人物,自然想見上一見。”


    烏雅束心中稍安,而阿骨打心中卻將信將疑。


    “尊貴的天使,阿骨打一定會按照天祚皇帝陛下的命令準時去參加頭鵝宴的。”阿骨打恭謹的說道。


    阿息保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始肆無忌憚的撕扯兩位女真少女的衣衫。


    烏雅束與阿骨打二人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告辭而出。


    迴到自家屋中,五位妻妾唐括氏、裴滿氏、紇石烈氏、烏古論氏、仆散氏帶著五個兒子早已等候多時。


    唐括氏雖為正室,但女真人這時候並沒有什麽上下尊卑之分,這個家裏反而是次室裴滿氏作主。


    這個後來被追諡為光懿皇後的裴滿氏可不是簡單的人物,史書評價其:間豫兵機,謀無不中,曆覽千古,實惟一人,誌存社稷之深,澤益子孫之遠。


    曆史上,北宋遣使約金攻遼。阿骨打便是在自家炕上打了兩把金裝交椅,與裴滿氏坐在上麵接見宋使,可見其地位。而阿骨打接見宋使的自家土木屋,插柳圍牆為宮禁,土木屋有名甚是威風,謂之乾元殿。


    當然,這個時候,土木屋就是土木屋,沒有圍禁,阿骨打還隻是女真節度使的弟弟,隻有屋內的大炕倒是同一個大炕。


    今天有熊有鹿,在裴滿氏的指揮下早已備好,隻待阿骨打歸來一家人便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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