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手之前,林子月也是問了布魯一句。


    “這樣合適嗎?”


    布魯垂著頭,輕聲道:“於他們而言是最好的結局。而對這座城市來說,它早就該長眠了。”


    布魯望向傑克的結界外,那些廢墟的影子,能完整地還原出它們應有的模樣。


    那座樓是出自哪個藝術家的設計,當時並沒有人看好的年輕人憑著一座大樓成名,他卻堅稱自己的靈感來自於大地的世界;那邊是一條特別繁華的小吃街,有一家炒茶店的生意特別好,那位帶著隻黃狗的老人總喜歡在過節的時候送織夢網給孩子們;那片巷子裏經常有年幼的孩子玩捉迷藏或者躲避球,自己教導的公主和皇子也曾偷跑出去,他們換了一身布衣瘋玩了一下午……


    布魯閉上眼睛,將這些思緒都趕出腦海。


    他望向林子月:“斯凱比亞渾渾噩噩地飄蕩了太久,它也累了。”


    林子月點點頭:“好,那麽就看你的了。”


    於是布魯取出了三根鐵棍,構成了那三角鐵,然後喚起整座城市仍在斷斷續續流通的靈力源,他通過“神廟”本身的剩餘力量,跟斯凱比亞城中的幾顆靈珠取得了溝通。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是金線遊走灑遍雲歸城,將那些試圖逃離這裏的魔物,統統都帶迴這座城市。


    然後,等待他們的,便是隨之而來的毀滅。


    布魯要埋葬這座城市,自然也包括這些魔物。


    金線收攏,鋪成的巨網中,盡是那些黑色的可怖魔物,但是它們卻不複之前的兇狠,隻餘下本能的戚戚,那一聲皆一聲的悲鳴,迴蕩在雲歸城上方的金色大網裏,就像是它們已然清楚自己的命運。


    布魯的神情沒有絲毫動容,他隻覺得握在手中的三角鐵越來越燙,那些金色的靈力流刺痛他的掌心,穿過他的皮膚,順著他的血液往他的心髒與大腦流去。


    如果不是其他另外六位無字使在身旁,布魯知道自己恐怕早就在這樣龐大的力量共鳴中粉身碎骨了。


    天空之城似乎也發出了渾厚的悲鳴聲,它像是那些來自腐朽的魔物一樣,為自己的末路而哀嚎著。


    卻無力掙脫那金色的光芒,隻因那光芒來自於它內部,這座天空之城賴以為生的靈力流開始暴走,陷入了瘋狂的奔湧,多年未曾被動用的它們,正在一股腦地將所有的靈力傾瀉出來。


    而那些早已破爛不堪的管道與線路,自然無法承受這樣的衝擊。


    越來越多的金光亮起。


    從街麵上的裂縫、倒塌的樓房下麵湧出,在震動越來越激烈的舞台上跳舞,炸裂出一朵朵絢爛而瘋狂的金花,像是一場流動的煙花。


    從這裏到那裏,越聚越多,刺眼而混亂地照亮了這座城市,仿佛要點燃藏在其中的所有黑暗。


    那些魔物的悲鳴聲越來越響,卻又被這些靈力流連鎖崩碎的聲音所壓低,爆竹般的破裂聲此起彼伏,入眼的卻是越來越多的金色。


    這些靈力流越來越多,占據了這城市的每個角落,將它包裹起來,給斯凱比亞披上了金光煜煜的葬衣。


    布魯昂起頭,隨著那些魔物和這座城市,一起發出了悲鳴。


    一本書出現在布魯的頭頂,自動翻開。


    金色的符文從那些瘋狂翻動的書頁間飄起,匯聚在那三角鐵上麵,三角鐵上便浮現出許多細小而繁複的紋路。


    是字,是詞,是句。


    是一段輝煌的曆史。


    天空之城與雲歸城之間,本有一道黑暗的光柱連通兩者。


    此刻,那道黑暗的光柱裏忽然散發出金光,然後黑暗被拉直,金光將它徹底絞碎,搖搖欲墜的天空之城徹底掙脫了它所有的束縛,往更高、更遠的天空飛去。


    它飛得很高,高到投在雲歸城的影子越來越小,將大地甩在身下。


    然後金色的日輪升起。


    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雲歸城外的玩家們也能感受到那靈力的爆發,光芒散發出灼熱的溫度,由內而外地膨脹開來,化為一個巨大的光團,將天地都染上金黃。


    像是一輪微小的太陽。


    由上而下,這座被光芒環繞、吞沒的城市,像是天地之間另辟開一隻眼睛,用那刺痛大地的光芒,凝視著幻世眾生。


    它最後一眼望向這個百花齊放的世界。


    然後灑下無邊的金芒。


    斯凱比亞城的能量被引爆後,並沒有向外膨脹,而是往內收縮起來,光芒先是黯淡了不少,然後又一次綻放出更加熾烈的金光。


    像是它眨了眨眼。


    一切都化為金光四溢的靈力流。


    碎瓦滿地的街道、布滿積灰的屋簷、腐味盤踞的小巷……


    統統都被金光吞沒、摧毀,然後化為微小的靈力,化為點散發出光芒的碎末,或者更加細微的元素能量。


    爆炸衝刷過整座城市,使其破碎後又分解,化為不留實體的純粹靈力,那些靈力濃縮而成的光點,又被爆炸掀起的氣流裹挾著,在極高的雲層上方啟程,飛向遠方。


    然後便會隨著雲走雨落,重新迴到大地上,那時這些靈力便會自然而然融入地麵,成為幻世本身的滋養,使這個世界的一切生物繼續成長。


    天空之城消散在天空之中,卻依舊飄蕩在幻世的天空之上,曾今它灑下了各種各樣的種子在世間,如今它也化為雨露,繼續滋養世間。


    斯凱比亞死亡了。


    亦重生了。


    所有的魔物也都被分解成靈力流,隨風而散,往更遙遠的地方飛翔。


    在這無比劇烈的爆炸中,一道用空間力量保護起來的小廣場,仍然繼續漂浮在天空裏。


    布魯手中的三角鐵黯淡下去。


    就在他心中長歎,以為這東西要直接破損的時候,幾道顏色各異的流光從斯凱比亞的灰燼中飛了出來,居然不受外部的空間結界阻攔,像是被唿喚著一樣,直直地射向布魯手中的三角鐵。


    林子月剛抬起月杖想攔截,卻聽到了布魯的聲音:“沒事!”


    那數顆散發著不同元素能量的靈珠,一瞬間在三角鐵上撞出了色彩繽紛的炫紋,發出悅耳的嗡鳴聲後,它們便消失在一陣空間波動裏。


    布魯靜靜地凝視著三角鐵,半晌後才歎了口氣:“唉,靈珠複位……隻差被他偷走那顆了。”


    洛零望著那些隨風而走的靈力流,心下很是唏噓:“那或許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見到隻有重新建起的天空之城?”


    布魯沒有迴答她,隻報以一個微笑。


    釋懷卻悲傷,解脫與希望。


    他這個笑容裏的意義太過深刻,讓人難以看透他的心思。


    “好了,那我們先走一步。”軒轅煜說道:“有兩個家夥應該還在船上吧?”


    草莓立刻反應過來:“啊,那個張什麽的和九九都在船上,不過應該沒有受傷吧……”


    “大概?”貝拉不太確定地說道。


    孟離晃了晃腦袋,他現在還是覺得昏昏沉沉的:“我們被侵占時候的記憶都很模糊,趕緊迴去看看比較好。”


    林子月聽到他們這話,突然看向軒轅煜:“我後悔了。”


    “什麽?”軒轅煜一愣。


    林子月咬牙切齒:“早知道應該痛揍一頓v再跟他說講和這事兒的,我真心有點後悔了!”


    軒轅煜一愣,隨即大笑起來。


    小雨湊到林子月身邊,撒嬌般地拽住了她的衣角:“大人,我可能該迴去了。”


    “也對,老板娘跟水滴子說不定這時候已經吵瘋了,還好大家都沒事。阿煜!”林子月望向軒轅煜。


    軒轅煜微微一笑:“走吧!我們迴船上!”


    這處小廣場周圍的空間護罩開始往外擴散,在一陣空間的扭曲後,斯凱比亞的最後一點遺跡,消失在天空裏。


    周圍景象變換,出現在蔚藍的大海上。


    這座小廣場落入水中的瞬間還濺起了不低的浪潮,搖搖晃晃地順著海浪和軒轅煜的靈力推動,它不斷往更靠近岸邊的地方前進著。軒轅煜沒有直接傳送到船隻停留的地方,生怕砸到人,特地選了有一定距離的位置,還事先感應了一下附近空間力量的流動,確認沒有其他船隻後,他才放心地將小廣場連帶著所有人一同傳送過來。


    林子月剛將手搭在地麵上,便立刻被洛零拉了起來:“子月姐!你現在身體這個狀況,就別做這些事情了!”


    “那……好吧。”林子月沒有倔強地否認洛零的話,任由洛零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兩人一同抬頭,看向遠方的海岸線,那裏有海鳥在盤旋。


    明明沒有過去多久,林子月卻在瞥到夏洛特海灣那熙熙攘攘的港口時,充滿了不真實的虛幻感。


    一切都是昨日,一切都指向明天。


    明天……


    “子月姐,到時候你來六界幫我們好不好?”洛零的話打斷了林子月的思緒。


    林子月側過頭,望著洛零與自己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側臉:“你對自己這麽沒自信嗎?我可不覺得你比我差呀。”


    洛零撇了撇嘴:“也不是不自信啊,就是擔心……”


    林子月頗有同感地點點頭:“誰不是呢?我也總這樣啊,擔心很多事情。”


    她頓了頓,才笑著道:“但是擔心沒有用,還是放手去做吧。”


    天空上似乎有風吹過,風中卷起淡淡的金色碎末灑在大海上,又似乎隻是兩人眼花,錯把那溫暖的陽光看成了別物。


    天空之下,海麵波光粼粼,浪花彼此推搡著,又被這座移動的廣場小島擠開,它們吐出細小的泡沫,像是在嫌棄這不速之客驚擾了它們永無休止的遊戲。


    傑克安靜地站在林子月身後幾步,仰頭享受著海風裏帶著腥鹹的味道,與布魯和古藝瀾並肩而立。


    布魯仍然在捧著那三角鐵發呆,眼中神情閃爍不定,卻越來越明亮,充滿了希望。


    冷鬼王站在洛零身邊,看著她跟林子月絮絮叨叨的快樂笑容,他懸了很久的心突然安寧下來,也隨著兩個女子一同望向大海對岸。於他而言,未來?什麽未來都是跟洛零在一起的,那便無需思考或憂慮了。


    雷邪坐在七宗罪眾人身邊,望著那站在小廣場一側的幾人。


    孟離用手在他肩頭推了把,不過他用不上什麽力氣,看著就跟扭了一下一樣:“想過去就去,你知道他們不介意。”


    雷邪雖然仍然在笑,但是他眼底的光芒卻黯淡下來:“不用了,我跟他們不太一樣。”


    炎鴉跟孟離噴累了之後,兩人就是坐在一起的,他此時也因為被洛零痛揍一頓,所以顯得滿臉懨懨,沒什麽精神:“有什麽不一樣啊!你又不是惡魔又不是敵對,怎麽不過去享受下美妙的群情?自尊心過不去啊還是單身狗受刺激啦?”


    雷邪抬腿就踹了炎鴉一腳,挺狠的,差點沒害炎鴉直接摔個狗啃泥:“就你話多!烏鴉嘴!”


    炎鴉懶得動彈,幹脆直接翻了個身躺在地上:“烏鴉嘴不是這麽用的!你們罵本爺也尊重下俗語好嗎?”


    雷邪沒有說話,換了個位置也學著炎鴉的姿勢,大字型躺在地上:“這麽躺著好像也不怎麽舒服啊……”


    “嘖,那你起來啊!學本爺幹嘛?告訴你,本爺這叫生性灑脫擱哪兒都能橫著!就你可學不來!”


    孟離望著那邊幾人,卻輕輕歎了口氣:“唉,他們似乎都各有去留的決定了,但是我們呢?”


    炎鴉好像是嫌天空中的陽光有些刺眼,用胳膊擋上了眼睛:“本爺管他的呢!反正林子月是我契約對象,她又沒死我哪好意思找下家!”


    雷邪從地上坐了起來,覺得這樣癱地上實在不太符合自己一貫的形象:“大概迴冥界吧,我還沒履行好承諾,想要替我師父的因果彌補些事情。不過這樣看來,以後也能常跟林子月他們見麵也說不定呢,反正六合離冥界挺近的,總在那種死腦筋的地方待著人也會變木的。”


    “是嗎……”


    “阿斯蒙你呢?”


    孟離很久後,才緩緩開口:“大概是作為孟離迴到幻世遊戲部分所在的世界吧。或許我能想辦法讓多麵體公司改改思路,把幻世做成全新的項目……”


    炎鴉很驚訝:“就這樣?你一個七大罪的——”


    孟離很想再踹炎鴉一腳,但是苦於沒什麽力氣隻得放棄了這想法,他直接打斷了炎鴉的話:“別提那個頭銜,我從來都不稀罕。說實話,v沒收迴去這些力量讓我挺頭疼的。”


    雷邪瞥了眼孟離:“不也挺好的嗎?”


    孟離的聲音越來越低:“我都說了,我不稀罕……”


    炎鴉插嘴:“但是你有個留在我們身邊的理由不是嗎?反正我都留下來嘛,那兩隻小狐狸也都留下來嘛,你一起又沒怎麽樣?難道說你跟這個二愣子一樣,因為放不下自尊,就打算放下這個小群體帶給你的歸屬感和安全感嗎?”


    孟離登時就被噎得無話可說。


    雷邪又踹了一腳炎鴉:“挺會說話啊你?給你出本書怎麽樣?就叫‘該閉嘴語錄大全’。”


    炎鴉自然不可能閉嘴:“決定吧,孟離。你知道的,我們永遠是你的朋友,這點不論你是誰、你在哪,都很難改變的。”


    孟離臉上有些繃不住了:“拜托,別說得像那些愚蠢的熱血漫一樣,我可不是什麽好人。”


    炎鴉不屑地嗤笑一聲:“哈!說得好像這裏有人是好人一樣!這世上哪有什麽好人!”


    “這話太偏激了吧你……”雷邪嘀咕著。


    “反正我不是,誰愛是誰是!阿斯蒙也好,孟離也好,因為你是那個一路陪我們走過來的奇葩,所以我才認可你,說這一聲‘朋友’。你要是不想當,我也不介意啊!與我又沒關係咯!”


    孟離歎了口氣:“唉,我知道啦,真是敗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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