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映照著大廳的外泄光流熄滅了,布魯站在黑暗裏,那雙眼睛卻開始散發出淡淡的白光,倒像極了林子月月杖附近那種白色光點的顏色。


    布魯昂頭盯住那怪物,他抬起雙手的時候,左手夾著三根烏黑的鐵棒,右手卻握著一把雞蛋大的圓頭小錘。


    這還是林子月第一次見到備戰狀態的布魯,他一掃那身窮酸的書生氣息,此時的他鮮活而充滿爆發力,眼中仿佛燃燒著太陽,更像是在亞希密初見時那個充滿青春氣息的漁家少年。但是活在其中的靈魂,始終屬於那一個陳舊的世界,從那個遙遠文明隕落中傳來的痛苦,正不斷刺激著布魯,讓他心中的悲憤與遺憾再也無法壓製。


    布魯左手一抖,那三根鐵棒自然貼緊,形成了一個三角鐵的形狀,一道白色的細繩從上麵延伸出來,像是有生命般自然而然地穿過布魯的手指,纏繞在上麵。


    那蜥蜴發出了嘶啞的咆哮,像是虎豹般猛獸狂吼的聲音,布魯身上傳來與這個城市彼此唿應的靈力感應,這自然會讓一直被這座城市壓製的魔物感到不適,尤其這蜥蜴占據了這大廳許久,早就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地盤。


    所以它被激怒了,殊不知,下方那人的憤怒遠超它千百倍。


    布魯手中的小錘一動,落在那三角鐵上,發出一聲悅耳的“叮”!


    烈焰般的白色靈力從那三角鐵中心炸裂開來,瞬間便化作風暴,轟向那黑色的蜥蜴。


    整座斯凱比亞都因此而震動,因為那三角鐵中的靈力波動,與這城市裏勉強流通的靈力係統彼此唿應,布魯所掌控的“神廟”,原本就是斯凱比亞的一部分,就屬於這個循環係統,所以從其中爆發出來的靈力攻擊,自然會引起這座城市的反饋。


    孟離跟軒轅彥身上都多了一層霧蒙蒙的黑氣,不斷將蕩到他們周身的白色光暈推開,而林子月肩頭的炎鴉更直接,化作一道黑光直接鑽進了她手中的月杖裏。冷鬼王周身血霧翻湧,雷邪胸口的雷靈釘電光流動,洛零倒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不過軒轅煜淡淡得環視了眼大廳,拉住林子月的手:“我們先退出去吧,這裏撐不了多久。”


    林子月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讓除了發飆的布魯以外的其他人趕緊一同退出來。


    出了這個寬闊的大廳,眾人才發現不隻是這裏因為靈力暴動而晃動,整座斯凱比亞似乎都活了過來,在不斷顫抖中釋放出積壓多年的靈力,與大廳裏布魯手中那三角鐵產生的狂亂力量彼此唿應。


    四處散落著碎石的地麵上,露出來許多暴動的靈力流,它們不斷衝刷在地麵上,甚至有匯成溪流的架勢。


    城市被黑暗盤踞的角落與坍塌的房屋底下,不斷傳出魔物的哀嚎聲,它們因為這樣的變動而驚恐,又被那些暴走的靈力流所壓製,魔物承受著那些亂流衝刷間帶來的陣痛,開始不斷從自己占據的地盤裏狂奔而出。


    整個斯凱比亞震動著,從死亡的沉睡中被驚醒。


    因為有人歸來了。


    隻是十幾秒後,那大廳裏便升起了幾米高的白色光柱,一隻遍體鱗傷的蜥蜴被衝上了空中,然後它便隨著整個大廳一起化為了灰燼。


    林子月也是看著這景象咂舌:“這還真是意料之外……”


    軒轅煜眉頭微皺:“不過從來沒看到他使用這種力量,真的沒關係嗎?”


    “有可能透支,也有可能毫發無傷,畢竟這時候的靈力爆發可不是布魯自己引動的,而是這整座城市。”


    軒轅彥腳下晃了晃,扶著孟離的肩膀:“還好我現在不是人類,看著這個場景站在這裏我都覺得晃得人想吐,嘔……”


    “喂,你別往我身上幹嘔!”孟離強忍住一腳將軒轅彥踢飛的衝動。


    遠處的街頭巷尾都有黑色的魔物在奔走,被那些光芒流轉的靈力所侵蝕,燒得身上四處是傷,它們的狼狽與這裏悠哉閑談的眾人形成了一種極端的對比。


    傳送大廳裏的光芒隱沒,整棟建築都消失了,布魯的身形重新清晰起來,他身上的衣服到處都是被撕裂的口子,但是他提在胸口的三角鐵上麵,卻纏繞著絲絲縷縷還未散去的靈力。


    仿若槍口餘煙,足可見剛才那陣靈力轟擊殘餘的力量太過強盛,以至於久久不散。


    斯凱比亞的震動停歇了,隻有各處魔獸混亂的怒吼聲傳來,似乎它們在從四麵八方往這裏湧來。


    布魯的身子晃了晃,但馬上又站穩了,隻是往眾人這方向走來的時候,腳步有些遲緩,他的臉色有點蒼白,眼中那怒火和悲痛卻依舊在醞釀,但是已經被他漸漸壓了下去,收斂住外露的諸多情緒,布魯似乎又迴到了那總是不動聲色的淡然姿態。


    “城裏……”林子月的話還沒說完,布魯就打斷了她。


    “我沒事,看過了這裏,我也該死心了。這樣的地方……”


    布魯抬起頭,望著那些黑暗角落裏不斷圍過來的魔物,那些猩紅色的眼睛和爬過路麵的黑影,讓他心中的絕望越發苦澀。


    “這樣的地方已經不會剩下什麽了。”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懷裏三角鐵上的光芒也一起熄滅。


    待林子月再開口前,他居然直接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了月杖裏。


    林子月沉默了片刻。


    自己這是附帶移動宿舍的功能啊?


    不過看布魯一臉自閉的樣子,林子月決定不再勸他,讓他在月杖裏麵安靜一會兒也好。


    孟離冷著臉,長劍利落出鞘:“備戰吧,布魯鬧的動靜太大結果那些家夥全湊過來了。簡直就像是聞到腐肉的蒼蠅。”


    軒轅彥手中白煙淌出,似雲如霧:“喂喂,別用那麽難聽的形容來講自己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罵人呢。”


    “誇張了點而已。”孟離淡定地跳過這話題。


    越來越多的魔物從黑暗裏爬出,奇形怪狀的各種猛獸,唯一的共通點大概就是它們黑色的外表與猩紅的眼睛。


    眾人並肩而立。


    “就當是,替布魯做點什麽吧。”林子月輕聲道。


    孟離冷笑一聲:“還用說嘛!”


    軒轅煜溫柔的眼神從林子月臉上移開,在望向那些魔物的時候,變得無比冰冷:“雖然我不喜歡他,但是怎麽說我們也是同伴……是這個意思吧?”


    冷鬼王挑了挑眉:“這種亂七八糟的熱血漫畫劇情,我們就不……”


    洛零身形一動,居然率先竄了出去,她手中湧動的水靈力瞬間便匯聚了大片的冰錐環繞在周身,她竟然眼帶淚光直接衝向了那群黑暗裏的猛獸:“你們這些混賬魔物!看老娘把你們殺幹淨!”


    “喂!”冷鬼王可不敢慢一步,立馬就化成血影跟在了洛零身後,隻是他眼中那極其鬱悶的無奈,實在是怎麽都掩不住。


    林子月原本也有些悲痛的心情,被洛零和冷鬼王這麽一攪和,頓時緩和了不少:“沒想到有人比我還……嗯,我們也上吧。”


    “真是鬧騰啊。”雷邪看著冷鬼王追上洛零,兩人並肩作戰無比默契的身影,語氣中卻隱隱羨慕。


    “不要傻站著了,我們趕緊幫忙。不然以那個丫頭的衝勁,沒半天就要跟我們走散了。”軒轅彥瞥了眼雷邪,催促道。


    眾人緊跟而上。


    白色的煙霧從軒轅彥手中流淌開來,像是鮮活的水流般在地麵上飛速擴散,將那些隱藏在暗中的魔物都揪了出來,迫使它們無法再隱藏在廢墟的陰影裏。


    洛零一馬當先,她射出的每一個冰錐似乎都自帶狙擊鏡和路徑校準,一旦彈出,必定會將一隻魔物釘死在地麵上,體型偏小的魔物往往一個照麵便被她擊殺,而那些體型巨大的魔物,也痛苦地在地麵上掙紮著哀嚎,眼中兇光更盛。


    它們不是普通的野獸,不會因為痛苦而退縮反而越發被激發兇狠,這些家夥是近似於魔界魔物的存在,自然不知什麽是恐懼。


    緊緊跟在洛零身邊的冷鬼王麵無表情,並不熱衷於討伐這些魔獸,隻是在有魔物襲來的時候替洛零擋下所有攻擊,憑心而論,他周身紅色的鬼影比那些魔獸更加可怖,那些扭曲的惡靈一擁而上,瞬間便能用利齒撕碎接近他倆的敵人。


    雷邪刻意衝向了另一側的方向,避開這兩人,不過他的動手風格倒是跟洛零一樣,一動身,瞬間長驅直入魔獸群中,絲毫不在乎自己一個人可能遇險。


    雷邪的周身泛起電光,雀躍的淡紫色雷靈力不斷穿梭在他身邊,隨著雷邪指尖偶爾彈出細小如子彈的電流,他周身的魔物便不斷倒塌,明顯是顧忌了城裏還存在的靈力係統,所以雷邪沒有直接動用雷靈釘,不然用大麵積天降雷劫,他直接劈毀小半個斯凱比亞總是沒問題的。


    孟離倒是在雷邪側翼,手中的劍光優雅起伏,在空中劃出道道白練,時不時劍鋒上掠過一道紫色的焰光,然後在那些魔物身上留下腐蝕的傷口,輕易地將它們堅硬的外皮砍斷,紫焰便鑽進去由內而外地侵蝕起它們的血肉,在遊走一圈後又帶著淬煉過的魔力迴到孟離的劍裏。


    軒轅煜周身的空間亂流在他的操縱下,簡直就像是絞肉機風暴,但凡接近他十米內,除了他一直跟隨的林子月,已經沒有任何其他東西還存在了。


    林子月手中月杖揮舞,大片月刃像是聚集的蜂群,嗡鳴中飛散而出,散落在黑暗裏,照亮那些猩紅色眼睛的魔物,然後落在它們身上,無聲無息間便收割盡它們的生機。


    如果說軒轅煜的空間裂縫切過一切無所留存,那麽林子月這樣悄然無聲的月刃,便像是燎原的火焰,在細響中被那些魔物痛苦的嘶吼所淹沒,又在聲音停歇後再一次燎原往前。


    這座寂靜了很多年的城市,死在一場生物被“瘟疫”感染的屠殺裏。


    現在,又在另一場屠戮裏被拂去了沉寂多年的塵埃。


    林子月一行人,就像是一從火藥,猛然落進了沸油裏。


    掀起轟然巨響,先是讓這座城市為之顫抖,繼而因之而承受著洗禮。


    以這些魔物的血,拂去那些枯朽骸骨上的塵埃,以我們的殺意,驅散這片城市裏積壓無盡年頭的黑暗。


    月刃帶著光芒,掠過那些黑色魔物的皮膚,像是被厚重的雲層吞沒的弦月。


    然後月刃又折返出來,帶起一溜黑色的血柱,傾灑在地麵、在殘垣,在這座城市崩裂的磚縫與龜裂的土壤裏。


    廢墟間,黑色的血跡開出了花,被這些闖入者們澆灌著,在這座城市的溝渠間瘋長。


    月杖上黑色的影子一閃而出,炎鴉離開月杖的瞬間,周身便爆發出了濃烈的火焰,照映得它通體鮮紅似鳳凰,他眉間的混沌火化作第三隻眼睛,仿佛在窺伺著一切阻礙它前進的東西。


    炎鴉的身影化作一團火光,肆意地穿行在那些魔物間,敏捷地躲閃過它們的尖牙利爪,然後從自己的羽翼之下甩出火球,砸得那些魔物不斷哀嚎。


    炎鴉沙啞的大笑聲遠遠傳開,像是古老的喪鍾跨過曆史的麵紗,揭開了這座城市的死寂。


    林子月不斷往前,與自己的同伴們針對這些魔物,進行著一場無需花費精力分辨敵我的戰鬥。


    這樣的鬥爭遠遠說不上什麽戰火,雙方的實力著實太過懸殊,這隻是一次清剿罷了。


    月杖裏,布魯坐在那一方攤著數不盡書卷的空間裏,那些書卷多是卷軸,從上而下地懸空漂浮著,不斷穿行在他頭頂的空間裏。


    在月杖裏的時候,無字使隻要閉著眼睛,便能見林子月所見。


    而布魯閉上眼睛,見到那些魔物在掙紮、在潰散,亦能感林子月所感。


    他隻要一專注,便能聞到那些臭鏽味的黑血,仿佛它們剛剛灑在自己胸口,將自己胸膛腐蝕出一個破洞,灼燒著自己的心髒。


    他能聽到那些魔物的哀嚎,似野獸又似夜梟,即使是死亡前的尖叫,它們也會發出那樣有如詛咒般令人不適的聲音。


    布魯的臉上滿是淚痕。


    他逃了進來,因為他沒法再在外麵繼續麵對。


    但是他現在又集中精神,強迫自己去見證這一切。


    布魯希望自己記住這一切,記住那些魔物死前最後的掙紮,記住這座城市瀕死時的模樣。


    這是宣泄,也是哀悼。


    他想把這些情緒統統銘刻在自己的內心,讓自己永遠不要忘掉。


    雖然很痛苦,但是卻很必要。


    月刃和空間亂流彼此交錯,黑色的羽翼揮灑下紅色的火焰,電光暴起發出龍嘯般的爆鳴聲,血色的幽魂護在冰靈左右,白色的煙霧與白色的劍光蔓延過去。


    黑暗被不斷驅散,這座城市最後一批“居民”,終於迎來了他們早應麵對的死亡,重臨那一天發生的末日。


    是的,“他們”。


    布魯咬著自己的嘴唇,一道血絲順著他的牙尖冒出,一點點匯成血珠,兀地滑落。


    本應該是“他們”,而不是“它們”。


    所以布魯才要躲起來。


    那些魔獸般的生物,便是被瘟疫感染後的“神之子”們。


    他們,才是這座城市真正最後的遺民。


    他們以同族的血肉滋養瘋狂與獸性,然後扭曲如斯,在漫長的時間後成長為野獸般的形態。


    布魯臉上的淚水始終無法斷絕。


    那是他的同族。


    而這場宣告“屠戮”的號角,正是他在崩潰邊緣時放出的那一記靈能子強聚炮。


    然後洛零感受到了布魯那分崩潰,林子月接過了這把斬向毒瘤的屠刀。


    布魯清楚,那些魔物已經不能算是人了,更是一種對於驕傲的神之子民的嘲諷,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人,大概都會跟他選擇同樣的處理方式。


    但是一想到“它們”曾經是“他們”,他的雙手就忍不住發抖,他的理智就徹底折斷了脊背,被那些痛苦鞭笞得傷痕累累。


    布魯握緊了懷裏仍帶著一絲灼熱的三角鐵。


    它貼在胸口,仿佛替代了那顆痛至麻木的心髒繼續跳動。


    遺落世界的遊子歸來,攜迴故土的,卻是一曲喪歌。


    我心寸斷,難言其何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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