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艙裏,布魯神色悠哉地坐在那極富科技感的寬大屏幕麵前,時不時對於個別字符串進行調動,手指靈巧地劃過顯示屏或者數量巨大的按鈕,上麵帶著紅色波紋或者綠色光點的掃描儀將檢測到的信息反饋迴來,不斷在匯總屏幕上添加新的內容,讓人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在某種宇宙飛船的駕駛艙中,而不是一艘海船。


    畢竟這裏連船舵都沒有。


    林子月覺得這時候的布魯最好在臉上戴一副墨鏡,很適合他現在那種幕後大佬的風範。


    布魯坐著的轉椅直接轉了個身,看見林子月的時候,他又露出了那類似長輩的溫和微笑:“因為察覺到你們的生命體態特征離開了船頭,我就讓張巳去喊你了……不過本來也該去喊你們的,因為當時還有幾分鍾的偏差值就要下暴雨了。謝謝你啊張巳,你先出去吧。”


    張巳衝兩人點點頭,順手將駕駛艙的門帶上了。


    林子月沒有看布魯,而是走到屏幕前,細細打量著那些字符串,數字和代碼本身還是很好分辨的,數字的重複率高很多,但是代碼的表達符號要繁複很多,能看出不同的分區和整合部分的報告,但是具體的表達意思林子月就完全看不懂了……


    布魯注意到林子月的眼神在屏幕上來迴注視著,便好心提醒她:“這是斯凱比亞的文字,你就算想學我也不會教的,不過你可以拿出那把手杖試試。”


    林子月有些驚訝,立刻取出月杖,一道白色的淡光跳上布魯揚起的食指尖,再落迴林子月的眼睛裏,她再轉頭看向屏幕的時候,那些文字的意識就跟當時閱讀神典的時候一樣,自然而然地傳入她的腦海裏。


    布魯的話語響起:“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們到底是怎麽理解我們的話語的。”


    林子月愣住了:“這也沒有什麽難的吧,畢竟我們聽幻世的人說話都有……”


    主係統在調節?


    林子月搖了搖頭,拿不準布魯到底是什麽意思:“對了,你之前跟張巳說要我幫個小忙是做什麽?”


    布魯笑了笑,將主屏幕上的資料往邊上稍微縮小了些,用觸控打開了一個標注著“觀察者日記”的文檔。


    “這是我剛剛整理出來的,內容還很混亂,不過我想給你看看重點。”


    不過布魯似乎沒打算給林子月細看,飛快地在屏幕上滑動過去,停在了被劃了橫線的一小點,這樣對於重點內容的標注方法,倒是跟林子月認知中沒有多大的差別。


    不過那段文字的內容讓林子月沉思起來。


    “六界層次的存在為文化程度分等而適應環境的必然,然而六合的存在卻在極大程度上強迫各界產生共同的交集,以監察使的明智不可能做出如此不智之舉,眾生相會卻無溝通障礙,反而六合通用語大行其道,將為分化而誕生的各層文明匯聚一處。看似前程大好,然則溝通中造成越多魔界及神界對其他四界的窺伺,從而引發六界主世界的資源傾斜,終至六界亂象頻生……”


    林子月細細地看著那句“無溝通障礙”,品味片刻後看向布魯:“你是想告訴我,主係統這樣溝通所有玩家的舉動,最終將造成各個大陸上的文化融合與紛爭?但是幻世凝聚成一處,難道不是……”


    不,這並不是什麽好事情,至少目前來說,東升山門之間的勾心鬥角和對歧宗這樣外來者的態度,就已經隱隱展現出了淩駕於上的傲然與野心,如果給了他們一個走出東升大陸的機會,大概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發動戰爭。


    林子月卻產生了疑問:“布魯,你關於六界的資料是哪裏來的?斯凱比亞有這麽詳細的資料?”


    “當然沒有。就我們所處的‘幻世’和六界主世界及六合的日曆進程來說,斯凱比亞的……隕落,幾乎跟六合誕生是同一個時間段。即使我們沒有位於主世界,主世界的動蕩也會迴饋給它同屬性的眾多小世界文明,導致我們所處的世界發生劇烈的變化。”


    “雖然有些道理,不過你給我看這個是希望改變我的想法?”林子月指著屏幕上那段標注的重點:“我確實也有考慮過徹底驅逐可能造成幾個大陸突然產生密集交流的因素,也就是‘玩家’們,但是這個做法太過激進,甚至可能對主係統造成過大的損害,畢竟現在它的一切因果都糾纏在玩家和幻世原住民的身上。突然將玩家這個群體從中抽離出去,恐怕會直接摧毀幻世的生命力。”


    布魯的語氣很淡漠,冷靜得極度客觀,仿佛是一個完全的局外觀察者一樣:“我覺得情況沒有這麽嚴重,軒轅煜和v的想法我也考慮了不少,雖然說是激進,但並非不可取或絕對不可行的道路。你不能因為你倆的感情關係破裂就全盤否認他計劃中的正確性,因為命運之書和主係統這樣的生命存在形式,太過近似於監察使原本的概念化生命,造成的影響隨時可能產生惡劣結果,對我們這樣物質化生命形態群體的危害太大。”


    林子月默然了,雖然情感上很不想承認,但是理智上,她也清楚軒轅煜的做法……不隻是為了她好,他也是有考慮過讓六界展現新生麵貌的,隻是這樣殘酷得將秩序完全否定、破壞,先帶來的必定會是無盡的苦難,讓六界的眾生飽受折磨。


    就拿幻世來舉例,將所有的玩家跟這個世界的聯係切斷,那麽從艾撒塔大陸資源、運輸交通、公共建築物的使用效率,到東升大陸各個山門突然之間失去了大批行走在山門外的弟子,其他大陸必定也有相對應的巨大損失,這樣的損失太過突然,一定會讓原住民失去日常的秩序。


    這不是主係統憑它自己的調節就能修複好的東西,這種結果必然會產生強烈的違和感,除去玩家流通帶來的各種直接經濟損失,這個世界已經形成的係統化靈力循環必定會崩壞,之後肯定會形成充滿混亂動蕩的環境。


    戰火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這跟玩家逐漸減少再退出幻世不太一樣,那樣微小的變化還可以被掩蓋在主係統的各種暗示與指引下,但是就目前而言,玩家已經在這裏有了自己所代表的群體,占據了幻世的一部分,且暫時無從取代。


    將這樣的小格局換到六界,也是一樣的道理,隻是一方變為了在命運之書注視下下,那些有能力穿梭並溝通六界的眾生而已。


    不論是將他們猛然從六界的聯係中割裂,還是將不斷促使六合誕生、六界融合的命運之書消滅,都隻會帶來無盡的負麵影響,所有大小世界都會失去這些引領著世界變化的精英人才,甚至靈氣式微,極其容易被近距離的高層級文明直接奴役甚至毀滅。


    這樣的未來都是可預期的。


    但是軒轅煜也好,v也好,甚至現在提出這條道路可行的布魯也好,他們看重的,就是那樣重歸自由、孤寂和獨立的個體宇宙。


    不再結合成一處,而是放任各個小世界的文明自生自滅……


    或許那真的能讓一切變得不同。


    但是那樣的文明又是多麽孤寂啊?


    在永恆的黑暗裏漂流,仰望著星空卻找不到可以交流的同類,被永遠隔絕在其他文明的可能性之外。隻能不斷進行內耗竭力迴避自我消亡,眾生在有限的空間裏懷抱渺茫而又充滿紛爭的希望,然後在這樣無從借鑒發展方向的世界裏掙紮求活。


    那樣孤獨的世界並不是林子月想看到的答案。


    察覺到林子月神態的變化,布魯歎了口氣,還是放棄了讓她深入思考這些的念頭,林子月始終太心軟,這讓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成為“帝王”般的角色。


    布魯開口道:“當然,我也就是說說,你自己做的決定都是要你自己判斷的。不說這個了,我確實有需要你來幫忙的事情。”


    林子月立刻迴過神:“怎麽了?”


    布魯從貼身的衣袖內層,翻出了一個不到巴掌大的通訊器:“在你昏迷的期間呢,我從你身上收迴了一件東西。你似乎一直跟自己的‘玩家’朋友保持了良好的關係,所以我在這段時間也試圖給她留下了好印象,知道了些情報。”


    林子月的神情很自然,畢竟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好隱瞞的:“哦?是她呀……你們聊什麽了?”


    “那個通緝令的事情你知道嗎?”


    “唔,當時魚傾蓉大喊的時候我確實知道……”林子月心底有一絲疑慮冒了出來。


    不過說實在的,自從接近過冰封島之後,魚傾蓉一直都沒有上線,所以她也就完美避開了林子月和軒轅煜之間的矛盾風波,沒有受到任何波及。但是以魚傾蓉的生活規律一直沒有上線,按理來說也就是現世有些事情,沒時間玩遊戲而已,林子月並沒將這件事跟主係統發布給玩家們的通緝令相關聯。


    但是如果細想一下,這個通緝令九成是命運之書的手筆,那麽魚傾蓉的現實生活會不會受到影響?


    一想到這方麵,林子月就暗自咬牙,命運之書似乎很急於針對自己啊,不打算按照原先的方法一步步下棋了,是因為什麽?


    是自己的成長超乎它的預料,還是因為v的出現給了它極大的壓迫感?


    甚至是……它預料到了v和自己之間有聯手的可能?


    這個想法剛進入腦海的時候,即使是林子月這樣勤於思考的人,都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林子月在心底連連搖起頭,跟v聯手?自己不是因為跟阿煜分手把自己搞瘋了吧?不行,沒這個可能,那家夥是自己的仇人!要不是龍神留下來的機會,自己現在說不定已經魂飛魄散了。


    布魯看林子月稍微斷了思緒,又繼續道:“東升那邊呢,也有人聯係我了,湯靈靈留在了望海觀,已經跟方固那對師徒會合,不過那對師徒帶來了京城很糟糕的消息……幾個大山門要麽被屠戮要麽被收歸,現在已經完全被群英集那個魏宗主以一己之力統一了。我不知道他怎麽做到的,他身邊那群玩家正在飛快晉升,用你們的概念來講,就像是開了外掛。”


    “當然,他們的目的我想你也知道。”


    林子月冷笑一聲:“哈!除了針對我那個通緝令以外,我都想不到他們有什麽需要如此大費周章的事情!”


    布魯愣了愣,隨即也笑起來,不過這個笑容就帶著點玩味了:“這確實是他們的目標之一,不過還有一件事就是……備戰。”


    這下子換林子月愣住了,她有些懷疑自己沒聽清,一時間沒有接著話題迴應布魯。


    布魯又重複了一遍:“而且我要是猜的沒錯,那位魏宗主不可謂不毒,他應該是惦記著你,看你走到哪打到哪裏的……全麵戰爭。”


    林子月感覺胸口突然被塞了塊石頭,一口氣停滯了:“全——誰給他的勇氣搞什麽各個板塊的全麵戰爭啊!?東升的戰力也根本沒有——”


    林子月忽然靈光一閃:“等等,之前的魔獸潮?v是魔界之主,要是魏宗主繼承了一部分v的力量特質,能控製那些低階魔獸也不是沒可能。而那邊的京城……京城可是東升大陸整個魔界交匯網絡最密集的地方!”


    布魯緊盯著林子月:“所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炎鴉雖然很兇,但是他說的話我很讚成,你要走好你的路,這與軒轅煜無關。”


    林子月深深歎了口氣,說:“即使他會擋在我這條路上……”


    “對,即使他會成為你的阻礙,你也要堅定自己的意誌,因為你不是一個人。而現在,我們跟隨你就代表了一種立場。東升將亂,但是會有人不斷聯合起來阻擋戰火的擴張……那些人,跟我們的立場一樣。”


    布魯看著林子月,臉上滿是堅定,他的信念隱藏在那雙冷靜旁觀世間流轉的眼底:“我們不願意放棄任何生命,那便奮力為它去拚搏。”


    他的眼神裏突然湧起苦澀:“亞瑟失去了他的家鄉,卻有了名為亞瑟的城邦……這是個極端的悲劇,我不希望它再度發生在這裏的海陸之上。”


    林子月第一次這麽深切地感受到,身前布魯展現出來的痛苦,來自一個……失去家鄉之人的痛苦。


    所以他總是期待著自己的成長,比誰都希望林子月能不斷往前。因為他在等著她變強大,強大到足以阻止那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在這片天空下,甚至不惜拋棄自己的種族,與月杖共鳴並被吸納為無字使的一員。


    “等我見完草莓,去緋紅領地埋下一位恩人的遺骨,我們就迴去斯凱比亞看看吧。”


    布魯眼中的苦澀收斂起來:“不……沒有那個必要,東升的情況比較緊急,你倒不用在乎我的思鄉之情……”


    他笑了笑,但那個笑容怎麽看怎麽苦澀:“畢竟斯凱比亞已經消失在曆史的夾縫中,那裏隻有過去那腐朽的陰影,但是東升還沒有走到末路。林大人,活著的眾生永遠要更重要啊。”


    林子月默然。


    是的……本該如此。


    她的眼前閃過軒轅煜的身影,腦海裏掠過太多人的麵孔。


    還活著的人們本應如此重要。


    “唉,如果v再出現,我一定毫不猶豫地轉頭就跑,有多遠跑多遠吧。”


    林子月拍了拍布魯的肩膀,轉身出了駕駛艙。


    自己的生命自己可以無所謂,但是他們與自己相連,要是自己突然間離開了這個世界,迎來他們的結果,又會是什麽?


    林子月不敢想。


    但卻又一次體會到軒轅煜想傳達給她的心意。


    有時候,她的性命不單單屬於她自己。


    船艙外的大雨,依舊在海麵上與怒浪共舞著,像是要宣泄盡自己最後一滴汗水或淚水。


    然後迎來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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