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中型船的改裝終於告一段落。


    布魯喊住了最後幾個望海觀的弟子,吩咐他們把幾個小型的磁場防震儀器裝到側麵,最後提供了一層穩定船體運行的保護,才讓他們把船放到水裏。


    等幾個弟子嬉笑著走了,幾個人影才從船後麵鑽了出來,尤其是為首的張巳,正麵帶難色地望著布魯。布魯見狀搖搖頭:“我們是真的要走了,明天清晨太陽一升起來就會出發,不會再留在東升的。”


    見張巳猶豫著想說些什麽,布魯先一步道:“雖然很感謝你們這幾天竭盡全力幫忙改裝這艘海船,但是我是真的沒什麽能提供給你的,蘇九九的事情能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因為我跟她本來也不算熟悉。剩下你想知道的,都是她的隱私,我不知道,也不會去問。我們要走這個決定不會更改,蘇九九更不可能留在這裏,到時候別的山門找上門來要帶走她,別說你們這些桫欏門的棄子,又有誰能攔得住?就算是商觀主,大概也不會為了一個外人跟別的山門大打出手吧?”


    布魯最後深深看了張巳一眼:“要跟我們走還是留下安靜生活,是你自己的決定而已。你與其在這裏聽我分析事情利弊,倒不如憋著這口氣,自己親自去找蘇九九。”


    結果布魯走了,那幾個跟在張巳身邊的現役“望海觀弟子”,各自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一個接一個走了。


    張巳看著那船,有些迷茫地站了很久,直到日頭偏西,金紅色的太陽趴在海麵上,懶洋洋得染紅一片海水,拉長了船杆在張巳臉上投下的一道陰影。


    “啊,請問下布魯還在嗎?”


    蘇九九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她是來找布魯詢問改裝進程的,不過她環顧了下船塢裏麵,居然一個人都不在了:“這是弄好了人都走光了嗎?真是,他也不知道留幾個人下來看著點……”


    蘇九九轉向張巳,看他好像在這裏站了很久了:“哎呀,他不會是麻煩你幫忙看著船吧?這怎麽好意思……”


    張巳的臉漲紅了,連連擺手:“不不不這是我的榮幸!”


    蘇九九有點迷茫,是自己聽錯了麽,還是這是什麽暗語?看著一艘船有什麽好榮幸的。


    張巳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心髒似乎跳得沒那麽瘋狂了,剛才那瞬間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心動,可能隻是被蘇姑娘嚇到了,對,突然出現被她嚇到也沒什麽的,自己幹嘛這麽緊張啊!


    “蘇蘇、蘇姑娘……他們都、都走了!”張巳一開口,就又開始結巴,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嘴巴子。


    蘇九九衝他溫柔地笑了笑:“你不用這麽緊張,我又不吃人的。既然他們走了,那我就先……”


    “等等!”張巳忽然心中一定,不就是一句話而已嘛!


    “怎麽了?”蘇九九站定了,看著張巳。


    “蘇九九!敢問你可有婚約在身!”


    話剛說完,張巳就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為什麽他腦子一熱,出口的居然是這種話啊!這哪裏是在詢問人家是否有心上人,自己滿心追求佳人的念頭,為什麽一出口居然跟下戰書一樣啊!


    簡直就像是在大喊“敢問你可敢與我決一死戰”一樣啊!


    蘇九九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像是被這句話崩了牙,她雖然表麵上一貫是溫柔賢惠,但是從她能跟族裏鬧得很僵這點,就足以看出她個性裏要強又尖銳的一麵了,但是現在……


    蘇九九因為這樣莫名其妙的喊話而惱火,但是聽那個意思又不是挑釁她,而是想追求她?一整個莫名其妙,蘇九九覺得自己都懵了,根本不知道拿什麽表情麵對張巳才好。


    張巳的臉由紅到白,又由白到紅,蘇九九隻是呆愣這片刻,他已經腦補了一出人狐相戀、先來後到、愛恨兩難、生死相許的大戲,隻覺得下一秒就要被狠狠拒絕,告訴他人狐兩相隔,此生不可能了。


    張巳的臉色越來越糟糕,蘇九九實在看不下去了,剛開口:“我……”


    結果張巳太緊張,一聽蘇九九說話,他居然條件反射般轉身就跑了!


    他跑了!


    他頭也沒迴地跑出了船塢,順著沙灘一路狂奔直接沒了人影!


    留下蘇九九一個人站在原地,艱難地吐出了那句話的最後兩個字。


    “單……身……”


    算了,反正他一個東升的人,單身他也不知道什麽意思。蘇九九鬱悶地嘀咕著,決心把這種二愣子拋到腦後,她又不是沒有人追!


    隻是……人狐疏途,她從大學開始就小心得隱瞞著自己的身份,連林子月都不清楚,當然沒辦法在人類社會談對象,男朋友也有,但是因為過得太累沒多久一般也就分了,蘇九九又不是很缺愛的人,也不是那種吸取精氣增強修為的狐媚子,自然不在乎有沒有男朋友這種事兒。


    但是第一個知道她狐族身份還這麽喜歡她的……


    呸,誰知道這人是不是那種獵奇的心思,就知道惦記著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蘇九九不再想了,覺得不能跟奇葩計較,都說了自己不吃人了,有話不會好好說嘛!這種口吻的告白真是……讓人無話可說!要不是自己修養夠好,而且當事人已經跑了,蘇九九絕對會跟他吵起來。


    隔天清晨,軒轅煜連望海觀給歧宗準備的馬車都沒上,直接抱著林子月瞬移,幾個閃現之間,他就到了船塢裏麵,然後又在那幾個早起弟子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見,嚇得幾個人“嗷嗷”直叫喚,都以為大白天見鬼了。


    一直到歧宗其它人坐的馬車到了,那幾個弟子還沒出來,委屈地縮在船塢角落的一堆木板條後麵,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幫忙駕車引路的秦時見狀,不由得捂住了臉,覺得這幾個師兄也太丟人了,你們自己就是修道者,到底在害怕些什麽啊!


    另一邊,湯靈靈拽著蘇九九和魚傾蓉,走到了船塢的邊上,神情猶豫,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湯靈靈身上,此刻穿的也是望海觀的長衫,是幾個熱心的望海觀女弟子幫她剪裁的。湯靈靈的長發不再挽成包子頭,而是換成了垂掛髻,用一條海紋發帶紮著,雖然看著仍然清秀可人,但卻少了那分靈動的稚氣,多了分溫婉。


    魚傾蓉歎了口氣,摸了摸湯靈靈的小臉:“你已經決定啦?”


    “嗯……魚師姐,蘇姐姐,我果然還是不想離開東升。”湯靈靈絞著袖子,雖然看上去很緊張,但是並沒有跟以前一樣一激動就發抖。


    蘇九九輕輕拽下了湯靈靈的手,救下了這身新衣服,說:“你要想好了,或許……我們永遠不會再見了。”


    湯靈靈重重地點著頭:“我知道!我都懂的!所以我……我更沒辦法離開……東升……”


    魚傾蓉粲然一笑:“是因為那個臭小子吧?”


    湯靈靈的臉頓時紅得像玲瓏紅豆一樣,沒有急於否認,而是害羞地咬著唇點頭。


    蘇九九和魚傾蓉同時在心中暗歎一聲,蘇九九揉了揉湯靈靈的頭:“靈靈有了自己的心思,就是大孩子啦……你知道自己留在東升可能麵臨很多麻煩吧?”


    湯靈靈還是點頭,神色卻輕鬆了很多,能將這些事情說出口,對她來說也是巨大的解脫:“商觀主告訴過我,隻要我留在望海觀,就是他的關門弟子,他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的。”


    湯靈靈頓了頓:“而且方固說了,他和師父也、也要來望海觀這裏。”


    蘇九九將湯靈靈攬到自己懷裏,緊緊抱了抱這個孩子:“希望你在望海觀一切都安好,這是你自己的決定,這一次你要好好麵對啊。”


    湯靈靈的眼圈紅了,但是她沒有哭,隻是話裏帶上了哭腔:“我知道的蘇姐姐……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謝謝你,謝謝林姐姐,還有歧宗的大家……”


    然後湯靈靈放開了蘇姐姐,抱住了一臉又有點感傷又有些鬱悶的魚傾蓉,魚傾蓉所有的糾結頓時化為了無奈,也拍著自己這個小師妹的後背,眼眶也紅了起來。


    真是的,明明是個遊戲npc而已,告別也就告別了,為什麽——


    為什麽連這種想哭的感覺這麽真實呢?


    “魚師姐,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被壞男人騙了……”湯靈靈這樣說道。


    魚傾蓉的感動頓時煙消雲散了:“你還好意思說我,自己還不是……我知道啦!我會矜持一點的,反正你有你的小方固,我也有孟公子了嘛!”


    正在船上做起航前檢查的孟離打了個噴嚏,覺得一陣惡寒爬上了後背。


    湯靈靈將頭埋在魚傾蓉的肩上:“能跟師姐一起出來,一起參加東升大比,真的是很值得的事情,我會一直記得大家的。”


    魚傾蓉不是很擅長應付這樣抒情的場麵,隻能扁著嘴裝鋸嘴鴨子,不知道說什麽好。


    湯靈靈鬆開了身體僵硬不知所措的魚傾蓉,蘇九九替湯靈靈理了理劉海,輕聲說:“你的通訊器也能聯絡上布魯,在望海觀萬事小心,我們走了,你就沒辦法任性了,跟同門們……好好相處。”


    湯靈靈笑得很燦爛,像是在暴雨後才抬起頭的綻放開的花朵:“我會的!所以你們如果完成了任務,記得迴來望海觀看看我呀!”


    魚傾蓉捏了捏湯靈靈的小臉:“我們一定會的!”


    蘇九九看向她:“你真的要跟我們走嗎?你應該知道留在東升更適合你吧。”


    魚傾蓉一昂頭:“孟公子在哪!我就在哪!我總不能對他不負責啊!”


    正在船艙裏跟軒轅煜商量一幹出發事宜的孟離又打了個噴嚏,他很納悶,惡魔也不會過敏或者犯鼻炎啊?難道是因為自己在船上下麵是海水屬性又被克製了?


    滿心鬱悶的孟離摸了摸貼身的小包裹,裏麵的火靈石很充足,還有他跟商嬌多要的一些望海觀庫存,孟離對當時那個孫闌一臉天塌的表情記憶猶新,不就是幾塊上品火靈石而已?真夠小氣的。


    對於船隻的檢查基本沒問題,軒轅煜之前那晚開小會的時候就說了,將領導權全部交給孟離,布魯也說隨時可以啟程,那邊望海觀的弟子們已經幫忙將船塢的水門打開了,秦時他們也過來送人了,帶了不少吃食給歧宗諸人,讓他們留著路上用。


    也是歧宗該離開的時候了,孟離讓布魯負責船隻的駕駛,畢竟那些儀表盤也就這個改裝船隻的人自己能看懂了,雖然有火靈石護體,但是孟離仍然因為克製而開始感到眩暈,隻能將船隻的指揮權又交到了軒轅彥手上,在軒轅彥的抱怨聲中,自己下去船艙休息了。


    孟離本來就是不太輕易交心的那種人,對他來說,跟望海觀這些人也算不上什麽交情,自然不會跑到甲板上去進行什麽道別。既然沒有再見的時候,何必說“再見”呢。如果會再見,又何必擔憂今天的別離呢。


    布魯點亮了儀表盤,水下引擎發出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卻推出波浪,載著這艘船一點點往前,探進了船塢外的陽光,像是掀開了那層陰影的簾子。


    炎鴉盤旋在船上麵,最終落在了最高那處桅杆上,遙望著船塢外麵的海天一線。


    蘇九九站在船頭,衝那些在望海觀結識的朋友們揮著手,她看到了用袖子不斷擦眼角的湯靈靈,握著兩手拳頭衝她揮舞的商嬌,溫和淡笑的秦時和仍然沒太多表情的陸無滿,都是熟悉而親切的麵孔,望海觀真的是個很與眾不同的山門,很輕易就產生令人親切的歸屬感。


    蘇九九突然想到,如果小月這時候在自己身邊,或許她會紅著眼睛大喊“我還會迴來”吧?


    魚傾蓉抱著胳膊,倚在蘇九九旁邊的圍欄上,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又在出神。她對於湯靈靈的不舍,讓她又一次有些驚異於幻世與真實世界中的界限,開始思考對於虛擬人物來說,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否也算虛擬,這樣的哲學問題。


    當然,沒有答案,尤其是在幻世這裏,這條問題隻會走到死路上。


    就在這時,站在邊上送別的人群中忽然引起一陣騷動,接著一道身影從人群中飛奔出來,衝著海麵就跳了下去!


    直到遊到船邊十米以內,他才一彈手上的鉤爪,那道鐵爪搭在了船邊的圍欄底部,這個人立刻順著這道鉤爪利落地爬上了船。


    蘇九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搭了把手幫這個人越過了圍欄,他落在了甲板上,渾身都濕透了,鹹的發苦的海水“滴答”著往下淌。


    張巳看著蘇九九,紅著臉道:“我跟你走!我願意以我的生命效忠你!請允許我留下來!”


    蘇九九沒忍住,拍著圍欄大笑起來。


    成吧!這家夥從宣戰宣言,轉型變成忠犬發言了!


    魚傾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蘇九九,又用看傻幣的眼神看了看張巳。


    異常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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