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宗來到望海觀作客,對於觀裏來說是件大事情了,要知道因為現任商觀主的性格,望海觀可以稱得上是閉門靜修幾十年了,雖然偶爾有客人來拜訪商觀主,但是幾乎都跟這些弟子沒有任何關係。


    哪裏像是現在,一路隨行共同經曆魔獸潮的望海觀弟子們一迴來,就將歧宗這些人吹上了天,又是將商嬌陸無滿幾人擂台賽吃癟說得天花亂墜,又是吹噓那極其可怕的魔獸潮裏自己等人英勇麵對,然後歧宗這些人身懷神通,在東升大比上出盡了風頭等等,弄得其他弟子心癢癢,總想到聽濤小院這裏來見見真人。


    結果當天晚上的晚膳晚了一炷香才送過來,還是熟人送來的,秦時一臉委屈,那幾個師姐師兄為了搶送飯過來別院名額,居然打起來掀了灶台!要不是商嬌師姐剛好在食堂吃飯,把一群人臭罵了一頓讓秦時過來送飯,恐怕還得再晚會兒。


    這樣不正經又非常寬鬆的生活氛圍,都是從商涼當上望海觀觀主之後,給這些門下弟子們培養的,雖然幾個老派長老們抱怨了很多次,但是商觀主一點都不當迴事兒,依舊是剔除了那些繁瑣的禮節和令他頭疼的規矩講究,將望海觀裏弄得一派隨和氣氛。


    這點跟注重“隨心隨性不拘於矩”的化至山有些像,但是望海觀可比化至山散漫多了,畢竟這樣的風氣還是由上到下傳出來的,有一個連頭發都懶得紮起來的閑懶觀主,望海觀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比較悠哉。


    晚餐也是分了好幾份,分別送到幾人房裏的,這個別院沒有餐廳,隻有一間稍微大些的客廳,甚至連大一點的桌子都沒有,那方隻有膝蓋高的茶桌還是商觀主遣人剛搬過來的,用完晚膳後,他跟軒轅煜便席地而坐一人一邊,在茶桌旁捧著茶水,兩人就這樣靜默著,互相看了很久。


    最後還是蹲在窗外樹杈上麵的炎鴉,擅自飛進了屋,用眼神示意軒轅煜給自己也倒杯茶,結果直接被無視了。


    不過商觀主似乎對嘴裏罵罵叨叨的炎鴉產生了興趣:“其實這一位好像也是魔物啊?但是看上去又跟那些魔獸非常不同。”


    炎鴉扭過頭瞪著他:“當然不同!別把本爺跟那些雜碎相提並論!你這人到底有沒有點兒眼力見兒?你會拿自己跟那些在山裏用果子丟人的猴子相比較嘛!”


    不知道為什麽,在麵對炎鴉的時候商觀主似乎額外有耐心,細細地道:“你看嘛,猴子的哲學就是不驕不躁,隨心而過活,雖然我們看它們覺得它們沒有開化、愚昧不堪,但是猴子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也是我們渴求不來的嗎?你見過猴子強行被塞進一個山門,或者因為要救其他人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嗎?從來不會啊,對吧?所以說,你又不是猴子,你怎麽知道猴子就不快樂呢?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它比很多人都——”


    “靠!”炎鴉高聲罵了一句,茶也不要喝了,扭頭就飛出了窗戶,留下軒轅煜用怪異的眼神瞪著商觀主,讓氣氛變得有點尷尬。


    商觀主清了清嗓子:“唉,真是,也不讓人安靜喝會兒茶……這位烏鴉是林氏契約的玄獸麽?”


    軒轅煜沒有迴答,因為剛才商觀主那個亂七八糟的話裏有些內容讓他不滿,所以他用沉默當作迴應,自顧自地喝了口普洱,熱茶入腹,讓窗口吹進來的海風不再寒冷,十分舒暢。


    商觀主替軒轅煜滿上新一杯茶:“既然軒轅氏如此介意,那我們還是說正事兒吧。我來自六界裏的妖界,但我幾乎沒什麽印象了……而且準確點用東升的說法講,我應該算是奪舍吧?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是因為某些殘疾問題,被父母拋棄險些餓死在海峽石縫裏的,我醒來的時候還是個嬰兒。”


    軒轅煜挺驚訝的:“在我們那裏,這種情況一般叫穿越。”


    商觀主無奈地聳聳肩,這個動作讓他垂在肩頭的青絲被抖落了幾縷,讓他整個人帶著種慵懶的美感:“我哪知道是什麽,我到現在的身體上還有殘疾,我現在背後也都是長滿羽毛似的斑紋,可是卻讓我天生就能感應到各種靈力……反正我就是出現在這裏了,而且還有一點點以前的記憶,所以在修道之後我就非常驚訝,這裏明明也是在六界內,靈力也不算匱乏,甚至文明也達到了可以接觸更高層次的程度,但是卻始終沒有其他星球或者說小世界的人出現。別說妖界,就連這裏其他同屬人界卻不同小世界的眾生,我也從來沒見過,甚至他們都沒有在東升留下多少痕跡。”


    聽到這裏,軒轅煜突然笑了起來:“不,其實也是有痕跡的,隻是因為這顆星球的獨立性和這個世界的‘掌控者’出了問題,所以這裏被六界孤立出來了。”


    “你笑什麽……”


    軒轅煜收斂了笑容:“因為我們隊裏其實就有你想找的痕跡,天之子的事情你聽過麽?”


    “唔,天之子沒有,但是東升這邊確實有紅袖觀音的傳說,你的意思是……”


    軒轅煜點點頭,卻轉開了話題:“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也不瞞你,我們不能完全算是艾撒塔人,是穿越空間來到幻世的,我們原本的世界跟這裏截然不同。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雖然望海觀沒有,但是東升大陸各個山門裏,都有些充滿違和感和巧妙天命的人,以你的修為,即使是附身在郭續身上也不可能一點感應都沒有。”


    商觀主立刻意識到了軒轅煜話中的關鍵:“確實有些異樣的人,你這麽一說我反而印象深刻……這是世界意誌的影響嗎?也就是它阻攔了這個世界與其他世界的溝通?”


    軒轅煜點點頭:“但我們不同。如果你真想去其他世界,你可以等著我們完成林子月的任務,或者你也可以接受我的幫助。如果你想,我能拜托別人送你去妖界,據說六合更不錯,人類會更加安全。”


    商觀主沉默了片刻,隻餘海風落在窗邊,越來越溫和,最後它似乎察覺的氣氛茫然,便不再往這間小屋子裏湊,緩緩吹過庭院裏幾顆白楊樹,將樹枝上麵的炎鴉吹醒,他抬起頭來,仰望著天上那輪清亮的月亮。


    軒轅煜小口抿著微燙的茶水,卻覺得心裏發疼,現在一看到月光,他心情就不太好,可是跟商觀主談話不方便繼續抱著林子月,他隻能讓蘇九九在裏麵照顧她。


    片刻安靜,商觀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在東升這裏有望海觀,可是我在妖界還有什麽?甚至連迴憶都是片段。托人之事終究不是自己達成的,那對於我這般的修道者來說,反而是自毀道心的選擇,將自己修道的未來徹底破壞了。”


    “你倒是看得通透。”軒轅煜又替自己把茶滿上。


    “不,我隻是選擇對我更重要的東西,即使明知道可能一輩子……也無法觸及‘飛升’這條路,我也想用東升的方式渡過這一生。”


    軒轅煜眼神閃動,他打了個響指,兩人周身瞬間被無形的空間力量所隔斷,商觀主先是一驚,繼而發現那些力量並沒有攻擊的架勢,瞬間理解了軒轅煜的舉動。


    軒轅煜這才對著商觀主道:“其實如果我的計劃能達成,說不定東升,不,這整個世界都可以被打開,重新跟六界融合,到時候你們這樣修為能達到這世界盡頭的人,自然能去往更廣闊的世界,進一步走向更高的層次。”


    商觀主的笑容有些苦澀:“你居然要用這種空間來隔斷觀測,防止被人聽到談話?你怕不是想對我們這裏的世界意誌動手。”


    軒轅煜很嚴肅地點點頭:“除掉它,這個小世界自然就不再有限製。你們自由了,而我們則會安全很多。”


    商觀主的笑容堆不住了,漸漸消失:“不是我說,軒轅氏你這樣的計劃可就是要直接毀掉這裏的……天道。”


    “那又怎麽樣?”


    商觀主被這句話噎住了,他算是明白了,這個軒轅氏根本不在乎會怎樣,跟那林氏之前以己身擋魔獸潮完全相反,他是那種什麽都不在乎、無所顧忌的人,恐怕要不是有林氏在,隻怕這樣的人要麽默默無聞,要麽就是一出世便成了禍害!


    似乎是大概猜到商觀主在想什麽,軒轅煜不經意間皺了皺眉:“我沒那麽冷漠殘酷,因為這世界上本來就要大小天道,隻是這裏的天道與六合那邊的被割裂了而已,所以獨自形成了小循環,反過來限製了這個小世界的擴展和融合。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天道毀了就世界毀滅……即使這世上真的沒有天道,眾生依舊會安然生活、心懷信念並迎來新秩序,並不會因此就世界崩潰讓人流離失所的。”


    “不會嗎?”商觀主先是因為軒轅煜的話而驚愕,繼而陷入了沉思,過了大概一分鍾,他才歎了口氣:“不,我還是拒絕你這個計劃……不過歧宗要是有什麽計劃我倒是能支持。我不放心你,但我放心林氏的為人。”


    軒轅煜又一揮手,兩人外麵的空間隔閡便散去了:“我們隻是需要一艘船而已,不用太大,水手也不用配置,我們自己有辦法。”


    說實在的,軒轅煜打算將布魯拉過來當苦工,讓布魯用一些斯凱比亞的黑科技把船改造下,弄成類似於現代那樣引擎驅動的船,自然可以省下很多不必要的人力,不然總是拖著一群沒有關聯的人到處走,歧宗這些人不怕,但那些沒有特殊力量在身的人就很容易出事了。


    以後林子月要做的事情必定很危險,自己得替她鋪路……怎麽覺得自己似乎繼承了c的角色?


    軒轅煜放下手裏呆呆捧了十幾秒的茶杯,等待著望海觀商觀主的迴話。


    最終商觀主咬咬牙,點頭道:“可以自然是可以的,一艘船而已算不了什麽大事兒,不過我要跟你定個契約。”


    軒轅煜一挑眉:“什麽?”


    “如果望海觀某天遇到了滅絕的危機,你們要出手相助。”


    “要簽訂契約麽?”


    商觀主搖搖頭,晃了晃手裏的茶杯,杯底的殘渣細碎不成片:“不,不用……我需要的是一份心意,對你這樣的人來說,什麽都沒有自己的心思來得重要。”


    商觀主又說道:“還有,我希望能放一抹神念跟隨你們去看看。”


    軒轅煜的眼神一動:“你要跟著我們去看什麽?”


    “去感受你們走的路,究竟是什麽樣的,那樣我才能決定自己究竟要不要更進一步。”


    軒轅煜沒說話了,點點頭,商觀主拂袖起身,微笑著離開了聽濤小院。


    軒轅煜看著桌上漸涼的茶水,又望出窗外,明月仍清,照亮了院子,今夜的天氣很好,萬裏無雲,能看見星河之遼闊,使人感到腳下一切那麽渺小。


    也不知道林子月什麽時候能醒,雖然孟離說草莓可以解決這些問題,但是一想到自己生命垂危的時候,老哥就是被那女人誘惑從而魔化的,軒轅煜就覺得心裏一陣陣冒火,竄出憋屈的心痛。


    草莓可信嗎?


    這個答案對軒轅煜來說無比嘲諷,但是他覺得不可信,因為相比林子月一開始就跟炎鴉相處,他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反而是對惡魔的本質看得最清楚的人,即使自己的親哥哥被揭露了身份,也不會讓軒轅煜的認知有所動搖,他看得非常明白。


    惡魔就是惡魔,不會因為惡魔行善而讓他們有所不同,終究是存在本質上的區別,以汲取罪業為生的惡魔,始終不能像人類一樣,一日三餐早睡早起就能維持身體機能。所以軒轅煜對於軒轅彥跟孟離出去狩獵的行為並不像林子月那樣介懷,但是……他始終感到自己跟軒轅彥之間的隔閡越來越遠。


    對於自己的親哥哥成為惡魔這件事,軒轅煜心底當然有愧疚。


    老哥他……終歸是為了救自己……


    想到這裏,軒轅煜深深歎了口氣,曲指一彈,窗戶自己輕輕合上了,將窗外的月光與海風,統統隔在了屋外。


    就像是他試圖把自己從那些思緒中隔離開一樣。


    不去想,便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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