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靈靈聽到林子月要進煉心窟,本來憔悴的臉越發悲傷,上前想把林子月拽迴來,卻被魚傾蓉穩住了,湯靈靈的修為不高力氣又不大,怎麽可能掙紮開。


    林子月迴頭,用眼神安慰著湯靈靈:“我不會有事的,不要怕。”


    “林姐姐!你不知道那裏有多恐怖!魚師姐你攔下她啊!咱們被逐出師門我、我都不怕……但我不要林姐姐去送死!封了修為她進去哪裏還能有活路!魚師姐!你跟師傅求求情!我們走!我們下山!我不要林姐姐因為我們死!”


    魚傾蓉死死拽著湯靈靈,她知道林子月大概是個玩家,所以煉心窟對她來說隻是副本,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湯靈靈焦慮的情緒仍然感染了她。


    林子月有些欣慰,有些感動,這個孩子對於別人的好還真是迴饋得不遺餘力……自己隻是出於道義隨手相助而已,但是她卻寧願為了自己離開每每提及便無比自豪的花朝派,真的是個傻得沒邊的孩子。


    所以林子月希望這一切沒發生過,任由掌門的手落在她頭上,花朝派掌門的大拇指和小指落在太陽穴,掌心貼在額前,隻要她一用力,就能輕易殺死林子月。


    但林子月知道掌門不敢,因為那個樣做的話,掌門修道的道心將留下無法磨滅的創口,道心不滿,終生再無存進,她那樣冷傲的人更不會為了一時之快斷自己前程。


    所以林子月很放心,也感應到了自己身上能量在層層包裹中停滯,她甚至連因果之線都無法放出來了,月杖自然更不可能,甚至連主係統的存儲空間都被切斷了。


    花朝派掌門放開了手:“師傅,那就拜托您帶她過去吧。”


    老道姑又咳嗽了會兒,衝林子月招招手,林子月聽話地跟在她後麵,兩人一步步離開場中,去往花朝派弟子們心中最敬畏害怕的地方。


    湯靈靈的哭聲伴著兩人的腳步離開,終是低下去,聽不見了。


    魚傾蓉仍然一下一下輕拍著師妹的後背,湯靈靈不再哭了,從她懷裏輕輕站起來,小小的身子裏似乎又生出新的力氣,湯靈靈決然地衝著師傅的方向跪了下去。


    “徐師父,徒兒不孝,自請師父將徒兒驅逐出花朝派。”


    湯靈靈語畢抬頭,眼中的死寂裏不斷泛出火花,越來越亮,心裏的話說出口,讓她所有動搖的意誌堅定起來,像是有隻從灰燼中生出雛形的鳳凰怯怯抬頭,發出一聲哀泣,躲在她嬌小的靈魂深處。


    那個抱著琵琶的女子手上的琵琶消失,趕緊走上前想把湯靈靈扶起來:“傻靈靈!你在說些什麽!我怎麽可能因為這種事情就把你逐出去!就連你魚師姐都不會因此被驅逐的!我把你當自己的女兒,你們都是我的徒弟!我當然會護著你們!”


    可是那位徐師父沒能將湯靈靈拉起來,因為湯靈靈又一次重重地將頭磕在地麵,實實得磕出了聲響,她再抬頭的時候,額角的血跡與塵土粘在一起,淚痕卻越發清晰。


    湯靈靈的話裏沒有哭腔,很平靜,但是淚水不斷將她的臉衝得更花:“謝師門收養之恩,靈靈無以為報。但是湯靈靈有過,自認此生修道再無為,願師父廢我修為,將靈靈逐出花朝派。”


    魚傾蓉沒有跪,她皮下終究是個現代人,沒有那些以跪見心誠的習慣,但是她也沒有上前將靈靈扶起來,這是小師妹自己的決心,她隻能陪伴。於是魚傾蓉也對徐師父鞠了一躬:“徐師父,徒兒不孝,此事終究因徒兒而起。魚傾蓉自請將徒兒逐出花朝派,有些人要清譽,那便借此還之清譽吧。”


    掌門看徐師父左右為難,這個師妹一向心善,此時自己兩個徒兒跪求離開師門,她心裏恐怕跟刀絞一樣吧?掌門歎了口氣:“你們可知我許了那位外來姑娘一個條件。”


    魚傾蓉和湯靈靈都抬起頭望向她。


    掌門指了指她倆:“她之所以同意去煉心窟,就是因為我答應她,此事可以不再追究,你們仍舊是花朝派的弟子,而一切隻當未發生過。”


    湯靈靈的身體一顫,卻是更加堅定離開花朝派的決心:“弟子不願就此揭過,自請驅逐出山門!請掌門允!”


    魚傾蓉沒有再鞠躬,她隻是表情冷漠地瞥過那些驚異望著她們的其他弟子,感覺遊戲就是遊戲,自己真是一場夢一般當了這些月頭的花朝派弟子。她淡淡地衝掌門道:“請掌門允。”


    話裏和姿態已然毫無敬意,唯有冷漠,反而讓她的氣質跟掌門如出一轍。


    見到魚傾蓉的姿態,掌門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抹笑意:“允……但是要林子月允才行,由她毀約自然不會對我道心有損。待她出來,你們自然可以隨她離開。”


    但如果她出不來,你們沒有資格請離逐出山門,那不是你們能決定的事情。


    這話沒有說出來,場中的人卻心知肚明。


    魚傾蓉將嘴邊那些“假做作”的罵人話咽了下去,走到湯靈靈身邊,將她扶了起來。湯靈靈很聽話地任由師姐牽著自己的手,迴頭看了師父一眼。


    湯靈靈努力對徐師父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對不起,師父,靈靈讓您傷心了。”


    徐師父隻是站著,看著兩個女徒兒互相攙扶,走往洞府的方向,要迴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她很心痛,很苦悶,在那必須維持的師父架子下,她沒有流淚也沒有再開口挽留什麽。


    卻也有欣慰,湯靈靈在這一瞬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傻孩子了。


    還衝她安慰地笑了笑呢。


    ……


    林子月跟在那個老道姑後麵,很快兩人就從碎石路走進了一條羊腸小道,兩邊都是各種盛放的花叢,不論季節地展示著自己的嬌色,有蝴蝶在其中翩翩而過,微風卷起花香。


    要不是因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生死難說,林子月倒是很想在這裏慢些前進,多在這樣的美景間停留會兒。


    老道姑雖然麵相極老,但是步伐矯健,一點都不像是上了年紀的人。


    一路上林子月都很安靜,倒是老道姑偶爾會咳嗽,然後稍微走慢些,於是林子月也跟在她身後放緩腳步,她並不著急,有那位師父護著魚傾蓉她們,怎麽都不至於真的出事。


    走過一塊一人高的無字巨碑的時候,老道姑停了下來,指了指那碑石:“你在上麵能看到什麽?”


    林子月便仔細地盯著巨碑很久,上麵一片光滑像鏡麵一樣,但是卻沒有倒映出她的身形,隻有灰白色的一片,什麽都沒有。


    “我……什麽都沒看到。”


    老道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繼續跟著走。


    過了一會兒,老道姑才開口:“那麵無字碑,是宗祖留下來的遺物之一,也可以說是花朝派招選弟子的奇物。身正德方的人見到自己,像是徐師孫便見自己正襟危坐;心思單純的人見到心中所想,像是湯師外孫見到的居然是一盤江米涼糕;心有所圖的人見願有所成,像是魚師外孫曾經在碑前沉醉歎息許久,而我那個不爭氣的外孫女小時候曾說漏嘴,告訴我見到她成為花朝掌門,揚名東升……”


    “但你這個小輩什麽都沒看見。沒看見自己,說明你身不正德有缺,但是一無所見,則是心思不單純,可你卻又無所圖亦無所求,這麽矛盾,讓老身都摸不著頭腦啊。要不是老身擅識人心思,觀察你許久,確實什麽都沒看到,甚至沒有任何異樣……”


    “老身說不得剛才便動手替天行道了。”


    老人的語氣很平和,沒有殺意,仿佛隻是在說今早吃多了,現在還有些積食的鬱氣。


    林子月皺眉,不過語氣仍然保持著恭謹:“老前輩,我能問問為什麽嗎?什麽都看不到……有什麽不對麽?”


    “無字碑鑒心,但是無心的人要麽力量勝過宗祖將真意隱瞞,要麽就是真正至情至性的人。”似乎是注意到林子月仍有疑惑,老人又開口道:“至情至性在這裏不是稱讚那些俠情的褒義詞,而是指這個人要麽至聖,要麽……至邪。但你都不像。即使再怎麽至聖至邪的人都是有所求的,天下蒼生富貴榮華,總要有欲望,但你眼裏沒有。在看著無字碑的時候,你就隻是看著它而已。”


    林子月隻能暗自苦笑,什麽都看不到,當然隻能看著無字碑發了會兒呆:“雖然我不信這些,但還是謝謝老前輩替我解疑。”


    老道姑搖著頭,帶領林子月穿過一片樹蔭濃密的深林:“可能在你眼裏這是我們對宗祖的盲目依賴……但是無字碑確實鑒過四位東升的大聖人和兩位禍及外海的魔修,看了這麽多年的世間,它自有對塵世的看法,這甚至不是我們所左右的。”


    林子月沒說什麽,雖然默認這樣的說法,但她確實不相信那無字碑能鑒所有人。


    它又不是主係統……


    雖然在心裏這麽嘀咕著,不過一個隱約的概念卻冒了出來,或許這也是主係統幹涉幻世曆史進程的方法之一?從這樣小方麵給予暗示,從而保護更多的人不被傷害?


    將這些念頭壓下去,老道姑終於帶著林子月走到了樹林盡頭。


    迎麵的是一整塊十幾米高、數十米寬長的山石,幾乎就是一座獨立的小山,山石外壁光滑,一看就是人為打磨出來的,正對著小路的地方是一道拱門,看作工跟那山門是同樣的設計,甚至都用花裝點這,不過這裏的拱門上都是紙花,雖然豔麗卻毫無生氣。


    “我們到了,你自己進去吧。”


    “嗯,謝謝老前輩,辛苦您了。”


    在林子月踏進去之前,那老道姑拽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道:“老身的姝梧孫女得罪過多,老身替她對姑娘道個歉。”


    林子月迴過頭,知道老道姑還有話說。


    老道姑的眼神裏有暖光,跟從那些樹冠間瀉下來的流光一樣溫暖,她鄭重地道:“恪守本心,萬事自可為,這裏什麽都可能發生,但你不屬於這裏,而對我們花朝派弟子的磨煉與對你不一樣,這也是掌門隱瞞下的心計,那些晚輩們根本不知情。你作為外人,煉心窟不是磨礪你而是會試圖永遠留下你,你停留越長久、離開越痛苦,越容易迷失而身魂俱消,切記。”


    感受到老人話裏毫不作假的善意,林子月也認真地點點頭。


    “謝謝老前輩,那我就出發了。若是我出來了,看在您這樣的善意提醒上,我不會再追究二管事的事情。隻是……您沒辦法護著她一輩子,您再好好教導下她的性子吧,不然以後還是會撞上鐵板的。”


    “老身知道,老身也隻是投桃報李,想謝謝姑娘你的……不殺之恩。”


    兩人互相作了一揖。


    接著林子月才踏進那扇拱門,穿過去的瞬間,她感到身上一涼,像是突然浸入了寒潭水中,然後傳來的竟然是遙遠又熟悉的失重感。


    仿佛是登陸或者登出幻世的那種感覺。


    ……


    林子月躺在遊戲艙裏,幽暗的燈線在她睜眼後才開始緩緩發光。


    她的手指往邊上一按,艙蓋打開了,她活動了下有些酸疼的胳膊,才從裏麵爬了出來。


    客廳很安靜,廚房卻有杯子相碰的聲音,林子月打了個哈欠,頭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晃了晃發沉的腦袋,一邊活動著脖子和後背的骨骼,一邊往廚房走去。


    廚房裏,蘇九九手上正拿著咖啡壺,裏麵的咖啡還冒著熱氣,順著弧度從壺嘴落到那卡通狐狸的咖啡杯中,一股溫熱而苦澀的味道在空中蔓延開來。


    “早呀,你今天醒好早哦。”


    林子月撒嬌地抱在蘇九九沒拿咖啡壺的那隻手臂上,臉貼在她邊上,感到讓人放心的溫暖和那種熟悉的軟香:“嗯……感覺好累啊,好像做了很長的夢。”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老在遊戲艙裏睡覺嘛!對脊椎不好啊。”


    “我知道啦……”林子月下意識傻笑起來,蘇九九總是這樣,她倆總是這樣,互相磨嘰互相嫌棄,又誰都死性不改。


    蘇九九放下咖啡壺,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舒暢地歎口氣:“啊,舒服多了,你今天不用去值班嗎?”


    “今天我休假啊,你個二貨……”


    “也是哦,你看起來好困,要不要我給你倒一杯提提神?”


    林子月的身體僵了一下。


    然後她輕輕放開了蘇九九的手臂,後退了兩步。


    蘇九九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怎麽了?”


    林子月感覺記憶有些混亂,好像忘了些什麽,明明應該沒有什麽事情忘了呀,今天又不去值班,自己應該休假,跟蘇九九一去出去玩也好,自己宅一宅泡泡劇翻翻小說漫畫也好……


    但是不對勁。


    林子月神情恍惚:“你……不是蘇九九,她知道我最討厭咖啡的苦味,絕對不會說這種話。”


    蘇九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就問你一下而已,你什麽恍如隔世的表情,玩遊戲玩傻啦?跟你說了好好睡覺,少玩會兒劍俠錄,你都不肯聽!”


    林子月搖了搖頭,那種突然冒出來的違和感越來越重了:“劍俠錄?”


    蘇九九一邊說著,一邊從冰箱裏拿出蘋果汁,倒了一杯遞給林子月:“對啊,你不是在玩那個仙俠遊戲嗎?前兩天還跟我抱怨山門規矩太煩人,你要出去找個玩家門派過閑散日子了。我的遊戲頭盔後天就到啦,到時候就能陪你玩啦?”


    “謝謝九九,我好像是有點神經質了,嗯……果然遊戲還是得少玩點。”林子月苦笑著抿了一口蘋果汁,甜甜的口感順著嗓子滑了下去,涼意使她精神一振,腦子清醒了幾分。


    那種違和感便消失了。


    “你行不行啊,那咱們今天去書城畫畫?那邊新開了家油畫店,我上次去買書看到覺得挺好玩的。還是去寵物世界?你宅好久啦,咱們去貓咖看看?要不是我跟動物都處不來,其實你在家養個貓也不錯……”


    林子月笑著一昂頭:“小孩子才做選擇題!”


    蘇九九拍著她的肩膀接了下半句:“大人我全都要!”


    窗外初夏清晨陽光璀璨,卻還沒到最熱的時候,剛剛好。


    有鳥兒飛過廚房的小窗口,嘰嘰喳喳地吵著嘴。


    不知為什麽,聽上去像是烏鴉叫。


    林子月下意識的問道:“炎鴉呢?”


    蘇九九迷茫地看著她:“你是說鹽水鴨嗎?你要是饞的話我們中午去那個大排檔吃呀。”


    “不是,是……”


    林子月的眼底有黑白相錯的漩渦亮了一瞬,但很快便沉寂下去,而蘇九九仿佛完全沒注意到她眼中的異樣。


    “不知道,我有點忘了剛才想說啥了,那中午就去吃那家的鹽水鴨吧!還要點獅子頭!”


    蘇九九掐了掐林子月的臉:“你呀,也不嫌膩得慌!”


    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林子月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衝著蔚藍如洗的天空眯了眯眼睛。


    少了些什麽。


    她心裏始終有種懸浮般的不踏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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