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隨著入海越深,有些搖動,晃得孟離想吐,他看了眼那在船尾站得極穩的布魯,隻能閉目養神。看不見海也算一種心理安慰,至少孟離覺得嘴裏的火靈石挺好的,讓他心裏安定不少。隻有品質極佳的靈石才有這樣圓融如意、自成元素小世界在內流轉的品相,雖然軒轅彥也能感到這裏麵蘊含的能量極強,但他畢竟比孟離少活了不少年,又被草莓一直留在原生世界,對這些非本土世界的力量體係沒什麽了解。


    就這個亞希密的居民,怎麽可能有技術把這種上好的靈石開采出來?還家傳神秘島和神廟地址?恐怕是那天空島斯凱比亞的遺址吧,那個粉末的味道也不像貝類,反而像是晾幹的血沫,別人聞不到又怎麽可能瞞得過我?不就趁著那兩個人一個年輕貪財一個心軟好說話處處設計,他把我們引過去能安什麽好心?我——不對,不能呸,呸了靈石就要掉出去了。


    布魯哼著調子,他的聲音在海浪聲中卻特別穩定,就像是一截礁石,任由海浪不斷衝刷想要將其淹沒,卻始終傳達著布魯情緒上的自由和堅定,也讓林子月和孟離各有所思。


    船雖不緩,也不算穩,但今天的海浪似乎格外溫柔,像是在簇擁著這艘微不足道的小船,知道它要去往何方。


    林子月忽然神情一肅,有某種壓迫感出現,來自還有一小段距離的某座海島。她頓時知道那就是目的地了,恐怕海島上確實有某種禁製,所以雖然她感受到那產生壓迫感的力量極強,卻隻有走到臨近的地方才有感覺。想到這裏,林子月探出頭往水裏看了幾眼,又飛快收迴腦袋:“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些跟著漁船的東西,扁平的黑色身子,但是魚鰭和頭尾都是紅斑,大概有七八條。”


    錢丘的臉瞬間就白了,他知道星星鯧的咬合力很猛,甚至見過那種牙齒跟鋸子差不多的魚屍,活魚甚至可以通過不斷撕咬將厘米厚的木板拆碎。錢丘衝孟離喊了起來:“快、快!把那東西的粉末拿出來撒下去!那就是星星鯧!一會兒就要瘋狂聚集起來了!到時候魚群發起瘋來連船都會被啃穿的!”


    孟離也感受到了那禁製,便不再旁觀,很平靜地看著錢丘,眼裏有些嘲諷。將嘴裏的靈石直接咽下了肚子裏,孟離才淡定地道:“你要是不想死得更快,最好就別用那粉末。”


    “不是吧……”錢丘雖然有點少年熱血幼稚又愛財,但他不蠢,能從一幫兄弟間脫穎而出成為錢家今年祭祖遠航的代表,足夠說明他的才華。錢丘本來就是個很機靈的人,聽到孟離這麽一說,看著布魯的眼光頓時變得不善。


    “錢少爺,我本來就隻打算請某位月神來的,是你一定要跟來而已。你一個人我還能接受,你現在又後悔沒帶護衛是不是晚了些?”


    錢丘往邊上挪了挪,抱住了孟離的手臂,眼神兇惡:“你別以為我會怕你!威武不能屈!我這一輩子隻向錢低頭!你還不配讓我害怕!”這話由他抱著別人的胳膊說出來,實在沒有任何說服力。


    孟離一臉嫌惡地將錢丘從自己手臂上“摘”了下去:“就你這樣沒現在跳海已經很有勇氣了,難不成你對我和子月這麽沒信心?”


    錢丘很委屈:“下麵全是星星鯧!你要我下去幹嘛!減肥嘛!?”


    “那肯定能減掉不少肉呀……”林子月打趣道,但是她同樣平靜的目光卻讓錢丘心下安定了許多,林子月不是個特別愛開玩笑的人,錢丘知道她的個性挺較真的,不過既然這種時候她還能開玩笑,也就是說她一定心裏有數,或者她覺得根本沒什麽好掙紮的希望。既然知道要麽是最好要麽是最壞的情況,錢丘頓時光棍起來,也不再害怕了,重新踏實地坐在木板上,隻是望著布魯的小眼睛跟在磨刀一樣。


    “錢少爺真是有勇氣,佩服!”布魯雖然還是在笑,但是他眼裏原有的熱情消退,那雙白牙上去就有些瘮人了,“月神和這位……想必你也是神使吧?”


    孟離眉毛一豎就想噴人,結果看到林子月一個帶有深意的眼光,頓時閉緊了嘴,打算聽聽這青年葫蘆裏到底裝的什麽藥。林子月卻在聽到那個“也”字後,在心底唏噓了下,看樣子這家夥已經無心隱瞞自己神使身世的事情了。


    也對,這人或許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將林子月推到能與她對話的人麵前,他從始至終的尊敬都是真誠的。


    林子月又往船外看了眼,很快收迴了視線,那些緊緊貼著船身聚集的星星鯧太多了,就像是趴在蜂巢上的蜂群,密密麻麻使人看著直惡心,船的顛簸變厲害了,她好不懷疑下麵有星星鯧在拱著這條船,這青年肯定會做手腳不讓他們輕鬆離開。


    林子月衝布魯微笑道:“既然你就是神使,那表明你的來意吧。”


    布魯手上的動作停下來了,但是漁船卻仍在緩緩前行。


    “我的來意就是想請您到神廟與斯凱比亞的神靈一敘。您的力量,一定能讓神靈大人恢複往日的榮光。”


    “先不說你到底為什麽信仰一個信口雌黃自稱‘神’的騙子,你又肯定子月能幫到那玩意兒?”


    “神在注視著我,通過我而知曉這個世界,自然能傳達他的旨意給我。”


    孟離迴頭,他的口型無聲地衝林子月比劃了下“附身”兩字,林子月卻搖搖頭,她感覺這裏麵有隱情:“你的目的既然被我們拆穿了,你現在又打算怎麽做?”


    船下被啃噬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布魯麵帶微笑地看著三人嚴峻的臉色。孟離將那包粉末掏了出來,遠遠地往外丟了出去。隻是瞬間船下的啃噬聲就消失了,那包粉末掉下海麵的位置瘋狂地翻起浪花,布魯很是好笑地搖搖頭,重新搖起了船。


    “月神信任我,這是我的榮幸。這位神使一眼看穿我的把戲,卻毫無一點月神的大度——”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喊我一遍神使,我就把你刺成篩子。”孟離冷著臉,右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長劍。


    “布魯,還請你告訴我你究竟要做什麽。”


    布魯的神情也不再那麽隨意了:“既然您認真得想知道,我作為神使當然不能違背您這樣的存在。我的先祖確實發現了神廟,但是神廟從那時候直到現在都是屬於神的。那是極其美麗而聖潔的生命,正因為您跟神一樣,所以您一定也能感受到的。”


    林子月忽然有種強烈的不安:“你說的一樣是指什麽?”


    “當您拯救南碼頭的時候,我也在人群裏,我和神都感受到了您偉大的力量。所以神無論如何都想見您一麵,為此不惜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拿出來。可惜,被毫不合格的神使所貪……”


    孟離沒什麽反應,雖然布魯眼神裏的意思很明顯了,話裏也指的是他,孟離反而毫不客氣地迴瞪著布魯,手始終在劍鞘上來迴撫摸。


    船接近了那艘充滿禁製的海島,有一處崖洞在海水起伏中亮著微光,而且很明顯不是天光。漁船進入崖洞的那瞬間,林子月的耳邊響起了那個清冷的女聲係統音:


    “已觸發任務:斯凱比亞的守護神。”


    但是跟之前那個男童聲音宣布的任務不一樣,林子月飛快過了一遍腦內任務列表,卻沒有任何這個任務的提示或者介紹,隻有單純八個字的任務名稱。林子月頓時皺起眉頭,這不是命運之書,是來自主係統的任務,可是連提示都沒有,自己要怎麽做?


    走一步看一步?


    剛才湧出的不安更濃了,明知道這可能是主係統的陷阱,林子月卻不願意退縮。她看著布魯,這個青年眼裏還滿是虔誠和真摯地迴看著她,讓林子月越發不舒服:“布魯,如果待會兒發生了某些事情,我希望你有心理準備。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我能感受出來,所以……”


    “謝謝您的稱讚,這是我的榮幸。”


    林子月苦惱地拍了兩下前額,也不知道待會兒把那個神廟裏的神製服,能否讓布魯看清這一切。就現在這種怪異來說,林子月雖然不覺得布魯是被那神廟生物附身了,但也覺得他是受到了某種極端的蠱惑,而且很可能是他先祖開始就被那生物所控製了。


    漁船穿過崖洞,身後的海天漸窄,就像是被緩緩合起的蚌殼,而林子月覺得自己正被那山石的蚌呑入,身前那種異常的亮光變得越來越旺盛,直直地盯久了就會雙眼發酸。崖洞的盡頭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光芒,什麽都看不見,漁船就往那一片空白緩緩行進,林子月聽見錢丘的唿吸變急促了,看到布魯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孟離的眼神開始變得溫和恍惚了。


    漁船駛進了白色的柔光,林子月感覺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月光裏似的,那種溫柔如繈褓,又像是春天的暖風搔著柳枝頭,又像是在冬天裏捧著的熱茶。她情不自禁地想歌唱,想擁抱那光芒,想永遠跟那光芒在一起,讓那溫暖的光與自己融為一體。


    “成為我的神使吧,與我共存吧。”


    林子月下意識地張開了嘴,想要答應那和煦似暖陽的聲音,但是她的手腕上突然傳來劇烈的刺痛感,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咬她,一聲痛唿脫口而出,代替了那剛剛滑到嘴邊的應承。


    博緹絲的牙下有鮮紅的血液淌了出來,他咬得非常用力,因為那個迷惑林子月的對象能力太詭異,他生怕咬得太輕沒有辦法喚醒林子月。林子月的意識恢複過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手中立刻想召喚出月杖,但是卻毫無動靜,她心裏的不安徹底落在了實處。


    博緹絲在她手腕上緊了緊,提醒她說:“這裏有禁製,不隻是你被削弱,我的身體也無法轉換形態離開你手腕了。孟離和那個小胖子還有那個青年都被傳送走了,那個青年不說,孟離和小胖子的情況不一定比你現在好到哪裏去。”


    林子月從沙灘上爬了起來,打量起環境:“孟離應該沒事……你既然沒有受到蠱惑那他應該也很快就能轉醒,但肯定會被困起來的……”


    沙灘很柔軟,在陽光的照耀下一些碎沫子散發著微光,這裏的溫度比外麵高不少,林子月身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但是那些草木傳來的感覺卻隱隱在抵觸她,仿佛對她的存在抱有敵意。林子月身後就是輕柔的波浪,她全身都是濕的,畢竟剛從水裏被波浪撈出來,白色的海沫還在舔著她的腿腳,將褲腳擠出一把水,林子月至少能確認這就是普通的海水,沒有腐蝕性之類的危險。海水在這裏像是歸巢的倦鳥般沉靜,一切事物似乎都沉浸在那種溫柔撫慰生命的感受中。波浪盡頭是高聳堅硬的石壁,石壁最上方居然高到沒入了雲層,石壁上麵籠罩著那詭異而溫和的一層白光,這座島這麽高、又怪異,就算是外麵星星鯧多了些,可是怎麽可能這麽久沒人來過?其中玄機恐怕就在那道冒著白光的石壁裏。在外麵的時候這座島看著並不高,外麵山崖看著很險峻,但遠遠沒有直上雲端那麽高,沒想到進來之後卻另有一番景象。


    但是進來了就進來了,那個“神廟”總得是個建築物吧?在哪兒呢?林子月這樣想著,拍了拍身上的沙子,邁步就踏進了森林裏。


    林子月從存儲空間裏拿了一把備用的細劍出來,在身旁最高的椰子樹上留下一個月形的劍痕。存儲空間還能用的事情令林子月心裏踏實不少,這說明這個禁製隻是針對她的手杖,可能是更傾向於封鎖靈魂力量,存儲空間能用就說明這裏沒有跟主係統那樣或者類似監察使們操縱的因果力量,所以她目前隻能說是身處困境而不是絕境,至少自保能力和日常儲備都是不用擔心的。


    起身進入樹林十幾分鍾後,林子月就從樹林邊緣轉了出來,看到了她留在沙灘上一顆椰樹上的劍痕。林子月疑惑地搖搖頭,扭頭又一頭鑽了進去,果然沒有多久她又一次繞了出來,簡直就像是這片樹林在告訴她主人家閉門不見客一樣。


    林子月望著樹林,這一次她閉著眼睛仔細感應了片刻才走了進去,每經過一棵樹就在樹幹上留下輕微的痕跡,在心裏默數著經過的樹,林子月在數到第一百棵的時候發現本應空白的樹幹上有道劍痕,但是這一次她數了四十多棵樹便走出了樹林。


    站在海岸上,林子月有些發愁,望著對麵平靜的海水,她用劍在沙灘上比劃了幾下,才開口問博緹絲:“有沒有什麽能在水下唿吸的方法?”


    “如果我能變大還能把你吞到肚子裏,但現在我也沒轍啊。”


    林子月沒有抱怨,而是衝博緹絲說:“緊緊纏好了,別掉下去。”


    接著林子月連一點猶豫的時間都沒留下,大踏步地從水裏往那山壁走去,水越來越深,那種浮力的阻礙感越來越強,很快就變得不正常了,林子月再度感受到跟那些植物類似的排斥氣息,而且比岸上那些植物更加強烈。她知道自己的思路對了,想要進島的那片森林純粹是障眼法,這裏的一切都是為了困住她,而往這邊水下麵的方向探索,才隱藏了真正的道路。這是個心理盲點,看透的人很簡單能看透,但是要是因為害怕星星鯧、害怕海水或者山壁有古怪,鑽了牛角尖在那森林的交錯道路中不斷往裏走,人就隻剩下力竭身衰的後果,若不是死,就是被那聲音再一次誘惑。就算帶了再多的補給,也經不住在這裏沒有盡頭得消耗,無法求援、沒有人煙甚至沒有任何生物,植物也沒有任何果實,正常人突然進入這地方待上十天半個月,要麽會在體力疲勞上被磨死,要麽會在心理防線上被磨死。


    林子月腳下的海水漸漸觸不到底了,她不得不取出了一整袋的米,米袋入水的瞬間,重量就帶著林子月往下沉去。林子月在水下睜開眼睛,水裏隻有輕微的刺痛,就跟普通的海水一樣。給自己定了定心,林子月取出條繩子,將米袋綁在了胳膊上,用一把匕首替代了手裏的長劍,然後借著米袋下沉的力量往下遊去。


    水底的情況跟岸上不太一樣,水的藍色就像是濃霧,像是被人倒進了大桶的藍色染料,林子月的視線隻能看清自己的指尖和腳尖,有時因為劃水而伸長手臂的時候,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手指都不見了,像是被沙子埋起來一樣,有種詭異的觸感。


    林子月不知道自己能憋多久,她打算一旦感到窒息,就立刻割斷綁著米袋的繩子往上麵遊去。


    但是大概又下沉了十秒後,林子月發現不太對勁,那一大袋米竟然開始緩緩上浮,居然維持在跟她持平的高度,她伸手往下撈了兩下,明明沒有任何阻礙啊。


    念頭飛轉,林子月當即下了決定,一刀割斷了繩子,當她繼續往下麵遊去的時候,還在那漂漂悠悠的袋子上踢了一腳借力。林子月的身子越發變快了幾分,劃水的頻率也加快了,直接從橫著往下遊漸漸變成直起了身子,原本阻礙她的重重浮力,此時竟然在推著她在走似的。


    憋氣將近極限了,林子月能感覺到因為缺氧而胸口發沉,她雖然越發努力地劃著水,但是手腳卻開始變軟,因為長時間睜眼潛水,她的雙眼此時因海水的刺激而變得通紅,她索性閉上了眼睛,拚著最後也是唯一的念頭往上遊去。


    眼前驟然變亮,大口大口地唿吸著海麵上的空氣,林子月不斷吐著嘴裏鹹酸的海水,瘋狂地抹著臉想擦淨海水,讓眼睛好受些,也好盡快找到自己的方向。


    林子月看到沙灘的瞬間,自然也看到了躺在沙灘上肚子滾圓的那個人,她頓時手腳並作往那邊飛快地遊過去。


    是錢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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