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火岩鯨群的嗡鳴落在林子月的耳中,就是很低沉的長嘯,甚至說不上多宏偉。下方的軒轅彥卻隱隱理解了那些吼聲的含義,鯨群這是在大規模地遷移,他能聽到那些鯨群在發愁,甚至因為注意到商船而有些慌張,在鯨群首領的喝令下才微微偏移了遊向。


    林子月也注意到了這點,但是前方的鯨群不斷穿過大海,正飛快接近商船這邊,它們厚重的掀起層層波浪,拍打在船身上的浪花已經越來越高,寶來商會的船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這個時候雖然還沒有受損,但是被海浪這樣不斷夾擊,已經難以維持平衡了。


    林子月腳踩月刃懸空,手杖向下方一指,勉強將情緒壓製下來後,一道綠色的光幕從她身上往手杖上收攏,瞬間有數道極其粗壯的藤蔓從手杖上竄了出來,像是章魚的觸手蔓延出去,穩穩把住了商船的四周,遠遠看上去就像是架起了一座滑稽的綠色大棚,但是卻穩穩地讓商船在水麵平緩下來。任由海浪越來越劇烈,最底層藤蔓包裹住了船身,輕晃搖曳間就把海浪的衝擊力給卸掉了。


    但是遠方的鯨群還在接近,林子月的眉頭皺了起來,正當她在猶豫要不要試著用月刃之力把整艘船都拖入空中的時候,一道輕煙飄過了她的耳邊,軒轅彥的聲音憑空響起:“不用動,維持現在的狀態,交給我。”


    軒轅彥腳下一踏,身形便有些恍惚,從甲板上飄了出去,就仿佛是一縷煙一樣,不溶於空氣卻又不沉於重力,連劇烈的海風都絲毫不能改變他的去向。軒轅彥帶著點飄然地飛了出去,看得下方正抱著條繩索往身上綁的人們眼睛都直了,錢丘更是嘴巴張得老大,嘴裏無聲地念叨著“仙人啊仙人”。


    軒轅彥自然不知道下方船上的人多驚訝,他也不在乎。此時脫離了商船,軒轅彥發現自己跟大海的聯係變得更加緊密了,隻是這一瞬間,船隻前麵的海浪衝勢就變弱了。飄在海浪上方的軒轅彥身子開始下沉,接近了波濤洶湧的海麵,那些浪花仿佛被磁鐵吸引的鐵沫,拚命揚起到最高處,想要觸碰軒轅彥。被吸引的水柱像是由下而上地捧著軒轅彥的身形,海水卻又在接近他的瞬間脫離海麵,化作淡淡的海霧,環繞在軒轅彥的周身,在空中留下一道長痕,他像是被托起的一艘孤船,引浪而破護在商船前方。


    孟離趴在護欄上,拚命拽著邊上軒轅煜的胳膊才能撐著自己不倒下去:“老煙……他要幹嘛……歐!他不會太逞強嗎……”


    錢丘身上綁好了繩索,正在幫孟離綁繩子,這些防護繩都是為了防止有人被大浪中被甩飛出去落海而準備的。聽到孟離這麽說,錢丘興奮地大喊起來:“你別逞強才對!那位大哥會飛!他可是飛起來了啊!他簡直不是人!”


    孟離又幹嘔了幾聲,才重重地捶了捶胸口,喘勻了氣,低聲自言自語道:“他本來就不是人……”


    軒轅煜望著那往前飄飛、卷起海浪化霧背影,背影有些遠了,在水花四濺的海麵上顯得很渺小,再對麵就是那山巒般的鯨群,重重疊疊湧來,那獨自一人的背影似乎在這瞬間挑開了天海與鯨群。


    那猛然湧出的巨大海浪前一刻還要將軒轅彥也拖下汪洋,下一刻卻像是拍在了山壁上,白色的浪沫倒飛出去,一大蓬水霧瘋狂擴散將那些浪沫通通卷入、同化,那片突然變濃的海霧一震蕩,從內而外地擴散開來,仿佛是湧向獵物的食人魚,瘋狂地鑽入了下方的海麵。海霧在這樣的劇烈變化下,頓時淡薄起來,軒轅彥剛剛被籠罩的身形再一次變得清晰,他的指尖有根被點燃的煙跌落,落入海平麵的瞬間,發出了炸藥般的轟響。


    海浪暴起,驟分。


    巨大的洋流以軒轅彥為點,像是有無形的定海神針立在海天之間,軒轅彥身後海浪被辟開,那立著巨大綠色頂棚的商船漸漸平穩下來,林子月的藤蔓稍微鬆開了船隻,船身下方的海浪平靜得像是湖麵,水波輕撫著穩穩地跟藤蔓一起架住了商船。水手們早就飛快地收起了船帆,風力也不再強迫船往前走去。此時船上除了孟離和軒轅煜,其他人都用敬畏的目光望著那個飄在前方的背影,甚至可以見到崇拜與隱隱的畏懼。


    軒轅彥的身前,是在劇烈往兩側湧動的洋流,這憑空出現的洋流將那些鯨群分成了兩半。巨鯨們在哀鳴中不斷扭動著身體,卻根本無力擺脫這驟然出現的亂象,隻能任由突然沸騰的海水將自己卷到一旁。


    軒轅彥麵無表情,仍然不斷吸引著海浪衝擊自身,再被他同化轉變成海霧,然後這些淡而凝團的海霧又湧入海水底下,入水後驟然狂暴,掀起那兩股洋流。軒轅彥的臉色漸漸漲紅,這樣大範圍地控製海水消耗比想象中大太多,但是如果不能堅持下去,商船根本難以麵對這樣的危險。


    這裏是海洋,即使海底有植物也太遙遠,丫頭也沒辦法控製,小老弟的空間能力又不穩定,開啟巨大的傳送通道隻怕會將整艘船絞碎。飛快在腦內理了一遍局勢,軒轅彥發現除了自己硬撐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軒轅彥就像是一把刀的刀尖,將前方湧來的群山劈成了兩半。鯨群已經被卷走了一大半,水中有不少體型小很多的鯨魚在突然混亂的水流中哀嚎著,試圖尋找的父母。雖然鯨群受了驚嚇,但卻沒有受到太多傷害,發現鯨群僅僅隻是被水流分開後,那火岩鯨的首領一直在嘶喊,喝令自己的子民們盡快集結到一起。


    軒轅彥的腳是最先淡化的,身體崩潰的感覺糟透了,他感覺像是腿腳被壓進了磨盤,身體正在力量透支的情況下被反噬磨碎。軒轅彥的雙腳已經全部潰散成血紅色的霧氣,而且正不斷從小腿往大腿蔓延,雖然凝而不散,但是精神已經處在了忍耐的邊緣。


    還有一會兒了……再忍一會兒……


    軒轅彥的眼睛因為極度疲憊和強行凝聚精神力已經變得通紅,他壓榨著自己身體裏每一絲靈力,海浪轉換成水流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多的海霧就像是被冰凍了似的,停滯在半空中不再往海水裏倒灌。


    鯨群已經漸漸散去,在商船尾部發出陣陣嗡鳴聲,似乎充滿怨懟之意和迷惑,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是在鯨群首領的催促整頓下,很快火山岩鯨群又一次踏上了遷徙的旅程,剛才發生的一切雖然令他們煩躁疑惑,但是卻遠遠比不上前往新家園重要。鯨群的速度不算慢了,但是由於它們的體積太過龐大,這被水流卷走的過程也持續了將進十分鍾,隨著鯨群的情緒穩定下來,它們遊走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船上的人終於鬆了口氣。


    海浪總算從那群龐然大物的擠壓下脫身了,雖然仍有波濤不斷翻騰著拍打著船身,但是卻遠不及能將船推翻的程度。林子月這才將那重重藤蔓收迴手杖,陽光再一次完全灑落在甲板上,現在海上沒有其他東西,不能太浪費這些傑克的本體力量。


    踏著月刃飛了下來,林子月眼尖地發現那片海霧沒有散去的跡象,裏麵殷紅的血色漸漸飄了出來,染紅了不斷往下滴落的水珠,林子月頓時心裏一驚。


    腳下一壓,月刃登時就飛往海霧中心的軒轅彥,但是林子月的身體剛一進入那海霧就立刻感到唿吸困難,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臉頰像是被人用砂紙磨過了一樣,甚至出現道道白痕。隨著林子月離海霧中間的人影越近,她感到那摩擦感更加劇烈,她的皮膚上居然開始出現了小小的口子。


    “喂!老煙!你清醒點!咳咳……老煙!”林子月突然發現那海霧和血霧統統飛散開來,就像是正常的水汽那樣緩緩往天空升騰,然後霧裏那個人影一晃,直直地往海麵墜了下去。


    林子月的手杖一點,一麵月盾飛了出去,堪堪在那身影落入海麵前接住了他,林子月趕緊將軒轅彥撈了上來,隻是看到他傷勢的瞬間,林子月就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


    軒轅彥的雙手已經隻剩下了手掌,手指整齊的斷口處仍然蔓延著淡淡的血霧,他的左腿還剩下了膝蓋的部分,右腿已經完全被血霧環繞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碰就要化成雲似的,身體因為痛苦而本能得蜷縮著,又因為精神力消耗過度而昏迷不醒。


    林子月根本不敢碰他,趕緊將軒轅彥帶迴了船上,她幾乎是從月刃上跌落下來的,但是軒轅彥卻仍然被她留在月盾上,她根本不敢再挪動他的身體了。林子月的腳踏上甲板那一刻,她就衝到了孟離麵前,揪著他的領子大喊:“告訴我怎麽救他!快點告訴我怎麽辦!我知道你們能吸收某種力量!快點啊!他等不了了啊!”


    孟離晃了晃林子月的肩膀:“你冷靜點!魂魄未銷的話靈力凝聚的血肉都是可以修複的!”


    林子月鬆開了孟離,任由孟離趕去那邊檢查軒轅彥的傷勢。林子月一把拽住了旁邊要往前走到軒轅煜,嘴唇顫抖著說:“你先別過去,等一會兒過去……等一會兒……”


    “多久?”軒轅煜的聲音很幹澀。


    孟離迴答了他:“十分鍾……先給我們十分鍾,子月過來。”


    軒轅煜的手抬了起來,林子月分明看到他死寂的眼神裏亮起了黃銅色的微光,但接著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軒轅煜抓著自己的手,艱難地拖著腳步往船尾走去。林子月這才迴到軒轅彥的身旁,看著孟離的手在軒轅彥的各個漫著血霧的身體部位抹了一圈,孟離的手每經過一處,那血霧都會激蕩一下,像是互相排斥一般。


    錢丘過來了,他本來還因劫後逢生和這個英雄辟水的神奇力量而激動不已,現在看到軒轅彥一身可怖的斷肢傷口,那血霧散發的鐵鏽味正不斷往錢丘鼻子裏鑽,但是錢丘卻知道他絕對不能轉身跑走:“船、船上有船醫……要不、要不要我去請……請他來看看?”


    孟離擺了擺手:“不用,他的情況普通人看了也不會醫治。林子月,接下來我說的事情,你聽好了。”


    林子月全神貫注地望向孟離,試著不讓自己去想軒轅彥的狀況和軒轅煜此時的心情。


    “錢丘,麻煩你迴避一下。”孟離看著錢丘一步一迴頭地走到了船艙那邊,錢丘還特意告訴其他人不要接近林子月,他們要動用秘法療傷。


    “七宗罪的來源,就是汲取人類的能量。靈魂隻是其中一種,靈力、精神力、魔力甚至從光影元素都是能量的表現形態。而七宗罪所針對的,是罪惡的滋生根源,尤其是大罪,其中最密切的兩點就是情緒和欲望。”


    孟離活動了下手腕,最後一次在軒轅彥身上每一處斷口又撚了一下,每經過一處就帶出一縷血絲,最終凝聚成一條血蟲,像是蚯蚓般蠕動著。“你過來一點,放輕鬆,接下來的過程會很消耗心神。你要是想以最快的方法喚醒他,就把你自己的理智摒棄吧。”


    孟離將那條血蟲抬了起來:“張嘴。”


    林子月閉上眼睛張開嘴,任由那道血蟲順著自己的喉嚨滑了下去。熱流從喉嚨往下蔓延,觸碰到心髒的時候劇痛傳來,但轉瞬就消失了,反而是那種灼熱感經過全身後,統統往頭部轉移。


    無數的負麵情緒猛然爆發開來,怨懟、憤恨、痛苦、悲傷……其中越來越占據主體的,是讓人有抽骨鑿髓般衝動感的嫉妒。


    憑什麽?為什麽?


    這兩個字不斷重複地想起,跟其他的詞語隨機組合著、碰撞著,組成各種鞭笞她內心,乃至歇斯底裏的質問。饒是林子月曾經接受過安朵斯的八十一世煉心,此刻也隻剩下瘋狂的眩暈感在腦海裏亂竄,而那些冒出來的“嫉妒”念頭,讓林子月被逼退的理智都感到恐慌與惡寒,就像是被人從骨子裏掏出了一隻惡魔,而這些惡念早就在她從未意識到的時候,便深深隱藏在她的心底。


    對於蘇九九的嫉妒……對於自己哥哥的嫉妒……對於他人的嫉妒……對於過去的自己的嫉妒……對於軒轅煜的嫉妒……甚至對於l、c和k的嫉妒……


    林子月想吐,想尖叫嚎哭,但是她卻做不到,她甚至有了一瞬間渴求解脫的念頭,但那個念頭也被淹沒在飛快崩塌的理智城牆底下,嫉妒開始發酵,無休止地泛出對他人的仇恨,善良卻又像是麵鏡子,照映著這一切發生。


    林子月不知道這樣痛苦的精神酷刑持續了多久,她的唿吸變得平緩,汗水打濕了兩鬢,雙手顫抖著蓋在臉上,流著淚的同時嘴裏卻又發出輕聲冷笑。


    她的意識終於迴來了,林子月這才感覺到,有一隻手掌正覆在她的頭上,正將那一切混沌醜惡的嫉妒給吸走,重新把她的理智和思考餘地還給她。林子月抹著自己的臉,感覺頭跟進水了似的,晃一晃就開始耳鳴,她掙紮著脫開了那隻手,帶著被人窺視到內心的極大恐懼感。


    軒轅彥伸出來的掌心有灰藍色的光芒隱去:“你不用擔心,你的秘密是屬於你自己的。你經曆的那些東西,都是隻屬於你自己的內心。很多時候我們意識不到自己的想法,但卻會被這些潛在的念頭分化我們的言行。至少你現在知道了,你就能自己構築心防了……總比把那些黑暗的東西埋起來等它化成毒素要好得多。”


    林子月用自己的手杖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腳步踉蹌了幾下才站穩,她眼中的空洞低沉讓人生悸。林子月衝孟離和能坐起身的軒轅彥搖搖頭,看了兩眼軒轅彥恢複如常的身體後,她一步步往樓梯那邊挪去。


    孟離看向軒轅彥:“要不我去安慰……”


    “不,你最好別過去,你現在去找她隻會產生反效果,要是你的惡魔力量激活她那劇烈的情緒就麻煩了,你也看到了。林子月啊林子月……她到底哪來那麽多積壓在心底的情緒,簡直太可怕了。”


    “那我去喊軒轅煜吧。”孟離說著,扶著軒轅彥站了起來,看他自己行動似乎沒有太大的毛病了,立刻鬆手去找在船尾的軒轅煜。此時隻過去了八分鍾而已,軒轅彥的恢複狀態遠遠超出了孟離的預料,全都是因為林子月平靜外表下所隱藏的東西太過熾熱。


    軒轅彥本來不打算讓她經曆這種事情的,但是沒想到,孟離是想都沒想甚至沒有詳細解釋,就直接這麽做了。


    軒轅彥活動了下自己重新凝聚成的雙手,重重歎了口氣。


    丫頭,你可別迷失在自己的心魔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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