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兩人走到酒肆樓下,唐辰兒迴過頭來迴,看向葉玄時,這才察覺到了一些異常,不由得關切的問道:“燕表兄,你怎麽啦?你的眼睛怎麽這麽紅?臉色也不太好,是不是人不舒服?”


    葉玄有些疲累的擺了擺手,笑道:“沒事,以前很少在人這麽多的集市上逛,有些不適應而已,行了,先上去吧,有點餓了,也別讓舅母等太久了。”


    唐辰兒還是有些不放心,不過葉玄堅持說自己沒事,這才沒再多問了。


    一行人在酒樓裏一間雅間內吃了一些比較簡單的飯菜後,又繼續上街購置年貨。


    一直到申時末,三輛車架內除了人坐的地方外,都堆滿了貨物,這才迴了唐家。


    一路迴去,葉玄靠在車內,臉色沉重,一言不發,他從來不會在莫瀾麵前掩飾自己的情緒,這一點,莫瀾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就隻是靜靜的坐在他身旁,看著他,並不多問,陪他一起沉默著。直到看見葉玄無神的眼角慢慢噙出淚水後,她才溫柔的握住了那雙早已緊握成拳的手,慢慢靠在了他的懷裏,似乎想用這樣的方式帶給他一絲絲的溫暖……


    在唐家卸好了貨物,天色已經見晚了,葉玄謊稱自己身體有些不適,婉辭了唐母要他去廳堂一起吃晚餐的邀請,領著莫瀾一個人先迴西院去了。


    房間內,莫瀾鋪好臥榻,燃起爐火,讓屋子裏暖和起來後,就靜靜的坐在了她一直習慣坐的那個地方。


    葉玄看了她一眼後,神情有些恍惚的笑了笑後,道:“我沒事,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會……”


    莫瀾猶豫不決的看著葉玄,直到他又點了點頭,這才上前將他身上的雪袍解下掛好後,出了房間,從外麵關上了房門。


    莫瀾出門來時,才發現利無極竟然也守在房間外。


    “無極大哥,你在這裏幹嘛?”


    利無極見莫瀾出來,神情有些擔憂的小聲問道:“小郎他沒事吧?”


    莫瀾看了一眼房內的燭光,搖了搖頭道:“小郎說想一個人呆一會,讓我先出來了。”


    利無極聽聞,沒有再說什麽,悠悠長歎了一口氣。


    將近戌時,唐辰兒吃過晚飯後,帶著怡兒來了一趟西院,見莫瀾和利無極都守在房門外,不禁疑惑的問道:“怎麽啦?燕表兄沒事吧?”


    利無極不等莫瀾開口,便答道:“勞辰兒小娘子關心,小郎隻是有些不舒服,並沒有大礙,現在已經睡下了。”


    唐辰兒聽聞,有些擔憂的看了看房內,也就沒再進去打擾,轉身迴東院以後,又讓怡兒送來了一些補品和參湯。


    而此時東城的那座豪華幽靜的宅院內,清晰明翠的落棋聲從後宅的一間書房內傳來。


    棋盤兩側,一老一少兩個人影正看著犬牙交錯的黑白棋局認真思索,手裏還各自撚著一枚棋子,好似兩人的思想上正在進行著看不見的博弈。


    年少的俊美女子思索良久後,終於“啪嗒”一聲,落下來手裏的棋子,然後唇角勾起一個得意的笑,道:“太公,該你了!”


    發髻斑白的老者眼睛不離棋盤,皺了皺眉頭後,有些健朗的笑了起來,道:“哈哈哈,筠兒小丫頭心還真不小,你這是想圍殺老夫的一條長龍啊!”


    王筠俏皮的看著自己的老太公,帶著些許挑釁的語氣說道:“那太公可有破局之法啊?”


    “小丫頭棋藝精進不少,待老夫好好想想!”王燮似乎也被眼前的棋局激發出了鬥誌,目光閃亮,笑容也格外爽朗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位年長的管事推開門進來了,見王燮正盯著棋局低頭凝思,所以便又很識趣的退到了書房另一邊,安安靜靜的等在了那。


    王燮自然知道書房裏來了人,於是抬起頭看過來,問道:“老徐啊,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徐管家看了看王筠,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說無妨!”王燮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在意。


    “老爺,是這樣的。”老徐遲疑了片刻後,開口說道:“明日就是祭灶了,依照習俗是要清掃宅邸,迎接灶老爺的,您曾經說過,梁郡公府那邊……”


    老徐說到這,沒再說下去了,王燮也明白了他要問什麽,於是輕輕的歎了口氣後,說道:“明天派幾個人過去清掃清掃那邊的宅邸庭院,再代我……拜一炷香吧!”


    “是,老奴明白了!”老徐躬身行了一禮,然後又安安靜靜的退出了書房。


    這時,一直旁聽的王筠不由得有些疑惑,問道:“太公,梁郡公府那邊怎麽了?”


    “沒什麽,繼續下棋吧!”


    王燮神情複雜的搖了搖頭,然後“啪嗒”一聲,落下了手裏的棋子。


    王筠也沒有再多想,撚起一枚棋子,注意力又重新迴到了棋局上,可她看了許久後,卻越看越不對勁,眉頭也越皺越深,嘴裏還一邊小聲嘀咕道:“不對啊!剛才明明就差一步就能圍殺長龍了啊,這是怎麽迴事?”


    終於,她仿佛想明白了什麽,俊美的臉頰上帶著一絲憤怒,抬起頭來看向對麵仍然雲淡風輕的王燮,不滿的說道:“太公,你剛才又偷偷換了棋子是不是!”


    王燮:“嗬嗬嗬……”


    .............


    承平元年臘月二十三,小年祭灶。


    或許是因為江北常年戰亂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近年來常常呆在軍中,葉玄有一種感覺,江左小年的氛圍似乎更為濃厚一些。


    這天一早,他便被唐家大院內的喧鬧聲吵醒了。


    不過,當他掀開被子,起身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外衣都還沒脫,昨晚和衣躺下,原本隻是想休息一會,可沒想到竟一覺睡到了現在。


    打開房門,朝陽明媚,莫瀾和莫等閑正清掃著小院,連利無極也沒有閑著,在一旁整理著平日裏晾衣服的支架竹竿。


    莫瀾見葉玄的臉色已經恢複正常了,看著他滿眼柔情的笑了笑後,把手裏的掃帚遞給莫等閑,然後去到小廚房,端著熱水往房間送過去了。


    莫瀾今天穿的應該是昨天莫等閑買迴來的新衣,款式雖然不見繁瑣華貴,但白色的綢緞看起來幹淨整潔,而且她那嬌美的容顏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其實穿什麽衣服都能有一種清新脫塵的感覺。


    莫瀾把熱水放在葉玄身前,然後抬起頭看著他說道:“小郎昨天晚上沒有吃,現在一定餓了吧!”


    葉玄摸了摸自己空得發虛的肚子,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莫瀾見他這樣,甜甜的笑了起來,然後起身又迴小廚房那邊去了。


    很快,小院內就穿來了莫等閑那炸唿唿的聲音:“好,先吃飯先吃飯!”


    莫瀾端了飯菜迴來時,葉玄已經洗漱好了,見她正彎腰擺放著碗筷,於是他扔掉清理牙齒的柳條枝,又自己出門倒了水。


    屋外的利無極看著這一幕,微微皺了皺眉,不過莫等閑卻是自得的一笑,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


    葉玄迴到房間,看著席麵上擺得滿滿當當的飯菜,有些詫異的看了莫瀾一眼,道:“今天怎麽這麽多菜?”


    莫瀾理所當然的笑道:“今天小年呢,而且小郎昨天晚上也沒有吃。”


    “做這麽多菜,需要很多時間的吧!”


    莫瀾搖了搖頭,小聲道:“也沒用多久的……”


    葉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這個時候太陽才剛剛升起來,最晚不過辰時初,而做這麽豐盛的飯菜至少需要一個時辰,也就是說天還沒亮的時候,莫瀾就已經起來忙著給他做飯了。


    當然,屋外的石桌子上,也擺放了幾碗和房內一樣的菜肴,莫等閑大咧咧的坐下,不等利無極過來,就拿起筷子開始吃了。


    莫瀾因為這些時日經常和葉玄一起吃飯,所以這個時候她很自然的就坐在了席案對麵,盛了滿滿一碗白米飯,然後又夾了一個肥嫩多汁的雞腿放在上麵,遞了過來。


    葉玄接過飯碗,看著她笑了笑後,將那個雞腿放到了她的碗中。


    “有些不舒服,吃不下這些。”葉玄拿起筷子,一邊夾起一筷子藕片,一邊說道。


    莫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碗裏的雞腿,神情有些沮喪的小聲說道:“小郎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嗎.......”


    葉玄拍了拍她的頭,笑道:“不是,你做的飯菜我很喜歡吃,隻是今天有點不舒服,吃不下這些油膩的東西而已。”


    “真的......嗎?”莫瀾睜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真的!”


    “那小郎等一會!”


    莫瀾說著,便放下碗筷,在葉玄不解的目光中起身跑去了小廚房,過了一小會後,又端著一個熱騰騰的陶砂鍋小步跑了迴來,放在了席案邊。


    “這是什麽?”葉玄看著陶砂鍋,問莫瀾道。


    莫瀾吹了吹被燙得有些痛的小手,然後揭開蓋子,一時間熱氣升騰,一股觸人味蕾的誘人香味也跟著飄了出來。


    “參藥,辰兒小娘子昨天送來的。”莫瀾一邊說著,一邊在席案上拿了一個空碗,盛了一滿碗湯遞給了葉玄,道:“我擔心小郎今天會不舒服,所以一早就和著雞肉一塊燉著了,現在好像已經燉開了。”


    葉玄舀了一勺喝下,淡淡的藥參味和濃鬱的雞湯香味糅在一塊,十分可口,暖暖的仿佛浸染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也讓壓在心頭的那種沉悶感覺頓時消散了許多。


    葉玄笑了笑後,看著莫瀾說道:“味道挺好的,對了,辰兒表妹昨天來過?”


    “嗯。”莫瀾點了點頭,就沒再多說什麽話了。


    葉玄聽聞,抬起頭望了一眼窗外東院的方向,然後對莫瀾道:“你也喝一點吧,我一個人是喝不了這麽多的!”


    莫瀾搖了搖頭,道:“現在喝不完晚上還可以再喝的......”


    “會膩。”


    莫瀾聽聞,抬頭看了看葉玄一臉認真的表情,這才拿起另一個空碗,給自己盛了半碗湯。


    吃過早飯,太陽已經高過屋頂了,院子裏也變得暖和起來。


    葉玄在石桌子邊坐下,看著月亮門外唐家下人們忙忙碌碌,打掃庭院的身影,輕輕歎了口氣後,讓莫瀾取來了筆墨紙硯。


    莫瀾在硯台上倒了一小杯水,然後很熟練的磨了起來。


    片刻後,莫瀾坐在了石桌對麵,兩手支著腦袋,認認真真的看著葉玄提筆蘸墨,開始在竹帛紙上寫了起來。


    莫瀾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並不認識多少字,此刻她看著葉玄手裏的筆尖在紙麵上舞轉,留下一個個飄逸靈動的字符,宛如行雲流水般,不禁一時看得入了神,竟不知道自己身後已經來了兩個人。


    最後,還是在她見葉玄的嘴唇有些幹枯,準備起身去取些茶水來時,才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唐辰兒主仆二人。


    莫瀾衝著唐辰兒福身行了一禮後,然後輕輕的邁著腳步往房中去了。


    過了一會,當她端著茶水出來時,唐辰兒卻上前接過她手裏的端盤和茶壺茶杯,笑著道:“讓我來吧!”


    莫瀾看了看仍低著頭認真書寫的葉玄,又看了看麵前的唐辰兒,稍稍猶豫片刻,然後鬆開了手。


    唐辰兒從莫瀾手裏端過茶水,邁著同樣輕盈的腳步走到石桌旁,將茶杯與茶壺悄無聲息的放下,見硯台中的墨汁已經不多了,於是又拿起墨條,輕輕的磨了起來。


    莫瀾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躬身站在石桌前磨著墨的唐辰兒,許久後,有些落寞的轉過身,低著頭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去。


    而葉玄依然認認真真的揮筆寫著,甚至連身旁已經換了個人都不知道。


    唐辰兒磨好墨,然後在石桌子對麵坐了下來,看著葉玄那認真投入的側臉和落在紙上的行楷字跡,眯起眼笑了笑,什麽話也沒說。


    倒是她身後離著幾步遠的怡兒看著竹帛紙上的墨跡,小聲念道:“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


    怡兒滿臉疑問的看了許久,見葉玄終於放下手裏的毛筆,這才小聲問唐辰兒道:“娘子,燕郎君在寫什麽呢?還寫了這麽多遍!”


    唐辰兒沒有迴答怡兒的話,隻是笑著對葉玄說道:“燕表兄默寫《孝經》,是思念姑母了吧!”


    葉玄聽到唐辰兒的聲音,詫異的抬起頭來,看著她愣了愣後,才輕輕一笑,道:“辰兒表妹是什麽時候過來的?瀾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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