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這樣的節奏中慢慢後移,轉眼到了十月末,距離葉玄來建康已有半個多月了。


    這十多天以來,葉玄跟著唐辰兒,幾乎把唐家在建康城內的大部分商鋪酒樓都詳細了解了一遍。


    當然,青樓那樣的,唐辰兒是不會帶他去的。


    而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相處,唐辰兒發現葉玄對她一直都很尊敬,並沒有絲毫輕浮自己的舉動,所以剛開始的那種偏見與鄙夷,自然也慢慢消去了。


    但她對這個江北來的燕表兄仍有不滿的就是:明明這個人的眼光和思緒都遠超常人的敏銳,在許多大的格局問題上,也能發現唐孚和她都發現不了的紕漏。


    可在一些十分基礎的商鋪營銷方麵,卻是一窮二白,什麽都不懂,而且一點都不好學。


    以前唐辰兒都是跟在唐孚後麵學,現在還是她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有了一種帶徒弟的感覺。


    奈何這“徒弟”天資聰穎、思維敏捷,可就是不能腳踏實地,也著實讓她感受到了當先生的那種苦惱與焦急。


    於是,性格強勢、不願服輸的唐辰兒決定,一定要讓這個“徒弟”改掉壞習慣,在自己的教導下,成為一個真正成功的商人!


    不過,與唐辰兒的鬥誌昂揚相比,葉玄此時卻是一籌莫展。


    房間內,擺在席麵上的城圖,隻有皇宮以西和北城拚接完成了,至於東城和南城,除了幾張零碎的圖,還剩下一大片的空白區域。


    這張建康城圖,雖然精確全麵,但這種笨方法繪製出來的城圖,卻隻能看見地上的街道和建築,對於隱秘於地下的暗道,根本無從知曉。


    看來,還是得盡快和蘭府搭上關係,一個人在建康摸索了半個多月,越發讓他覺得,蘭家的消息渠道對自己是何等的重要。


    夜已深,莫瀾端了一碗肉羹湯推開了房門,放在了房間一側的案幾上,然後十分乖巧的坐在一旁,安靜的等候著,這已經是她接連幾日來的習慣了。


    前些天,莫等閑和利無極二人將院子裏的還有一間雜屋也收拾了出來,並且買迴了一些烹菜的食具。


    這樣,他們幾人就不必總是等著唐家的下人來送飯了,若是晚上餓了,還可以自己開一個小灶,確實安逸了許多。


    葉玄見莫瀾進來,並沒有收拾身前席麵上擺放的城圖。


    因為這些東西,莫瀾並不是第一次見了,雖然她看不懂,但她從來不問任何問題,這一點,讓葉玄覺得十分寬心。


    而且葉玄也清楚,想必自從那個晚上後,這個總是喜歡臉紅的少女就已經確定了,此刻在她眼前的這個燕恆燕世軒,其實就是江北與她見過兩次麵的那個葉郎君。


    但縱然如此,莫瀾在平日裏也沒有顯露出任何一絲異樣,就仿佛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一樣。


    隻是在稱唿上,她一直都是叫他“小郎”,而從來沒有提過“燕”字。


    “這麽晚了,還沒睡嗎?”


    盡管葉玄知道莫瀾最近幾天每天如此,但還是會習慣性的這樣問一下。


    莫瀾起身,將肉羹端到葉玄跟前,小聲道:“小郎先吃了吧,不然一會就冷了!”


    葉玄接過碗,吃了一勺後,點點頭道:“嗯,你的廚藝進步很快,這肉羹一天比一天好吃了!”


    莫瀾聽聞,臉頰微微泛紅,又害羞的低下了頭。


    葉玄發現莫瀾身上穿的仍然是那一件在江州時買的粗衣布裙。雖然洗的幹幹淨淨,但畢竟時間久了,有些褪色,不禁問道:“怎麽?怡兒前些天拿來的那幾件衣裳不合身嗎?一直沒見你穿。”


    莫瀾抬起頭來,見葉玄並沒有絲毫嫌棄她的意思,這才搖了搖頭,道:“不,不是,這件衣服還能穿,那些新衣,可以留到過年再穿的......”


    葉玄聽罷,不禁暗暗歎了口氣,笑著對她說:“過年的新衣,過年再買,那些衣裳,就是給你現在穿的!”


    “可這件衣裳,是小郎買的......”


    “這衣裳,不是你爹給你買的嗎?”


    “那也是小郎讓爹買的......”


    莫瀾的聲音越來越小,耳根通紅,低著頭,裸露在外的後頸如同美玉一般,帶著一層淡淡的粉紅,但語氣卻依然有些固執。


    葉玄聞言,看著那張羞怯嬌美的臉龐,微微愣了一下,隨即輕輕一笑,道:“好吧,那我過兩天再給你買一套新衣吧!”


    “不用不用!”莫瀾聽了,忙抬起頭連連擺手道:“那幾件衣裳都挺合身的,我也很喜歡,小郎不必再花錢買的!”


    葉玄看著莫瀾有些焦急的模樣,心中莫名的憐惜,笑道:“不用說了,那是我給你買的,和那幾件衣裳不同!”


    莫瀾的臉頰頓時又變得通紅,低下頭不敢再看葉玄,隻是在良久後,才抿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一碗肉羹喝完後,莫瀾起身收拾一番,又安靜的退出了房間,從外麵關上了門。


    葉玄撥了撥油燈的燈芯,讓火光更亮了一些,剛吃了一碗肉羹,他或許還會多看一個時辰的書,才會睡覺。


    屋外,莫瀾吹滅了小廚房內的燭火,走在院中,看著那間仍然亮著燈光的房間,眸子裏是滿滿的喜悅與幸福。


    第二日上午,唐孚在家吃過早飯後,並沒有出門,因為今天有一件事需要決定下來。


    對於這些,葉玄事先知道,但看著時間還早,他就先迴西院看了一會書。


    將近巳時末,小丫鬟怡兒來到了西院,見葉玄又在認認真真看書,不禁笑道:“燕郎君,老爺請你現在過去呢!”


    葉玄放下竹簡,應了一聲,然後跟著她往廳堂的方向走去。


    因為唐辰兒已經不再對葉玄存有什麽抵製心理,所以這個小丫鬟也自然樂得與他熟絡,一路過去,就一路悄悄的向他說了一些廳堂裏的情況:


    “老爺今天把城裏所有的大掌櫃全叫過來了,現在都在廳堂內等著呢,燕郎君待會過去了可不要冒失!”


    “這些掌櫃的,雖然都是在為唐家做事,但個個精明得很,還有一些傲氣,連老爺平日裏都要對他們擔待幾分,所以燕郎君等會可得謙虛一點哦!不然惹他們不高興了,會給你暗地裏下絆子的!”


    看著小丫鬟這般鬼鬼祟祟的叮囑自己,葉玄不禁有些好笑的道:“嗯,我知道了,多謝怡兒提醒!”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辰兒小娘子,是她讓我告訴你這些的!”小丫鬟嘻嘻一笑,接著道:“小娘子剛開始管理商鋪的時候,這幫刁鑽的老家夥可沒少為難她,尤其是那個趙又德!所以燕郎君等會還是小心一點。”


    葉玄雖然對這些並不放在心上,但看怡兒那咬牙切齒的模樣,還是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趙又德是什麽人?”


    怡兒的聲音依然很小,但語氣卻是有幾分惱怒,道:“譽天酒樓的掌櫃,他兒子是西街釀酒坊的管事!小娘子以前懷疑他們父子二人串通更改賬冊,中飽私囊,可惜沒有查到證據,所以他一直懷恨在心,暗地裏坑過娘子好幾迴了,燕郎君一會可得防著他!”


    葉玄聽聞,搖搖頭笑著道:“我最近一直都跟辰兒表妹在一塊,所以他一定會對付我是吧?”


    “嗯,應該是這樣沒錯!”怡兒有些不確定的點了點頭。


    葉玄看著她那副模樣,有些忍俊不禁,不過並沒有點破。


    他從怡兒的這幾句話中,就已經能猜到待會在廳堂內會發生什麽了。


    當葉玄進到堂內時,裏麵坐著的十餘名唐家掌櫃陸續向他望來,目光有讚賞有厭惡,但更多的,是無所謂的平淡。


    唐孚坐在主位,唐辰兒坐在他身邊,剛剛結束了禁足的唐譽也坐在堂內一側,眼神陰冷的看著他。


    看來,將一個尋常店鋪交到自己手中管理,還真不是唐孚口頭說一下這麽簡單的。


    葉玄先是向唐孚躬身作揖後,又衝唐辰兒微微點了點頭,接著在唐孚的介紹下,對堂內的十餘名掌櫃拱手行了一個羅圈禮。


    “這是我的外甥,燕恆!”唐孚並不廢話,單刀直入的道:“從今天開始,他將在我們唐家的鋪子中選一家代為管理!”


    堂中的十餘名大掌櫃聽聞,了然的點了點頭,絲毫不見驚訝的神色,因為他們都是受雇於唐家的高層管理者,手下經營的也都是“睿然酒樓”和“舞花苑”這樣極為重要的產業,所以葉玄的這件事對他們本身的地位根本沒有影響。


    唐孚今天之所以叫他們過來,也主要是出於對他們的尊重,當然也是為了介紹葉玄給他們認識一下,畢竟,唐家在城內的各個商鋪也都是有往來聯係的。


    不過,坐在人群後方的唐譽卻忍不住譏諷道:“爹,您還是別讓他選了,直接給他一個如今處於虧損的商鋪由他折騰去吧!”


    唐孚聽聞,瞪了一眼唐譽,唐譽卻假裝沒看見一樣,繼續諷刺道:“畢竟是一個隻會讀書的呆子,虧損的商鋪任他瞎來也沒什麽大礙,但是好好的一個鋪子被他整垮了,可就真不劃算了!”


    “你閉嘴!”


    唐孚聽不下去了,嗬斥了一聲,唐辰兒看了看唐譽,也不禁皺了皺眉頭,又看向葉玄,卻見他麵色如常,仿佛根本就沒聽到這些一樣。


    “我也是為了咱們唐家好嘛……”


    唐譽還低聲狡辯了一句,不過這時,坐在他身旁的一個幹瘦老頭子也發話了:“二郎君話雖然說的不好聽,但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葉玄對於唐譽的敵意並沒有感到意外,不過聽到有人幫腔,還是忍不住偏過頭看了對方一眼,心裏想著,這個人應該就是怡兒說的那個趙又德了。


    這是一個身形瘦高的老頭子,背有點駝,還滿臉麻子,乍一看起來有些老態龍鍾。


    但實際上卻不然,因為你在那雙微微眯著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呆滯和遲鈍,那種精明犀利的眼神,反而在一些年輕人身上都十分少見。


    這個精瘦的老頭子雖然說著葉玄的事情,可眼睛卻一直盯著坐在唐孚身邊的唐辰兒,目光有些不善。


    “如今城中錢家的生意也在擴張,規模一路好漲,來勢洶洶,上個月還收購了玄武街那邊的一家酒樓,對唐家很有威脅,這個節骨眼上,重要的一些產業的確不能出差錯,不然一步錯步步錯,最後滿盤皆輸都有可能的!”


    趙又德說完,看了看葉玄,神情有些輕蔑。


    “嗯,有些道理,現在錢家的勢頭的確有些猛,咱們這邊是不能出什麽紕漏.....”


    “不錯,咱們玄武街那邊的營生,靠的可是全城的各種鋪子才支撐起來的,哪一個環節出錯,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呐......”


    那精瘦老頭子的一番話,引來了其他幾個掌櫃的附和。


    唐孚聽聞,斜瞥了一眼趙又德,道:“趙掌櫃說的有道理,不過咱們也不能因為懼怕錢家就不敢放開手腳,對於後生晚輩,也應該多一些信任和支持,多多栽培他們,才能讓生意一直興隆下去,不是嗎?”


    說完,唐孚還不忘問一旁的唐辰兒道:“辰兒,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麽看法?”


    唐辰兒並不管一直盯著自己的趙又德,隻是看了看葉玄,道:“我覺得虧損還是盈餘這些並不重要,若燕表兄能讓商鋪的進賬增加,那就足以說明他有能力管理好一家店鋪了!”


    “嗯,辰兒說得對!”唐孚聽聞,點了點頭,看向葉玄,道:“玄武街那邊的酒樓店鋪太重要了,牽扯的也大,不適合用來你練手。”


    “燕恆,這樣吧,除去玄武街那邊的鋪子酒樓,城中其他地方的商鋪任你選擇,你看中哪一家,就代為管理哪一家,以半年為期,若商鋪的進賬一直上漲,我就認可你的能力了!”


    葉玄拱手迴了一禮,臉色平靜的道:“如此,就多謝舅父了!”


    唐辰兒見葉玄一臉無所謂的神色,一雙嫵媚的桃花眼眨了眨後,接著唐孚的話說道:“父親,要不這樣吧,若是半年之後,燕表兄管理的商鋪進賬一直上漲,不如作為獎勵,也讓他代為管理西街的釀酒坊,反正那邊近幾年來也一直是虧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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