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酒樓後,唐辰兒先是對盧殷說道:“殷兒姐姐先去忙你的吧,現在正好沒人,我帶著燕表兄四處看看!”


    “嗯。”盧殷點了點頭,道:“那我先去後廚幫忙了,你們有什麽事就讓怡兒來叫我就好了!”


    說罷,盧殷的眼睛掃過呆呆站在酒樓堂中的利無極,轉身向著酒樓後院走去了。


    葉玄此刻抬起頭,打量了一番就樓內的格局,這才發現這座酒樓確實與尋常的酒家有些不一樣。


    就像葉玄曾經在洛陽時去過的一些豪華酒樓一樣,一樓是寬闊的大廳,頭頂中空,一直能望到高高的樓頂,二樓原本應該是一些單獨的雅間分布四周,能從房內俯瞰整個一樓,但此刻卻被清一色的低矮方桌和席案取代了,直到三樓,才是幾個平平常常的廂房。


    因為現在還沒有到用餐的時間,所以樓內空空如也,唐辰兒領著葉玄,一邊往樓上走,一邊講解道:“這家酒樓以前一直是我在打點,一年前經過爹的同意,我才將它轉給殷兒姐姐代為管理了!”


    “唐家在建康的十二家酒樓當中,這一家對我來說算是最特殊的了!”唐辰兒立於二樓的欄杆前,俯視著一樓的情形,好似在迴憶什麽一般,接著說道:“這家酒樓以前並不是這個樣子,二樓三樓全是雅間,一樓的大廳內還有一個高台,用來節日酒宴歌姬獻舞的,從外麵看起來就十分豪華,不過卻一直處於虧損的狀態!”


    “是不合適吧?”葉玄聽了唐辰兒的描述,搖了搖頭道:“這裏正對城門,來來往往的也多是行色匆匆的過路人,哪有時間和財力在那樣的豪華酒樓裏揮霍一頓!”


    唐辰兒轉頭看了他一眼,黛眉間微微有些詫異,笑道:“燕表兄還真是敏銳,僅憑我這一番話就知道了問題的所在,我爹當初可是好多年都沒有想明白呢!”


    “哪裏,我隻是昨天進城時,當了一迴行色匆匆的拮據路人,才知道他們所想罷了!”葉玄看向身旁正看著他的唐辰兒,道:“不過有時候,也隻有設身處地的站在對方的角度想想,才能清楚明白的發現自己身上的問題,不是嗎?”


    “燕表兄此前真沒有做過生意嗎?”唐辰兒聽到這,不禁有些疑惑的問道。


    在她從父親那得來的零碎消息來看,這位燕表兄此前從未經過商,應該隻是一個尋常庶族的讀書郎罷了。


    而士農工商,士在最前,商在末尾,自古以來,商人便不受待見,行商經驗也全靠家族傳承。


    對於老莊玄學,經義注解,作為尋常書生而言,或許可以信手拈來,但這些生意場上的寶貴總結,那些立誌進入士林的讀書人,一向是不屑一顧的。


    眼前的這位燕表兄,不也正是家道中落,才無奈到唐家來學習經商的嗎?


    然而,剛才那兩句話,無疑是一條生意場上的鐵律,卻是從這樣一個外行讀書郎口中說出來的,這也實在讓唐辰兒有些難以相信。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商場和疆場,其實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戰場上的博弈和策略,同樣適用於生意場。


    葉玄看著唐辰兒疑惑的眼神,微微皺了一下眉,搖頭道:“沒有,隻是閑來無事,看過一些雜書而已!”


    唐辰兒聽聞,有幾分了然的點了點頭,又將話題引到了酒樓的布局上來,指了指二樓對麵的幾方矮桌,道:“那個位置,曾是店內最豪華的一個雅間,在那裏吃一頓飯的開銷至少需要五百錢,還有那裏,是專門用來安置舞姬魁首的房間,客人若需要魁首陪酒,半個時辰三百錢......”


    唐辰兒一點一點的指給葉玄看,說到最後,長長出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接著道:“後來,我把這些雅間全給拆了,把門前的鎏金牌匾也給撤了下來,至於那些掛在樓外的琉璃雕飾,也通通搬到了唐家在建康的其他酒樓裏,這裏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那個時候,爹勸阻我,二哥譏諷我,娘也不理解我,都以為我在瞎折騰,但當這座酒樓的盈利在半個月內翻了將近五倍時,他們終於不說話了!”


    唐辰兒好似沉浸在那些光彩的迴憶中,唇角洋溢著極為自信的笑容,這種笑,雖然與她那秀美可人的臉龐有些格格不入,但依然顯得英氣十足。


    “辰兒表妹好氣魄!”


    葉玄聽聞,由衷的感歎了一句,但接下來,也沒再多說任何話,因為他剛才就已經敏銳的察覺到了,在這個機靈的女子麵前,言多必失。


    所以,沒必要說的話,盡量還是不要多說,至於唐辰兒,即便她在經商上有著十分敏銳的眼光和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但對於葉玄而言,並沒有任何價值。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確,而跟著唐孚學經商這件事,也不過是為了方便他收集各方消息罷了。


    眼下的這座酒樓,與太尉府和柳氏族民的府邸都相隔甚遠,就目前來看,實在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唐辰兒見葉玄神情冷淡,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有些尷尬起來,最後又興致索然的給葉玄講解了一些酒樓的經營模式,帶著怡兒向盧殷告別,吩咐了六德下一站要去的商鋪後,就一聲不吭的上了車架。


    對於唐辰兒這些細微的情緒變化,葉玄自然沒有察覺,他此刻正坐在車夫旁邊,仔仔細細的看著沿路的每一個街角巷道,並將它們牢牢記在了腦海中。


    馬車的下一站,是一個小巷子裏的染布坊,這幾年也是唐辰兒在代為管理。


    這間染布坊的規模不大,供應的隻有城西這麽一小塊地方的布莊而已,往來的生意夥伴也都是一些布商掌櫃,背後並不牽涉到其他勢力。


    葉玄一路跟著唐辰兒在染布坊間轉,一邊聽她介紹一些染料色澤和布樣材質的匹配,一邊隨意的翻了翻坊裏的賬本,確定這裏麵確實沒有自己需要關注的人物後,眼神又恢複了淡漠。


    對於葉玄的這種細微的神態變化,在生意場上遊刃有餘的唐辰兒又怎會注意不到。


    在看到葉玄的目光又開始四處遊離之後,她的那對柳葉眉不禁深深的皺了起來,一絲不滿的神色在眼角一閃而過。


    不過礙於情麵,在稍稍停頓了片刻後,她還是耐著性子給葉玄講解了一遍染布坊的管理方式。


    葉玄聽了,也隻是點了點頭,既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更沒有問任何經商方麵的問題,這不禁讓唐辰兒心中更加不悅。


    他們接下來又去了唐家經營的客棧、茶鋪、藥房,以及幾家高檔的酒樓,甚至還有一座位於皇宮不遠處,全城最為頂級的青樓。


    當然,這些重要的產業,都是牢牢掌握在唐孚手裏的,現在的唐辰兒,沒有經驗,更沒有能力去管理這麽龐大的一個商業帝國。


    因為那幾家高檔酒樓招待的客人非富即貴,而且許多世家子弟時常光臨,其中也不乏有柳氏和王氏這樣的頂級望姓。


    所以葉玄對這幾家酒樓格外的關注,自然也問了唐辰兒許多問題。


    唐辰兒雖然一一為他解答,但說話的語氣卻十分冷淡,眉目間甚至能看出些許輕蔑。


    這些異樣,葉玄雖然能感覺到,但他渾然不在意。


    而關於那一座全城最為頂級的青樓,因為唐辰兒知道的也不多,他便隻好暫且先放放了。


    但他心中清楚,這座名叫“舞花苑”的頂級青樓,將來一定會成為他的棋盤中一個極為重要的點。


    因為這裏不僅離皇宮近,而且離太尉府和丞相府也很近,另外,四周還散落分布著各大名門望姓的宅邸。


    也就是說,“舞花苑”的主要顧客,就是這些皇親貴胄和世家紈絝,他們揮金如土、目空一切,而他們,也是屬於知道的最多最隱秘,但口風卻最不嚴實的那一類人。


    隻不過,葉玄心中還有一點很大的疑惑:唐家並不是名門望姓,家族勢力比起那些世家門閥來,也幾乎不值一提,但卻為何能經營得起這樣一座全程最豪奢的青樓呢?莫非這棟樓後麵,還有隱藏在幕後的勢力?


    葉玄問過唐辰兒,但卻並沒有從她那得到答案。


    葉玄坐在馬車上,迴望著那幢奢華絢麗的“舞花苑”漸行漸遠,不禁皺起眉,輕輕歎了口氣,在心中暗自道:“看來什麽時候還得親自去一趟舞花苑,幕後的勢力究竟是誰暫且不論,倘若是能在那裏安置一顆棋子,關鍵的時候甚至能抵過萬千精兵……”


    葉玄迴望著舞花苑歎氣的這一幕,正好被車內的唐辰兒看在眼裏,她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目光中的反感和鄙夷也更加濃烈了一些。


    馬車繼續向前行駛,沿著宮城繞行了一大圈,最後在一家三層樓高的首飾店鋪前停了下來。


    葉玄站在樓前,抬頭看了看刻有“唐家飾品”四個字的鎏金牌匾,輕輕點了點頭,轉身正欲問些什麽,卻隻見唐辰兒陰沉著臉,從自己身旁擦肩而過,一言不發的進了樓內。


    葉玄又看了看正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的小丫鬟怡兒,不禁苦笑了笑,他知道,對方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解釋一下?


    葉玄不知道該解釋什麽,也沒想過要解釋什麽,於他而言,隻要能得到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又何須管別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不解釋?


    可目前自己仍有許多事情不明白,還需要問唐辰兒很多問題,而且日後共事的時間還長,若是處理不好,自己將會平白無故的閉塞很多消息渠道。


    這樣糾結了片刻,葉玄心事重重的進了唐家飾品的樓內。


    唐家所經營的飾品店鋪,自然是極為華貴高端的,樓內所陳列的首飾,也是琳琅滿目,款式多樣,玉簪金釵銀步搖,手鐲玉佩長命鎖,應有盡有,令人眼花繚亂。


    這些東西,葉玄見得多了,也絲毫不感興趣,淡淡的掃過一眼後,跟著唐辰兒上樓去了。


    到這個地方,唐辰兒已經不再給葉玄講解店裏的生意了,她徑直上了樓,找到賬房夥計,核對完賬冊之後,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差不多申時末,便覺得是時候迴家了。


    隻是在出樓之前,見葉玄一直停步於一排十分普通的銅鐵製品的飾物前,才出於禮節的上前問道:“燕表兄在看什麽?有什麽疑問嗎?”


    葉玄聞言,看了她一眼,指著這些鑲有各色寶石的首飾問道:“這些首飾都是唐家自己雕鑄出來的嗎?”


    “不是!”唐辰兒皺了皺眉,迴答的十分簡單,但見葉玄仍然看著她,才又接著說道:“唐家之所以能掌握住華貴首飾這一塊,並不是因為我們有多麽精巧的工匠,而在於我們幾乎控製了整個建康一帶的寶石生意!”


    見葉玄難道認真的點了點頭,唐辰兒繼續說道:“我們唐家隻需要買來這些金銀銅鐵的簡單飾品,然後再鑲上寶石翠玉,就能使價格飛漲好十幾倍甚至幾十倍!所以,我們唐家真正賣的,並不是首飾,而是這些飾品上的寶石和翠玉!”


    “那些金銀銅鐵打造的簡單飾品,你們又是從何處買來的呢?”


    “曆陽的吳氏,他們在城外的崔莨鎮有一個很大的鍛造坊,整個城西,所有銅鐵製品的生意,幾乎都被他們承包了,這些簡單的飾品自然也不例外!”


    “曆陽吳氏?很大的鍛造坊?難道他們有大量的慈石和赭石?”葉玄仿佛嗅到了一絲線索。


    “嗯,據說他們吳氏在曆陽有一座山,山裏麵最多的就是這些東西!”唐辰兒的目光中很快閃過一絲疑惑,這些東西從一個書生口中說出來,果然還是令她覺得有些別扭。


    “有這樣的事?朝廷就不加管製的嗎?”


    葉玄越問越覺得事情不對勁,既然有一座大量出產慈石(銅礦)和赭石(鐵礦)的山脈,朝廷不可能不對此加以管製,因為這些東西,都是打造兵器的直接材料,實在太過於敏感了。


    唐辰兒輕輕笑了笑,道:“管製?他們就是在為朝廷辦事,還要管製什麽?那裏的鍛造坊,就是隸屬於太尉府管轄的,聽說是為城中禁軍鍛造兵器的地方!不過,吳氏也是占著那座山主人的名份,才能分出一點點做成這些簡單的首飾,用來盈利!”


    “太尉府?”葉玄終於明白了問題在哪,隨即,攥緊的拳頭慢慢鬆開,臉上的神情也恢複了平靜,又問唐辰兒道:“那以往這些東西的交易,是唐家去往崔莨鎮購買,還是對方直接送進城裏來呢?”


    “是我們出城去買來的!”


    唐辰兒的迴答有些不耐煩了,因為這些細枝末節,與首飾店的經營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她原本以為葉玄是對昂貴首飾的生意有興趣,可通過這幾個問題,她才發現,對方的思路和她所想的,完全是天差地別。


    葉玄聽罷,拿起其中一個銅製飾品,放在眼前端詳了良久,又放在鼻尖,輕輕聞了聞,才看向唐辰兒,問道:“那下次出城買這些飾品的時候,我能不能跟著去看看?”


    唐辰兒擺了擺手,先行一步走出大門,道:“下次出城得等到兩個月以後,而且這事是我爹做主,你去問他吧!”


    唐辰兒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上了車架,放下了簾幕,跟在她身後的怡兒看了看葉玄,禮節性的笑了笑,道:“燕郎君,現在時辰不早了,我們該迴去了!”


    葉玄聞言,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利無極,跟著上了車架。


    夕陽西落,馬車在建康城的街道上行馳,影子被斜拉得很長很長,向著五護巷的唐家而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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