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大地,那個燈籠中的燭火,在風雨中飄飄蕩蕩,卻始終沒有熄滅。


    伊婁林一迴到房中,立馬從裏麵拴上了門,背剛剛靠下,眼淚就湧了出來,一滴一滴如斷線的珠簾一般,落在手裏的信封上,將那五個潦草的字跡染成了一團墨黑。


    她雖然不知道“三年服孝”所代表的含義,但卻能清楚的感覺到“望勿念”這三個字中的決絕。


    過去的一幕幕在她的腦海中翻湧,從相識到暗生情愫,從重逢到互述衷腸,一年多的相思和企盼,最後竟隻能等到這樣的結果嗎?


    天意弄人?還是命中注定?


    她心中苦痛,卻又不知該如何去麵對,她也能感覺到那份決絕中的無奈,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


    鮮卑肅甄部一次次毀滅了他的生活,讓他背負起如此深重的國仇家恨,可自己卻又偏偏來自塞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鮮卑人。


    長這麽大以來,她從未有過這麽深重的自卑感和負罪感,令她完全無法去麵對一個她一直深深惦念的人。


    雖然那些罪孽和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但若不是愛得太過深切,又怎會如此在意這一層淺淺的身份隔膜呢?


    伊婁林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哭泣聲,最後無力的坐在了地上,在房內的一片黑暗中,將那封信箋緊緊的護在胸口,護在自己身上最為疼痛的地方......


    屋外,是連穀來又敲了兩聲門,依然沒有得到迴應,不禁轉頭看了看正朝這邊過來的伊婁染,歎著氣微微搖了搖頭。


    伊婁染見罷,輕輕咳了兩聲後,上前敲了敲門,道:“小林啊,把門打開,阿兄和你說幾句話!”


    房內沒有任何動靜,就仿佛剛才根本沒人說話一樣。


    伊婁染將耳朵貼近房門,這才聽到房內隱隱約約的抽泣聲,輕輕歎了口氣,接著對房裏麵說道:


    “這件事,你也別太傷心了,看開一點!兒女情長這些事嘛,本來就講究一個緣分,有緣卻又無份,也是上天的安排。或許,這樣子對你們兩人都好!有時候,放棄也是給對方的成全,哪怕心裏再無奈,再不甘,哭一場,就好了!”


    房內依然沒有任何迴音,伊婁染也不管,自顧自的又說道:


    “再說,我們草原上的兒女,也應該像草原上的馬兒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何愁前方沒有甘甜的水草呢?既然此處不是咱的棲息地,那前方也一定有更好的草原與河流在等著咱們,不是嗎?”


    伊婁染還待再說,卻被一旁的是連穀來瞪了一眼,打斷了,接著,又響起了兩下敲門聲後,屋外傳來了是連穀來那平靜而又緩和的聲音:


    “小林啊,發生這樣的事,不是他的錯,更不是你的錯,別把問題都攬在自己身上!感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有些難關也注定是要兩個人一起,才能渡過的!如果你真的喜歡,真的割舍不下,就去努力追求,去挽留吧!自己盡力之後,依然無法改變,再哭也不遲,但至少以後不會留有遺憾吧......”


    伊婁染在一旁聽著,又接著補充道:“嗯,你阿嫂說得沒錯,大不了阿兄答應你,以後絕不逼你嫁你不喜歡的人,好不好?”


    伊婁染話音剛落,房門就從裏麵“嘩”的一聲拉開了,在飄搖燭光的映照下,伊婁林滿臉淚水的望著伊婁染和是連穀來二人,抽噎著問道:“你們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伊婁染聽聞,連連點頭,答應道:“當然是真的!都是真的!”


    伊婁林擦了擦淚水,道:“好,那我現在就去找他!”


    “現在這麽晚了,怎麽去找他?明天再去吧!”


    “不行!現在就要去!”


    伊婁林說著,轉身進了房內,點燃了油燈,開始在裝衣服的櫃櫥中翻找起來。


    伊婁染斜靠在門口,和是連穀來對視一眼後,用手揉了揉額頭,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勸道:“小林啊,從這裏到濟陽一百多裏路,現在天都已經黑了,還下著雨,咱們明天再去找他吧!”


    伊婁林不搭理他,隻是一邊抽著鼻子,一邊繼續翻找著,終於在小半刻鍾後,從箱子底拿出了一件看上去極為蓬鬆的純白衣物來。


    這件純白衣物與箱子中的其他衣服區別十分明顯,它有著寬大的袍袖,和褶襇繁多的柔軟長裙,衣襟平整,針線緊致,束腰衣帶寬長輕盈,而最重要的,它是右衽,是一件典型中原世家的女式長裙。


    “這件衣服,你是哪裏弄來的?”伊婁染看著伊婁林手裏的那一件華麗的右衽漢衫裙,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你們先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伊婁林並沒有迴答,隻是將伊婁染和是連穀來二人都推出了房間,隨即又從裏麵拴上了房門。


    她當然不會說,這是那一次護送洛陽難民南下時,那些晉人百姓中的一名中年婦人送她的,她自然也知道,這是中原的服飾,所以在寨子裏,她從來沒有穿過。


    當伊婁林換上這件純白色的廣袖曳地長裙,走出房時,一直候在門外的伊婁染和是連穀來二人不禁同時一呆,微微張著嘴,瞪圓了眼睛,盯著眼前這個傾國傾城的絕美女子,愣是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就連小院的另一頭,此時正出來倒水的仆婦見了,都怔怔的定格在了原地,任憑木盆脫手而出,翻滾在了地上,也根本沒有察覺。


    在燭火的映照下,此刻的伊婁林,仿佛在一瞬間褪去了身上的青澀與稚嫩,從一個懵懂天真的純情少女,變成了一個端莊典雅的知性女子,而眼角那兩滴殘存的淚水,更是將這種韻味點綴到了極致。


    “小......小林,你......你這是......”


    最為驚訝的自然還是伊婁染,他從沒想過,自己那個有時候頑劣,有時候野蠻的蠢妹妹,穿上這身衣衫後,竟出脫得如此亭亭玉立、氣質十足,所以一時間說話都有些打結了。


    “我現在就去找他!”


    伊婁林的聲音還帶著些哭腔,根本沒理會依然有些目瞪口呆的伊婁染和是連穀來二人,徑直沿著廊道,向院外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吩咐道:“珂奴,去取雨具來!阿乘,去馬廄給我牽一匹馬過來!”


    等伊婁染終於反應過來,跟上腳步,跑到院門處時,伊婁林已經披好蓑衣,戴上鬥笠,正要出門牽馬了。


    伊婁染剛想上前勸阻,卻被身旁的那個人拉住了。


    看著伊婁林牽過韁繩的身影,是連穀來的嘴角帶著一絲欣慰的笑意,對一旁的伊婁染說道:“讓她去吧,不然,她可能會遺憾一輩子的!”


    眼看著伊婁林駕馬遠去,消失在黑夜的雨幕中,伊婁染急吼吼的道:“可去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去啊!”


    隨即,他一邊跑迴屋內,一邊衝著小院中大聲喊道:“珂奴,去把伊婁曄、伊婁驊他們幾兄弟叫來!快點!”


    珂奴領了命令,不敢耽擱,立馬就出了小院,冒著雨向西邊跑去了。


    伊婁染剛剛進了廳堂,又忽然探出個腦袋,問仍在小院門口的是連穀來道:“對了,穀來!我前年從中原帶迴來的那些衣衫在哪?”


    “怎麽?你也要換衣服嗎?”是連穀來不解的笑問道。


    “嗯!不光我要換,他們都要換!現在到處都是晉軍,又是天黑,換上中原人的衣服,才不會引起那些誤會嘛!”看著是連穀來那打趣的笑意,伊婁染故意板起臉,又道:“不然你以為是因為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是連穀來笑著擺了擺手,接著道:“那些衣服都被我收在房間裏的一個箱子裏了,我現在就給你都找出來!”


    是連穀來說著,朝著房中走去。


    半刻鍾後,廳堂內站了七八個年輕人,一個個看著自己身上剛剛換上的右衽勁裝,滿臉疑惑不解的表情。


    “哥,你讓咱們換上這中原人的衣衫,是要幹嘛?”伊婁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隨即又指著伊婁染頭上那綁得鬆鬆散散的發髻,說道:“還有,你頭上盤的是個什麽東西啊?看著怪別扭的!”


    伊婁染輕輕咳了兩聲,道:“咱們現在要扮作晉人,去濟陽!”


    “濟陽?那不是很遠嗎?一百多裏路呢?現在去幹嘛?”伊婁染的另一個堂弟撓了撓頭,不解的問道。


    “少廢話!咱們現在就出發!”


    伊婁染沒再解釋,提著長弓,背著箭壺,徑直出門而去了,身後的幾個伊婁氏兄弟,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也沒敢落下,緊跟著都出了院門。


    就這樣,伊婁染帶著伊婁曄他們幾兄弟,隨後又帶了十來個庭帳衛士,一路策馬,在細雨夜色中,向著濟陽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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