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九沒讓葉玄失望,更沒有讓林瀟雲失望,僅僅不到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他就帶著一行六七人平安迴到了曲邑小城,不同的是,瑰南允的臉色已經從去時的憂心忡忡變成了如今的焦慮與悲憤。


    顯然,鑄劍山那邊一定出現了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叛徒!一定有叛徒!”


    將帳內的燈火在四周的帷幕上映下五個黑影,其中一個身型敦實的青年人在中間來迴走動,顯得激憤焦灼,不時還停下腳步,緊握著拳頭,說出兩句極力壓抑著怒火的話來:


    “鑄劍山從不與外世往來,肅甄鮮卑又是怎麽知道鑄劍山的?!而且,他們又是如何找到瑰炎穀去的?!這裏麵,一定有叛徒!”


    林瀟雲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站在一邊,獨自思考著什麽,而邵為看了看滿臉通紅的瑰南允,隨後又將目光轉向張老九,問道:“老九,到底怎麽迴事?”


    張老九簡單利索的答道:“那個地方有鮮卑野人,看上去像是肅甄部的,駐紮在那的兵力,應該在兩千人以上!”


    邵為聽聞,也皺著眉,低頭思索了起來,而葉玄則端起一盞油燈,一邊走向那副大行軍圖,一邊問張老九道:“你說的那個地方,確切位置在哪?還有,瑰炎穀又是什麽地方?”


    油燈昏黃的火光照映在皮革所製的行軍圖上,讓那些黑線所縫製的字跡紋路顯得異常模糊,但張老九還是幾步上前,準確的在洛陽城西北方向,劃出了一塊區域,道:“大致就在這一塊!瑰炎穀是瑰氏族民所住的地方,整座山穀進出隻有一條險道,應該在這個地方!”


    張老九將手指停在行軍圖的一點上,葉玄留意到,那個點幾乎正是秦嶺與太行交匯地的中心地帶。


    而且,不偏不倚的是,黃河也正好從此處橫穿而過,由此看來,張老九所指的地點,應該不會有錯。


    葉玄又盯著行軍圖上的那個點,看了良久之後,不禁暗自感歎道:“北接太行,西鄰秦嶺,又能睥睨黃河,此處風水真是了不得啊!”


    不過很快,他的思緒就轉到了另一點上,問張老九道:“你們進去的時候走的什麽路,沿途有沒有肅甄部的哨崗?”


    “一條小路,僅有兩人寬,瑰師傅領著我們走的,沒有哨崗!”張老九答的依然簡練,但該迴答的問題卻是一個不落,而且還頗為詳細。


    “能行馬嗎?”


    張老九低頭思索了片刻,最後很肯定的點了點頭,道:“有些地方難走,但都足夠行馬!”


    “若是讓你再走一遍,你可能準確抵達瑰炎穀?”


    “沒有問題!”


    葉玄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了,將油燈放迴原處,看向瑰南允,問道:“瑰師傅,那樣的闊刀在鑄劍山常見嗎?”


    瑰南允聽聞,頓下腳步,躊躇了片刻後,搖了搖頭,道:“應該不多!”


    說完,他又指著葉玄腰間的佩劍,接著補充道:“在下的鑄劍技藝雖然抵不上族裏的老師父,但在同門師兄弟中,還沒有多少人能排在我的前麵!葉掾腰間的這一把佩劍,比起那柄闊刀來,還多有不如。那種上品的刀劍,即便是我來鍛造,沒有數年的時間,也是造不出來的,因此,穀裏絕對不會很多!”


    葉玄聽聞,取下腰間的佩劍,端詳了片刻後,指著張老九腰間的那一把短劍問瑰南允道:“這把長劍斬不斷五營軍的製式佩劍吧?”


    瑰南允點點頭,道:“嗯,不錯,這把長劍隻能斬斷一些民間工匠鑄造的刀刃,五營軍的製式佩劍,它奈何不得!”


    葉玄拔出佩劍,看了一眼後,又合上了,正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林瀟雲開口道:“此事重大,我會盡快稟報越王知曉的,瑰師傅不需太過憂心,我想殿下絕不會對瑰氏坐視不理的!”


    瑰南允又來來迴迴走了兩遭,最後也隻得緊握著拳頭,長歎一口氣,神色哀傷的道:“隻能這樣了,還求林將軍一定請得越王,救救瑰氏,救救鑄劍山啊!”


    “一定!”


    林瀟雲點點頭,安撫一番瑰南允後,見夜色已深,五人這才各自散去。


    眾人離去後,林瀟雲並沒有休息,而是連夜寫了一封密信,第二天一早,便派將營親衛向南陽送去了,一同送去的,還有葉玄那份關於進軍關中、收複長安的計策。


    ......


    臨近午時時分,南陽城內的主帥宅邸內,司馬徽正手持一卷竹簡,細細品讀著。


    而在一旁,伏在席麵上的虞姝蕊停下了手裏的毛筆,偷偷抬起了頭,看了片刻後,筆尖悄悄移到了宣紙的另一側,隨即畫著圈圈一樣的動了起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來,那不是在寫字。


    司馬徽不經意的稍稍一動,虞姝蕊的筆尖就又很快移了迴來,裝模作樣的繼續抄著詩文,如此反複幾次,司馬徽也早注意到了。


    “蕊兒,不專心抄書,中午吃飯的時候就一個蜜餞也沒有!”


    “喔!”


    虞姝蕊聽聞,滿臉不樂意的應了一聲,隨即將那筆墨塗鴉用另一張宣紙蓋好,抬頭看了看仍低頭看書的司馬徽,翻了個白眼。


    不過,正當她撅著嘴,準備重新蘸墨時,帥府的親衛大統領武升,一臉嚴肅的走了進來。


    “殿下,林將軍今日一早送來的密信!”武升一邊將一卷信箋遞到司馬徽麵前,一邊又補充道:“據說是連夜寫出來的,而且派來的是將營親衛!”


    “密信?”


    司馬徽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武升,隨即放下竹簡,接過信箋,打開細細閱覽起來。


    虞姝蕊在旁邊聽了,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伸長脖子,一個勁的朝司馬徽手裏的密信看,當然,什麽也看不見。


    不過,她發現自己父親的神色先是由震驚變為憤怒,隨後又憂慮不安起來,然而在最後,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露出欣然的笑臉,連說了幾個“好”字,這不禁讓她更加好奇了。


    “武升,去請序右使和安將軍過來!”司馬徽放下信箋,神情有些複雜的吩咐了一句。


    武升躬身抱拳應了一聲,利索的轉身離去。


    “爹爹,出了什麽事嗎?”雖然明知道父親不會告訴她,但虞姝蕊還是要問的。


    “蕊兒,你先迴房去,爹爹要和大將軍他們商量點事,稍微晚點吃飯!”


    “哦!”虞姝蕊乖巧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向廳堂外走去,不過剛剛走出兩步,又轉身問道:“那中午的蜜餞還有嗎?”


    司馬徽笑著點了點頭,道:“有!先出去吧!”


    得了父親的承諾,虞姝蕊這才嘻嘻一笑,一蹦一跳的出了廳堂,沿著長廊拐到大堂後麵的內院去了。


    不過,司馬徽並不知道的是,在廳堂的側後方,與內院相連的那一堵牆壁上,有一個不大的空隙,站在內院裏,通過那個空隙,正好可以看到堂內正中央的一塊地方,而且聲音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空隙是虞姝蕊不久前才發現的,從那以後,她就經常躲在這裏,偷偷看她的父親處理軍務,


    她這麽鬼鬼祟祟,倒不是想知道什麽,隻是純粹的因為好玩而已。


    今天也是一樣,一進到內院後,虞姝蕊便支開了身邊的仆娘,隨即躡手躡腳的摸到了那個空隙處,睜著一隻水靈靈的大眼睛,向廳堂裏麵窺望著。


    ........


    廳堂裏,序右使和安書文已經看過了林瀟雲送來的密信,此時,司馬徽開口問道:“本王隻是曾經從釗然和易丞的口中聽到過瑰氏,對鑄劍山並無什麽了解,序右使可曾聽說過鑄劍山的事嗎?”


    司馬徽說完,安書文也看向了序右使,他們共事多年,兩人對於序瑀的淵博見識從沒有過絲毫懷疑。


    “倒是年輕的時候專程了解過!”序右使點了點頭,接著道:“瑰氏如今,也隻是一個尋常世族罷了,雖然他們掌握著十分精煉的冶煉工藝,但終究不是春秋時的那個瑰氏了!”


    “春秋時的瑰氏?”安書文疑惑的問了一句。


    “嗯,春秋末年,六劍出世的時候,應該是瑰氏最為鼎盛的時候了!雖然有一些典籍記載,六劍隻是瑰魁在無意間發現的,並不是出自他手,但不可否認的是,六劍與瑰氏絕對有著異常緊密的聯係。後來,六劍散落天下,又經曆戰國爭雄、秦末亂世,六劍之仕紛紛隱姓埋名,瑰氏也才漸漸淡出了天下豪族的視線。”


    序右使說著,捋了捋胡須,思索片刻後,又道:“而至於鑄劍山,實則是先漢初年時,瑰氏族人遷徙到此處,隱居下來後,才有了這麽一個說法,當然,知道的人也並不多!”


    序右使說完,三人都若有所思,堂內沉默了片刻後,司馬徽皺著眉頭低語沉吟著,看上去有些猶豫:“瑰氏......瑰氏......瑰氏還是要奪迴來啊!”


    隨後,他又抬起頭看向安書文,半信半疑的問道:“之敬,關於易丞信中提到的那把闊刀,這世上真有那般堅銳的兵刃?”


    司馬徽見識過六劍,但除去六劍之外,這般超乎想象的尋常刀劍,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安書文稍有思索後,點了點頭,道:“有的!若是工藝精湛,再加上珍貴的材質,是可以鍛造出那般利刃的,不過那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打磨,正如易丞所言,鑄劍山也不可能有許多這樣的刀劍!”


    司馬徽聽聞,點了點頭,臉上猶疑的神色稍稍淡了一些,但斟酌了片刻後,眉頭又皺得更緊了,道:“肅甄部是怎麽知道鑄劍山的?這裏麵肯定有問題,到底是哪一方向他們透露了這些,一定得查清楚!”


    “臣下去後便派人詳查江北一帶的消息,至於江南的各地世家,臣會修書一封,委托蘭左使秘密清查的!”序右使說著,頓了片刻,隨後又道:“殿下若要奪迴鑄劍山,救出瑰氏族人,易丞提出的那個計策,的確是最為妥當的!隻是關於進軍關中、收複長安一事,會不會有一點操之過急了?”


    “時不我待!”司馬徽輕輕搖了搖頭,道:“我軍這一連串的調動,正好能讓諸胡摸不清我軍意圖,在解決了鑄劍山一事後,大軍要在肅甄部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即刻西向,行收複長安之策!”


    安書文聽聞,也肯定的點了點頭,道:“先是假借收複濟陽和修陵兩縣,解決鑄劍山一事,隨後佯攻藍田,大軍西向,最後再佯攻潼關,破藍田,如此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倒的確讓諸胡摸不清我軍意圖,估計就連我方軍中的一些將領,都會有些稀裏糊塗吧!哈哈哈......”


    說著,安書文不禁笑出聲來,接著道:“雖然聽起來麻煩一點,但如此行事,既能收複關中,又不至於讓鮮卑、羌胡和匈奴坐收漁翁之利,不得不說這的確是一手妙棋!隻是林字營的葉玄這個名字,我之前怎麽沒什麽印象呢?”


    序右使笑著道:“其實安將軍你之前就已經見過了,就是葉公的那個麒麟兒!”


    “哦?”安書文顯然有些詫異,道:“那孩子不是才和虞青差不多大嗎?竟有如此老辣的眼光和心計了?”


    司馬徽也笑了笑,道:“那孩子跟著葉公,在戰場上與各路胡寇打了數年的交道,在這一點上,他可能還真比我們這些人強!”


    三人將此事定下,又簡單說了幾句,就各自散去了。


    而廳堂後牆外的一個俏麗身影,也悄悄迴頭張望了一陣,確定沒人發現她後,才又輕手輕腳的迴到內院房中去了,一邊走還一邊不服氣的小聲嘀咕著:“哼!那姓葉的還能有什麽妙棋?還稱得上麒麟兒?我看就是個隻會虛張聲勢的混球罷了......”


    ......


    收到了越王的迴信,在半個月後,林字營和前鋒營同時開拔,向著洛陽以北的濟陽、修陵二縣而去,隨後三天,祖字營大部進駐洛陽,奎字營緊隨其後,屯軍於洛陽以西。


    而另一方麵,覃南親領祖字營一部將士約合兩萬人,進駐商州,開始了針對藍田的一係列舉措。


    五營軍這一連串大規模的兵力調度,引起了所有中原胡人部落的關注。


    肅甄鮮卑雖然按兵不動,與五營軍對峙於陳邑興山一帶,但派出的斥候密探卻比往日多了數倍,而長安的白羯,也在獲知此事後,馬不停蹄的增兵藍田,扼守進關要道。


    不過,就在中原諸胡都人心惶惶的時候,承平元年三月初的一個夜晚,三千白袍軍趁著夜色出了濟陽地界,神不知鬼不覺的向著洛陽西北方的群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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