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起,他們在山林中又穿行了將近三個時辰。


    祖七忽然停下腳步,一動不動的往後迴望了片刻,良久後,緊皺著的眉頭才慢慢舒展開來,對二人說道:“休息一會吧,他們停下來了!”


    說完,他從懷中取出火折子,點燃了在路上砍下的一塊油鬆木料,然後堆上落葉枯枝,很快便升起了一堆篝火。


    葉玄不知道能在這裏休息多久,如果後麵的追兵在這裏休息一夜,那他們也能休息一夜,但如果對方隻休息一刻鍾,他們休息的時間同樣不能超過兩刻鍾。


    而要想徹底甩掉身後的追兵,首先就得將那還剩下的兩條草原獵犬殺掉,不然在護臨城周邊的平坦地帶,他們根本無法逃過對方的追蹤。


    不過現在顯然還不行,他們三人還要帶著這群追兵在山林中穿行兩天,才能確保張老九帶著那手無寸鐵的二十餘村民能安全抵達護臨城。


    “小娃娃腿腳不靈便,你們先在這等著,俺去裝點水迴來!”


    說完,祖七接過兩人盛水的竹筒,便打著一支火把離開了。


    祖七走後,這塊地方就安靜了下來,隻有篝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在這幽深的山林中,顯得格外的清晰。


    葉玄和陳斯一直沉默著,誰都沒有說話,在山林中穿行了一天,早已筋疲力盡,而且一直沒水喝,嗓子也幹得厲害,哪還有閑心說東道西。


    就在這片寂靜之中,時間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四下裏也是一陣幽深。


    不遠處的一聲響動,讓陳斯驟然坐直了身子,眼睛緊緊盯著葉玄身後的密林,漸漸屏住了唿吸。


    山林的幽靜在一瞬之間被打破,當陳斯拔劍出鞘的刹那,十數道高大的身影已經越過了低矮的灌木,衝破黑暗,在四處搖曳的火光中顯出了它們真正的麵目。


    其中一個滿臉毛發,身量奇高的黑臉大漢,身著鐵甲,手持彎刀,衝在最前麵,宛如惡鬼羅刹般,大聲嘶吼著,向著拔劍出鞘的陳斯迎麵撲來。


    葉玄也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拔劍應戰,短短一個唿吸的功夫,篝火旁的十數道身影便戰作一團。


    對方明顯就是他們身後的追兵,人數至少在十人以上,而且從身手上來看,應該是其中的精銳。


    葉玄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偷偷摸摸的潛伏到身旁的,但很顯然,對方剛好碰到了祖七不在的這樣一個空檔,否則,事情絕不至於發展到這般地步。


    轉念之間,葉玄的身邊就圍上來了四五道身影,利刃的寒光在他身邊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網,彎刀劃破空氣的鳴嘯不絕於耳。


    麵對這樣的圍攻,即便是往日沒有受傷的時候,他都難以招架,更何況此刻身疲力竭,舊傷難耐,他就隻能持劍邊守邊退了。


    而陳斯那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寒光四處閃耀,刀刃利劍相碰的聲音宛若雨點一般密集,在那黑臉大漢的帶頭下,六七道身影正慢慢將他逼向低矮的灌木叢中。


    盡管葉玄利用地形,在對方防守的空檔刺殺了兩人,但餘下的三人卻仍然令他無暇他顧,同時,他也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已經快支撐不住了,右腿上的病痛在此刻也顯得尤為銳烈。


    而就在這時,一記重腳狠狠踢在了他的右小腿上,若是往日,葉玄即便接下這一腳也無礙,但此刻他卻隻覺這一腳似有千斤一般,如一擊猛錘碾碎了自己的腿骨,令他持劍防守的陣勢頓時崩潰。


    葉玄的身形一斜,單膝跪在了地上,同時不忘一劍蕩開正迎麵劈向他的彎刀。


    然而,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了,當他下一刻有餘力再揮舞長劍的時候,那閃著寒光的刀刃,距離他的脖頸已經不過三尺了......


    “住手!”


    就在葉玄絕望的閉上眼時,暗林深處的一聲厲喝打斷了這即將斬下的一刀。


    葉玄抬眼望去,在剛剛陳斯被逼入灌木的方向,昏黃的火光下,一個身形高大的身影從黑暗之中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了出來,正是那個領頭的黑臉壯漢。


    不過和方才不同的是,他的右臂明顯被打斷了,此刻懸空虛垂著,而且脖子上還多了一把架著的劍刃,而手持那柄長劍的,正是站在他身旁,比他矮整整一個頭的陳斯。


    葉玄頭上的那柄彎刀終究沒有斬下來,而是在陳斯現身的一刹那,便迅速的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自己手裏的長劍也隨即被奪下了。


    “住手,放了他!不然,他也得死!”陳斯說著,手裏的長劍挑了挑,仿佛是在示意那黑臉大漢說點什麽。


    那黑臉漢子咽了一口口水,隨即輕蔑的看向陳斯,用生澀的漢語說道:“哼,我們本就是死士,如果不能抓你們迴去,也一樣是死路一條!要動手就來吧,哈哈哈哈......”


    陳斯聽聞,眉頭微皺,接著狠狠兩腳踢在了黑臉壯漢的腿彎處。


    黑臉壯漢一聲悶哼,沉沉跪在了地上,而葉玄也感覺,陳斯的這兩腳下去後,自己脖子上的刀刃架得更加沉了,已經有了一種皮膚被割裂的痛感。


    “你們現在退走,或許還有活下去的可能,若是你們殺了他,你們這些人,現在都得死在這!”


    陳斯說著,又抬起頭,看了一眼葉玄身後的三名肅甄兵士,臉上帶著一種令人難以琢磨的淺笑,接著對那黑臉大漢道:“再者,你以為,憑我的身手,不能在救下他的同時,殺光你們嗎?”


    黑臉壯漢聽聞,又深深咽了一口口水,半瞪的雙眼在葉玄和那三名肅甄兵士間來迴不止。


    “我隻是不願意冒那個險罷了!既然都可以活下來,何必要鬧到兩敗俱傷呢!”陳斯將手裏長劍壓得更低,語氣中的威脅意味也更濃,一字一頓的道:“怎麽樣,選一個吧!”


    那黑臉大漢聞言,衝著那三名肅甄兵士使了個眼色,隨即,葉玄便感覺自己脖子上的刀刃慢慢卸下了。


    他也並不迴頭看,隻是站起身來,有些蹣跚的向著陳斯這一方走來。


    而在葉玄起身的時候,陳斯也撤下了長劍,黑臉大漢隨即站起身來,向著那三名肅甄兵士的方向走去。


    冉冉直上的篝火,將陳斯和那三名肅甄兵士的身影投射到密集的灌木叢上,一動不動,宛如泥塑。


    而在他們中間,葉玄和那黑臉大漢,正緊緊盯著彼此的一舉一動,小心謹慎的向著對方一步步邁進。


    其實,葉玄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陳斯持劍的右手有些微微的顫抖,想必之前的那番苦戰,已經耗盡了他的體力。


    這也就是說,陳斯剛才的一番話實際上也隻是在嚇唬那黑臉大漢罷了,他根本無法在保障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殺光這四名肅甄兵士。


    所以,他此刻就需要特別防範,若這黑臉大漢突然發難,自己再度落入對方手中的話,事情就沒有了任何轉機。


    葉玄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黑臉大漢,一步,一步,踏得緩慢而又精準,能保證在對方突然出手的時候,自己絕對能安全避過。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四周的密林也越來越靜,就連篝火的火焰,似乎都在此刻凝結,不再肆虐。


    在二人彼此交錯而過的那一刻,葉玄仿佛覺得時間都靜止了,四下裏一片寂靜,靜得他都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劈!啪!”


    這當然不是他的心跳聲,而是篝火中木柴的炸裂聲,這聲音打破了沉靜,似乎也同時打破了這靜止的時間。


    在感覺到眼角有黑影閃過的時候,葉玄已經一躍而起,拉開了與對方的距離。


    葉玄的身形迅速移轉,堪堪躲過了黑臉壯漢那一條又粗又壯的左臂,但還沒有落地,身後的那三名肅甄兵士,就已向他圍殺而來。


    對方果然是想著要拚死一搏。


    所有的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葉玄的雙腳穩穩落在地麵時,一陣白色的旋風已經飛掠到了他的身前。


    “噗”


    寒芒閃過,接著便是刀劍刺入肉體的聲音,黑臉壯漢不可思議的看了看此刻擋在他眼前的白色身影,接著又看向了沒入自己胸腔的長劍,一口鮮血從口中吐出。


    然而,下一刻,黑臉壯漢的眉頭卻是一擰,左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劍刃。


    陳斯見狀,也是皺起了眉頭。


    “殺光他們!”


    黑臉壯漢露出猙獰的狠笑,口中吐出這樣幾個含糊不清的字來,原本動作有所遲滯的另三名肅甄兵士聽聞,也更加兇戾的朝著葉玄二人撲來。


    陳斯想抽迴長劍,可奈何劍刃卻被黑臉壯漢死死抓住,根本拔不出來,而此刻的葉玄也是手無寸鐵,眼看著手持長刀的肅甄甲士迎麵撲上來,隻能一步步迅速後撤。


    陳斯立馬棄了劍,奮力朝著對方三人飛奔而去,但當他徒手製服左邊的那名肅甄兵士時,葉玄已被另兩人逼得退無可退。


    兩柄彎刀朝著葉玄橫劈而來,他根本無處可避,可就在這一瞬間,那道白色身影將他撞開了。


    “鏘!”“嘶!”


    陳斯用手裏搶來的彎刀一掃,蕩開了一道寒光,可另一道利刃,卻仍然無法避開,從他的左肩處橫掃直下。


    衣衫被撕裂,殷紅的鮮血頃刻間染紅了白色的勁裝,但陳斯的反擊也在這一瞬之間發起。


    刀刃以人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閃過,一顆頭顱飛起,而另一個肅甄兵士,也仿佛被這一刀割裂了靈魂,身形一軟,轟然倒地。


    當倒在地上的葉玄迴過頭來時,這一切已經結束了,他看到的隻有陳斯身上腥紅的衣衫,和那握著彎刀不住顫抖的右手。


    葉玄站起身來,確定這群肅甄兵士都沒有活口之後,方才三步並作兩步跨到陳斯身旁,道:“你受傷了!得趕緊止血!”


    陳斯的傷在左肩,左手臂顯然已經不能動了,葉玄說著,便要去解開陳斯的上衣,幫他包紮傷口。


    不過,陳斯卻輕輕推開了葉玄,隨即迴頭一瞥,對著身後一處說道:“別躲了,都死光了,出來吧!”


    葉玄聞言一愣,朝著那個方向看去,隻見祖七裝作若無其事的從一塊大石頭後麵鑽了出來,兩手提著盛滿水的竹筒,在看到這一地的屍體血跡後,不禁“露出”震驚的神色,問道:“這是怎麽迴事?還好你們倆沒事!”


    葉玄見他那浮誇的演技,也不去拆穿,上前取過竹筒,遞到陳斯身前,說道:“先喝口水吧,然後把傷口包紮一下!”


    陳斯微微喘著氣,一把扔掉手裏的彎刀,接過竹筒,喝了兩大口水後,方才慢慢平複了唿吸,隨即向著一片密林中走去。


    片刻後,又在兩人驚愕的目光中走了迴來,手裏多了一柄鋼刀。


    陳斯將那柄鋼刀扔給祖七,道:“這把刀,帶迴去!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趕緊走吧!”


    祖七這才反應過來,道:“嗯嗯!是得趕緊走,後麵那幫野人又有動靜了!”


    不過,當他看了看葉玄和陳斯二人後,卻又遲疑了:“不過,你們兩個,一個腿腳不靈便,一個又受了傷,俺們怕是跑不快了!”


    “這樣吧!”祖七稍想片刻後,接著道:“俺一個人去引開他們,你們兩個咧,就乘機先迴護臨城,最遲三天,俺就去和你們會合,咋樣麽?”


    “你是想一個人跑路,甩掉我們倆個累贅吧!”陳斯毫不客氣的揭穿了祖七。


    “你這說的啥子話!俺祖七,像是那樣的人嘛!”


    “很像!”陳斯不依不饒。


    眼看兩人似乎又要鬥起嘴來,葉玄點了點頭,對陳斯道:“就這樣吧,你的傷也要及早處理一下,不然會很麻煩!”


    “祖前輩畢竟也是祖將軍的家仆,若是一個人偷偷跑迴去,被祖將軍知道了,這後果想必也不是打幾板子就能了事的,你說是吧,前輩!”


    祖七連連點頭:“對頭,對頭!小娃娃說滴對頭!”


    “前輩最好是將那幾隻獵犬殺了再行動,不然我和陳斯二人是逃不掉的!”


    “那是自然滴嘛!”


    又簡單的商議了一番細節後,祖七便背著一隻長弓離開了,葉玄和陳斯則就近先躲了起來。


    過了不到兩刻鍾,密林深處便傳來一陣陣的吆喝聲,但其中卻沒了狗叫,想必是祖七已經得手了。


    而那陣叫喝聲也沒有朝著葉玄和陳斯兩人這邊過來,而是向著另一個方向遠去。


    葉玄一直到密林中的喝罵聲完全消散,才放下心來,架起陳斯,準備離去。


    然而,此刻他才發現,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陳斯的臉色已經變得一片蒼白,甚至走路都有一些不穩了。


    “這把刀,扔了吧,咱們兩個趕路都不容易,何苦還帶著這一柄多餘的鋼刀?”


    陳斯在祖七走前,又拿迴了那把從黑臉壯漢手裏繳獲的鋼刀,說是要親自帶迴營去,所以此刻他們二人身上除了幹糧飲水外,還有兩把長劍和一柄鋼刀,實在有些沉。


    至於長弓和箭壺,葉玄看了看陳斯受傷的左肩,覺得已經完全沒必要了,所以就扔了,張老九心疼就讓他心疼去吧。


    “不行,這把刀不一樣,得帶迴去!”陳斯對這把刀卻是意外的執拗。


    葉玄見他這般執著,也不再多說,攙扶著他向著山林間的黑暗中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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