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聽說你的腿受傷了,在哪,給我看看!”伊婁林說著就要去掀開葉玄的褲腿。


    “沒事!”葉玄止住伊婁林,輕輕笑了笑,道:“已經沒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真的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


    伊婁林看著葉玄的眼睛,良久後方才作罷,重新依偎在葉玄懷中,口中喃喃道:“你不知道,自你從連山走後,我每日都會去尋你,一連半個月,卻了無音訊,我已經不記得那段日子是怎麽過來的了......”


    葉玄聽著,輕撫著伊婁林的頭,道:“對不起,那次是我太莽撞了,讓你擔心了!”


    “不,你沒做錯,是肅甄部太過兇殘了!”伊婁林說著,抬起頭來,看著葉玄,雙眼中慢慢噙滿了淚水,道:“我一直等你,一直等你,一直等到營寨被晉軍包圍的那一晚,我依然相信你會來找我,但是你知道嗎,在看到來的人不是你後,我真的覺得整個天地都變得昏暗了,不過在得知你還活著後,我又好高興好高興......”


    伊婁林淚眼朦朧,時而哭時而笑,向葉玄傾訴著這麽長時間來的思戀,她本就是塞外女子,不像中原女子那般含蓄委婉,往往是心中怎麽想,嘴上便怎麽說,真情流露,率性而又直接。


    葉玄靜靜聽著,雙手捧著伊婁林的臉頰,溫柔的為她擦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如此了,等到天下大定,我便娶你,到時我們倆再不分離,一生一世,好不好?”


    “還要等到天下大定啊......什麽時候才能天下大定呢?”伊婁林又靠在葉玄懷中,嘟囔道。


    “放心,很快了,對,很快了!”


    伊婁林抬起頭來,看著葉玄堅定的眼神,幸福的笑了起來,鄭重的點點頭,答道:“嗯,好,我一定等你娶我的那一天!”


    “嗯,對了!”伊婁林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從自己褲腿中抽出一個狹長的錦袋,遞到葉玄手中,道:“剛剛火把熄了的時候瞎忙了一陣,沒地方放它,就隻能綁在腿上了......”


    葉玄打開錦袋,取出其中的長笛,端詳著柔亮青翠的笛身,輕撫著笛尾那一處燒焦的痕跡,看向伊婁林,目光閃動。


    良久後,葉玄一把攬住伊婁林,在她耳畔輕聲道:“謝謝你!”


    伊婁林沒有說話,但她的笑容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甜蜜。


    火光冉冉直上,不知何時,唿嘯的寒風漸漸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縷縷悠揚笛音,遼遠空靈,清澈婉轉,滌蕩在盈盈雪原之上,飄轉於幽幽山林之間,令人聞之渾身舒暢,仿佛天地已然相接,變成了茫茫一片,就連月光,似乎都更加清幽了。


    “這支曲子......好幹淨......”


    一曲終了,伊婁林靠在葉玄懷中,眼瞼微閉,似乎仍沉浸在剛剛消逝的嫋嫋曲音中,對於隻會辨認漢字的她來說,找不出優雅華麗的辭藻來形容這首曲子,即便心中十分喜愛,但說出口,也隻有“好幹淨”這樣一個樸實的評價。


    葉玄聽聞,柔柔一笑,道:“對,很幹淨,這首曲子名叫《長清》。”


    “《長清》?什麽意思?”


    “就是願人心永遠清澈幹淨的意思!你的評價很中肯,也很精煉!”


    “真的?”伊婁林的語氣中難掩興奮。


    “真的。”


    葉玄語氣誠摯,這的確是真的,並不是他刻意在哄伊婁林高興。


    《長清》琴曲,是嵇康在曹魏甘露二年所作,其時他剛剛拒絕鍾會的盛禮拜訪,並寫下《與山巨源絕交書》,列出自己的“七不堪”和“二不可”,堅拒出仕。


    《長清》的曲名取意於雪,言清潔無塵之誌,厭凡俗超空明之趣,曲中盡顯不羈凡塵、率真自然的隱士心態,曲風也是異常的純樸清澈、空幽靜遠,宛如茫茫雪原一般純粹幹淨。


    當然,葉玄剛才吹奏的是經過王儉改編過的《長清》笛曲,相較於琴曲而言,更加柔潤流暢,也更加縹緲。


    “長青笛奏長清曲,雖然幹淨,不過,我不是很喜歡你吹這首曲子......”伊婁林喃喃低語,抱葉玄也抱得更緊了。


    “為何?”葉玄輕撫著她的頭,不解的問道。


    “總覺得你吹這首曲子的時候,笛音中有一種傷感和悲痛,很遙遠,但又很深刻......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人,不能總沉湎於過去的......”


    葉玄聽罷,怔住了,眼中有一絲悲傷一閃而過,隨即便又神色複雜的輕聲笑了出來,這一笑,似有三分苦澀,三分欣慰,三分甜蜜,但其中仿佛又夾雜了一分豁然。


    他自然明白伊婁林的話是什麽意思,這首《長清》是趙尹教授給他的,也是他和趙尹二人在虛衍麵前吹奏的最多的一首,自然也是虛衍最為中意的一首笛曲。


    如今,故曲重奏,而曾經的好友兄弟皆已化作一堆黃土,國仇家恨,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即便是再淡然空靈的曲子,也難免會流露出奏曲人心中的感傷和悲哀。


    “謝謝你!”葉玄柔聲說道:“這首曲子是大哥生前最中意的笛曲,這就當是我為大哥最後的送行吧!”


    伊婁林聽聞,不說話,隻是緊了緊胳膊,往葉玄懷裏鑽得更深了一些。


    感受到伊婁林的擁抱,葉玄的心也漸漸融化了,深深看了一眼此刻依偎在自己懷中,像隻貓兒一般溫順的美人,舉起長笛,又是一段笛音響起。


    不過,這一迴卻是另一首曲子,是伊婁林從沒有聽過的曲調,笛音中也沒有了那一絲淡淡的哀傷。


    盡管這是葉玄第一次吹奏這首曲子,中間停了數次,但曲中那種不屈向上的靈魂依然淋漓盡致的展露了出來,曲調先抑後揚,前半闕的婉轉低沉中又不乏堅韌,後半闕的鏗鏘昂揚中又透出幾絲平緩與穩健,讓人聽罷隻覺胸中波濤翻湧、熱血沸騰。


    “這首曲子叫《浩瀚行》,喜歡嗎,林兒?”


    懷中的伊婁林聽到這一聲柔情的叫喚,似乎渾身震顫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臉頰滾燙滾燙,令葉玄胸前一陣溫暖。


    “嗯,喜歡......葉哥哥......”


    伊婁林喃喃的低語到最後變得微不可聞,透入空氣中後隨即便被和緩的夜風帶走,消散在雪原密林之中,但那一聲“葉哥哥”,葉玄還是聽得真真切切。


    沒想到一向直來直往、坦率自然的伊婁林竟然還有如此扭捏含羞的時候,想到此,葉玄嘴角不禁挑起一個弧度,輕聲笑道:“路漫漫,浩瀚行,林兒,以後的人生路,有你與我共行,我便知足了!”


    “葉哥哥......”


    伊婁林這一次沒有再躲藏了,抬起頭來,癡癡的看著葉玄,此刻,四目相對,兩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灼灼深情,便隻覺那兩團火光的溫度也驟然提升了不少。


    然而,就在兩人的唇即將接觸的前一刻,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傳來,刹那間便將所有的曖昧與溫馨破壞殆盡,兩人間的氛圍也頓時有些尷尬起來。


    “嗷嗚——”


    是狼,葉玄聽罷,心中一陣狂躁,對於那些野狼的殺心還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強烈過。


    “看來,這雲山裏的狼,還得再殺一遍!”


    葉玄一句玩笑話,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氣氛,隨即又警惕的掃視了一圈四周的密林,沒有發現危險,神情方才和緩了一些。


    伊婁林則是會心一笑,臉紅道:“對啊,還得你來再殺一遍!”


    說完,兩人便又是相視一笑。


    “現在還不是殺它們的時候,留它們再活些時日吧!時候不早了,我們迴去吧!”


    在這樣的冬夜,遇到狼也算是很平常不過的事,盡管葉玄十分不忍和伊婁林分開,但為了她的安全,也隻能盡早迴去了。


    “嗯......”


    伊婁林有些不舍的點了點頭,從葉玄身上起來,隨即兩人十指相扣,一人舉著一支火把,下了山,向著營寨而迴,在潔白幹淨的雪地上留下兩條平行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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