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勇字營駐紮在城外,當葉淩與葉玄兩人乘車抵達時,已接近晌午時分,而恰逢越王司馬徽也在主將營內,所以身著常衣的兩人便被帳外的衛兵攔了下來,隻能在帳外候著了。


    葉淩想著,反正也沒什麽急事,便也沒有向那衛兵道明身份來意,讓他進去稟報,而是領著葉玄,在主將營周圍邊走邊看,也一路慢慢講解著這一年來他所了解的五營軍。


    “五營軍,顧名思義,便是下攜五營——安字營、祖字營、林字營、奎字營和勇字營,而在這五營之上的最高決策層,則是越王司馬徽、蘭左使、序右使和安書文大將軍!”


    葉玄跟在葉淩身後,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對於五營,他自然有所了解,隻是在最高決策層上,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以為,蘭左使和序右使兩人,即便受到各營主將的尊重禮待,也終究不過是謀士而已,應該不足以與大將軍相提並論。


    然而,他轉念一想,卻又察覺出了自己偏見的荒謬之處。


    自古以來,疆場上的文士地位都頗為望重,且不說漢初時的張良蕭何,封侯拜相,就連漢末群雄逐鹿中原之時,也湧現出一大批地位了得的賢德之士,如曹魏之郭嘉、蜀漢之諸葛亮、孫吳之魯肅,無不是一人堪抵千軍的存在。


    因此,蘭左使和序右使作為最高決策層,甚至是越王的左膀右臂,便也能順理成章的明白了。


    葉玄正想著,忽然聽見葉淩的一句發問:“對於各營主偏將,你都曾了解?”


    葉玄沉吟著,迴道:“倒是聽令將軍提到過!安字營的安書文、安書武將軍,祖字營的祖顧、覃南將軍,奎字營的房奎、蘭致將軍,勇字營的常勇和令將軍,另外還有林字營的林大哥!”


    葉玄這樣說著,但他心中一直都是存有疑問的:“林字營為何沒有偏將?”


    葉淩好像猜到葉玄會這麽問,便笑了一笑,答道:“現在有了,邵為將軍現在就是林字營的偏將!”


    “那以前的偏將是誰呢?”葉玄接著問道。


    葉淩捋捋胡須,皺著眉道:“我聽聞是叫什麽嚴諾,也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不過三年之前,便神秘退隱了,去了何處,也少有人知道!”


    “嚴諾?”葉玄有些難以置信的唿出聲來。


    “怎麽?”葉淩一臉詫異的轉過身來,看著正目瞪口呆的葉玄,疑惑問道:“你知道這個人?”


    葉玄反應過來,輕唿一口氣,道:“何止是知道,我們倆都曾與他見過麵的!原來他不僅是林大哥的師兄,還曾是林字營的偏將,難怪當時他能將我送到林字營駐地!”


    葉淩聽了,臉上顯現出更加不解的神情來,卻聽葉玄接著道:“父親還曾記得我們初到江南時遇到的草寇?”


    “記得!”葉淩點點頭。


    “那位寨主,便是嚴諾!亥丘之狐——嚴諾!當日我從江北迴來,腿上負傷,昏迷在群山之間,也是他將我用馬匹送到了林字營營地!”


    葉玄看著葉淩仍舊一臉狐疑的表情,便將那次亥丘之行的原委通通講述了一遍,包括淩湘軍雪夜突圍的事,以及嚴諾出走五營軍的真正原因,當然還有他在亥丘所見到的那一幕幕不可思議的場景。


    葉淩聽到此,內心的有些疑問方才解開,他過去在打探林字營偏將一事時,那些知情的老兵,提到“嚴諾”這個名字,無不是一臉敬重的神情,同時也會有深深的惋惜之情夾雜其中,而如今聽到葉玄的這一番講述,也終於理解了其中的緣由:


    若如嚴諾不出走,其在五營軍內,雖然隻是一營偏將,但在眾將士心中,其地位和威望是絕不亞於安書文將軍的。


    至於蘭左使曾和司馬徽暗自較勁的這一段過往,若不是聽聞葉玄口述,葉淩真是想都不敢想,因為這一路建康之行,他絲毫看不出那兩人之間存在任何隔閡與鬩牆,反而盡是信任與扶持,關係甚是融洽和睦。


    不過,也正是如此,才讓葉淩覺得後背一陣冰涼,因為,他太了解權力紛爭的技倆與下場了。


    長久之後,葉淩才緩緩出了口氣,幽幽道:“看來這嚴諾,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啊!”


    對於葉淩的感歎,葉玄聽不出多少深意來,因為他心中仍然有一個更大的疑問:


    “依照安字營的規模來看,此次四營北伐,最多不過六七萬的軍隊,雖然對外號稱‘十萬之師’,但麵對胡寇動則數萬的騎兵,應當不具備優勢,可為何還能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直搗洛陽城下呢?”


    葉淩聽了,和然一笑,道:“不是號稱‘十萬之師’,而是的的確確有十萬大軍!”


    “的的確確有十萬大軍?”葉玄有些難以相信,因為在北伐軍出征時,他站在送行的人群中,對沿路開拔的三營大軍,都有一個大概的估計,依此算來,加上祖字營,也應當不過七萬人,而葉淩卻說有實實在在的十萬大軍,那便隻有一種可能了。


    “嗯!”葉淩透著幾分喜色,再度點頭,肯定一番,接著道:“五營之中,數祖字營實力最為強勁,擁兵近五萬,其主將更是赤煉劍之‘仕’——祖顧將軍,因而,此次北伐,祖字營才能單做一方主力,一路出巴中,經商州直逼洛陽!”


    而談及六劍,自然又讓葉玄想起了在亥丘的經曆,那一次,沒有出鞘的紫泰劍竟能卷起半山風雪,那出鞘之後,又該是何樣呢?


    然而,葉玄剛想從葉淩口中打探一些關於紫泰劍的事,卻被主將營方向的一陣喧鬧打斷了。


    “來人!來人!!!”


    是一個長者的聲音,口氣中也滿是惱怒,顯然氣氛甚是緊張。


    而葉淩似乎對這一個聲音更加熟悉,立即辨明出來,疑惑的皺起眉,望向主將營方向,道:“是越王!出什麽事了嗎?過去看看!”


    說罷,沒等葉玄反應過來,葉淩便神態焦急的邁開步伐,向著勇字營的主將營帳而去。


    兩人本來就沒走遠,因此在趕到主將營帳時,那應聲而來的數名衛兵也剛剛才跪拜在司馬徽身前。


    司馬徽怒目圓睜,眉頭緊鎖,眼神中透著嚴肅而又犀利的目光,佇立在主將營帳之前,給在場的所有人都帶來了一種莫大的威嚴和壓迫之感。


    而在司馬徽左邊身後的不遠處,一位身材高大的將軍,正神情頹喪的一件一件卸下自己身上的鎧甲,到最後,竟隻留了一身淡紅色的裋褐還裹在身上。


    那將軍葉玄是認識的,正是勇字營主將——常勇。


    葉玄見罷,頓時便被場上的氣勢給嚇住了,心中一沉,暗道:“不會正好趕上了刑罰之時吧,可常勇畢竟為一營主將,究竟犯了何等罪過,才會令越王如此惱怒呢?”


    這樣想著,葉玄將目光移到了司馬徽身後另一邊的令安原身上,想從他這個師父身上看出一點點的緣由。


    然而,令安原的神情卻令葉玄頓時呆住了,同時,一連串的疑惑也在葉淩心中不斷湧現出來。


    因為,令安原的臉上,分明是一副想笑卻又不能笑,隻好拚命憋著的表情,以至於讓他憋得麵部通紅,五官扭曲。


    司馬徽似乎察覺到了自己身後令安原的扭曲表情,頭也不迴的嗬斥一句,道:“令安原,你笑什麽?你是不是想讓本王連你也一起罰?”


    令安原聽到司馬徽的嗬斥,連忙收起笑臉,變得嚴肅起來,但看著常勇脫下衣褂,光著膀子老老實實的趴在營帳前的刑罰架上時,又似乎有些抑製不住笑意了。


    葉玄不解,開始打量著周遭,發現司馬徽身後的營帳簾幕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似乎有一個身穿儒衫的少年藏在裏麵,正偷偷向往看,儼然一副看熱鬧的嬉笑神態。


    那少年身材高挑,膚色白淨,麵容清秀,眉目如畫,皓齒紅唇,但卻給葉玄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似乎是察覺到了葉玄的目光,那少年忙又放下簾幕,擋住了自己。


    葉淩仍然無法判斷事情的輕重,便隻能麵帶疑惑的和葉玄一同旁觀著這一切,隻見司馬徽大手一揮,衝著跪拜在地的衛兵疾聲喝道:“三十軍棍!即刻行刑!”


    那兩名衛兵聽罷,對視一眼,不禁有些麵麵相覷,畢竟對他們來說,現在趴在他們身前等候刑罰的,可是勇冠三軍的勇字營主將——常勇將軍。


    但即便如此,見到越王那嚴厲近乎於嚴苛的眼神,兩人卻又絲毫不敢怠慢,動作麻利的取過一直就擺在主將營前的軍棍,一邊一個,立在了常勇的兩側。


    兩人各道了一句“得罪了,常將軍!”,隨即便各自操起手中那比胳膊還要粗實的軍棍,狠狠的朝著常勇裸露在外的後背掄去。


    沉悶的擊打聲即刻傳來,一下接著一下,讓人明顯能感覺出這其中絲毫沒有手下留情,而隨之留下的便是常勇後背那的一道道泛著猩紅的血痕。


    不多時,三十軍棍的刑罰便結束了,常勇也齜牙咧嘴的站起身來,重新穿好衣褂,恭恭敬敬的跪拜在司馬徽身前。


    “你可知罪?”司馬徽眼神中透著怒意,自上而下俯視著常勇,聲音不大的嗬責道。


    “末將知罪!”雖然剛剛挨了刑罰,可常勇畢竟身體結實,這三十軍棍也根本無傷筋骨,因而,痛苦的臉色也是轉瞬即逝,待他重新跪拜在司馬徽身前時,臉上已經恢複到了莊重的神情。


    “起來吧!”司馬徽點點頭,一拂袖,向著帳內而迴,同時又留下一句話:“如敢再犯,絕不姑息!”


    見司馬徽進了營帳,葉淩和葉玄兩人才趕緊靠上前來,常勇也悻悻的起身,慢慢的穿上鎧甲,而一旁的令安原則似乎不需要再忍耐什麽了,頓時大笑開懷起來。


    葉淩見如此情形,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問令安原道:“令將軍,常將軍這是?”


    令安原笑夠了之後,又衝著一旁正對他怒目而視的常勇,翻了一個白眼,這才稍微端正一番語氣,迴複葉淩道:“他啊!貪汙腐敗,挪用軍需!這不,被越王揪住了尾巴,才痛下責罰的!”


    “這......怎麽可能?”葉淩和葉玄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驚唿道。


    有這樣的驚詫反應,倒不是兩人大驚小怪,而是實在有悖於常理,因為若真的是“挪用軍需”這樣的罪名,那即便常勇是一營主將,此事也絕不是僅僅三十軍棍所能平息的,就地正法暫且不說,削職入獄當是必不可少的。


    看著葉淩和葉玄兩人都難以置信的神情,令安原這才將事情的原委都向二人講述了一遍。


    原來,勇字營在籌備前線將士過冬穿的棉衣時,竟有兩件十分華貴的女式衣衫參雜其中,軍中參事不敢擅作主張,便將此事詳實記錄了下來,上呈至了主將營。


    但是後來常勇將軍在送抵前線的軍需冊中,並沒有女式衣衫的記錄,此處異樣被越王察覺,所以才有這三十軍棍的責罰一事。


    不過,話說到此,葉淩和葉玄二人卻是更加不理解了。


    “不過是兩件衣衫,至於如此嗎?!!”葉玄不禁有些為常勇打抱不平,憤憤道:“再說,前線將士們要那兩件女衫幹嘛?”


    聽到這話,令安原又有些抑製不住笑意,看著葉玄,帶著調侃的意味道:“你怎麽不問常將軍要那兩件女衫幹嘛呢?”


    沒等葉玄迴答,一旁正穿著鎧甲的常勇又是惡狠狠的瞪了令安原一眼,令安原這才是沒接著調侃下去,恢複了正常神情,坦然道:“五營軍內,軍規嚴明,尤其是事關輜重糧草一事,尤為苛刻!各級上報的軍需名冊,品類數目必須一致,且不得相互核對!”


    “也就是說,每一個人都隻能知道經由自己這的,是哪些軍需輜重,而不知道上一級或下一級的情況,當然,為了防止上下級串通一氣,沿途還會有人專程暗中監視!如此,到最後,隻要將各級冊錄一一核對,便能輕而易舉的查出貪腐出現在哪一級!”


    葉淩聽罷,尋思著,點點頭,也不禁暗自讚歎這一策略的嚴謹之處,而令安原則接著道:“序右使早已定下軍規,但凡冊錄有異,無論數量,皆當嚴罰!這次因為僅僅是兩件衣衫,所以越王也就隻罰了他三十軍棍而已!”


    葉玄聽完,似乎還有些為常勇不平,但葉淩卻是理解般的點了點頭,同時輕舒一口氣,釋然笑道:“這序右使治軍,果然有一套!”


    兩人弄明白情況,這才是鬆了口氣,隨著令安原和常勇二人進了營帳,拜過越王司馬徽後,道明了來意。


    道謝一類的客套話說了不少,但在落到葉玄能否重迴江北時,令安原的臉色卻嚴峻了下來。


    他低沉著聲音,看著端坐於對麵的葉玄,道:“沙場前線,兇惡異常,你傷病雖然痊愈,但跟隨我進習劍法,卻不過一年的時間,即便你此前槍法了得,也終究是過往了!這樣,如果你能接下常將軍的三招,我便認可你有重返疆場的實力!”


    葉玄聽到這話,不禁轉頭看向了一旁正襟危坐的常勇,他知道,即便常勇剛剛挨了三十軍棍,但他依然是那個勇冠三軍的強者,而那柄橫在主將營中的長戟,更是給人一種力道十足的鋒刃之感,好似能將巨石生生劈開一般。


    一種不安的感覺在葉玄心間湧現出來,他知道那是一種畏懼的感覺,而令安原見葉玄一時沒有反應,便又重複了一些,語氣也是更加堅定了:“如若是你能接下常勇將軍的三招!你便可以重迴疆場!否則,即便你上了戰場,也難以活著迴來!”


    終於,葉玄咬咬牙,眼中透著堅毅,目光直視令安原,鄭重的點點頭,攥著拳頭道:“好!徒兒定不讓師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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