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淩和蘭左使及蘭汕三人,坐在前一輛馬車中,而中間一輛看上去最為華貴的馬車則空著,司馬徽同林瀟雲一起,坐於最後一輛馬車上,在馬車最後,也安排了十數名精騎和遊俠。


    如此謹慎的風格,倒是的確和蘭左使有幾分相似!葉淩看著坐於對麵的蘭汕,不由會這樣想。


    撥開側窗的簾蓋,卻隻見路旁的樹枝木杆飛一般的向後平移而去,車輪“吱呀吱呀”的聲音也聽得更加清近了。


    縱然座位上墊了幾層厚厚的的蒲草,葉淩本身也是軍旅眾人,但仍舊是難以招架這數日來的奔波,此刻坐在這上下顛簸搖晃的馬車內,他著實是感覺自己的渾身骨架都要被震散了。


    似乎也是直到這個時候,葉淩方才有些明白,時下蘭左使這般的名士出行,為何會選擇牛車,而不是馬車了。


    牛車前行緩慢,步伐悠然,卻是異常平穩舒適,在加上車內墊有厚厚的蒲草,簡直是悠哉樂哉、閑情愜意,而馬車飛馳疾行,縱使官道再平坦寬闊,也難免少不了石子的磕磕碰碰,顛簸生硬。


    然而,葉淩也清楚,越王此番南下,沿途定有心懷不軌之人窺覷,因而,在途中多耽誤一刻,危險便更多一分,如此,便自然也顧不得幾人數日來的奔波勞累了。


    車架內,三人良久都未說一句話,葉淩作為一個外人,又加之心神頓乏,自會選擇閉目養神,但蘭左使和蘭汕兄弟倆久別重逢,卻也長久沉默,便就使得車內的氣氛有些壓抑了。


    “仲諳,當年......”在木輪的吱呀聲中,許久的壓抑沉默後,蘭左使終於開口打破的壓抑的氣氛,但卻仍舊是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神情,嗡聲嗡語:“巴中一戰,為兄連累你了!”


    蘭汕聽罷,先是深深一愣,隨即才抬起頭來,看向仍紮著頭的蘭左使,苦笑了笑,聲音些許顫抖的道:“都是過去的事了,為了蘭家,也值了!大哥這些年在外奔波,也諸多勞苦!”


    似乎有些猶豫和遲疑,蘭汕停了片刻又低下頭去,接著問道:“致兒他還好嗎?”


    蘭左使抬頭看向蘭汕,認真的點點頭,道:“致兒他很好,將來必是將相之才!”


    “有大哥引領他,我也便放心了!”蘭汕的話語中並聽不出過多的欣慰喜悅之情,反而更濃的卻是一種失落和淒傷。


    葉淩閉眼聽著,雖然之前早已猜到蘭左使和蘭致有血緣之親,但也是到得此刻,方才明白,兩人的輩分關係,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然而,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真正讓他感興趣的,是蘭左使口中的巴中一戰。


    當年,吳王率數萬將士,借長沙王之名,入蜀平叛,然而,巴中一戰,五千殘軍流寇,竟大破吳王六萬甲士,使得朝野上下,一片震懼之聲。


    此戰後,長沙王直接退出蜀地局勢,而吳王亦無力再抵擋淩湘叛軍,漸漸完全撤離蜀地。


    至此,叛軍再無攔阻,一路攻殺,勢如破竹,出蜀地,直逼關中洛陽,葉家軍和虛家軍也臨危受命,從北方抗胡前線撤離,開赴鹹陽、巴東一帶,鎮壓淩湘叛軍。


    可以說,正是這一戰,間接的將自己卷入了蜀地叛亂中去,而因此結識了安書武,為日後的這一切埋下了因緣,隻是沒想到,蘭家同此戰竟也有莫大的關係,於是,葉淩睜開眼,正襟危坐後,看向蘭左使,道:


    “對於巴中一戰,老夫也曾有過耳聞,不知蘭家竟也同此戰有關聯?”


    蘭左使看了看葉淩,心中並沒有計較其中利害,坦然相告道:“葉公有所不知,當年巴中一戰,正是致兒所為!”


    葉淩聽聞,不禁心中一震,難以置信的感慨道:“當年蜀地叛亂時,蘭將軍應當方及弱冠,竟有如此膽識謀略?!!”


    蘭左使隻是皺眉點點頭,沒有多言,接著道:“然而,縱使吳王在蜀地再一敗塗地,其在江東的影響力也是絕對的!而致兒即使能在巴中大敗吳王,卻也對江左局勢無可奈何,但蘭家宗室,致兒的父母,也都在江左廬江啊!”


    葉淩聽到這,看向一旁低頭不語的蘭汕,似乎是猜到了些許,而蘭左使繼續說道:


    “吳王迴到江東,便開始對蘭家實施清算,仲諳散盡家財,動用各方勢力,仍不能保身,最後,隻得承諾吳王,與致兒斷絕父子關係,休離結發之妻,並自斷一腿,以示誠意,方才撿迴一條性命!而這,都是我攜致兒,投入淩湘軍所致啊!”


    蘭左使說完,長長嗟歎一聲,滿眼愧疚的看向一旁的蘭汕,不再言語,而葉淩聽聞,也不禁對坐在對麵的人刮目相看,恭敬抱拳道:“蘭先生忍辱負重,為謀大局而如此舍身,真豪傑也,老夫佩服!”


    蘭汕見狀,也頗有些受寵若驚的迴禮道:“不敢不敢,葉公高抬了,若不是吳王忌憚大哥和致兒,不敢把事情做絕,想必我也難有生的餘地!”


    “隻是時下局勢已變,方有翻身的機會!”蘭汕笑著接著道:“葉公放心,日後我蘭家必在江左立穩腳跟,成為吳王的肘腋之患......”


    “咳咳!”蘭左使兩聲幹咳,及時打斷了蘭汕未說完的話,但葉淩也還是聽出了對方話中的意味,雖然並未表現出不愉快,但頭卻是偏向了車窗邊。


    對於葉淩的立場,蘭左使自然明白。


    葉淩此番隨越王南下建康,隻是盡公卿朝臣之禮,覲見新帝,以表忠心誠意,卻並無絲毫營黨結私之圖。


    時下,葉淩雖然效力於五營軍,聽從越王調遣,但也不過是出於對北伐大計的擁護和考慮,實則心中在越王吳王之間,沒有絲毫偏倚。


    隻是,葉淩又何嚐不知,吳王雖在江左威望甚高,但現今無非是依仗幾大豪族,裝腔作勢罷了,而越王出身於草莽,崛起於行伍,自然對民間疾苦深有體會,對世族執政和當下名門也別有看法,或許的確是難得的明主。


    但事已至此,吳王登基已成定局,若仍是逆勢而為,則好不容易平定下來的江南局麵又將再起狂瀾,而那些剛剛曆經生死疾苦的南渡百姓,也將再遭受一次血雨腥風。


    因而,不是他心中沒有偏倚,而是不敢有,“諸王之亂”的慘象還曆曆在目,他又怎敢親自去撥弄這晉室的魔咒呢?


    蘭左使也正是知道葉淩和越王在立場上的差別,方才打斷了蘭汕,而蘭汕也反應機敏,尷尬的笑笑,又迅速岔開了話題,掀開車架前的簾幕,看向前方,道:“大哥、葉公,我們到了!”


    葉淩聽聞,也順著被掀開的簾幕望了出去,卻見前方遠處一座不高的丘陵山腰,是一處諾大華貴的木質閣樓,以夯土填充地基,使其整個平齊的高出地麵些許,因而看上去,更加顯得威嚴尊赫。


    閣樓的廂房前,是一道木質長廊,勾連整個閣樓前的平地,而後,又繞過最兩側的廂房,一直延伸到後方的二進,成兩條帶有蓬頂的過廊,同前方的閣樓和後進的一排廂房一起,圍成中央的一方院落。


    閣樓前的長廊中央,有一木質階梯,向上直通入閣樓裏的穿堂,向下則連著一條青石鋪就的小道,而閣樓前的兩側,則有幾簇悠悠蘭草,還有幾株夾桃和棗樹,在東方一角,則是一小片竹林,長青的枝葉隨風時時而動,掩映著閣樓精雕細琢的木質簷角。


    而那條小道兩側,則相齊種著兩排鬆柏,十步一隔,頗顯幽靜,一直延伸到了山腳的院門處,而在門樓的橫梁上,兩側則各掛一串燈籠,上以黑墨書寫一個“蘭”字。


    竹編柵木的籬牆連著此處門樓,圈圈繞繞,順著山勢延展開來,幾乎將整個山丘的南坡都圍了進來,而在籬牆之內,更有數十上百所較為簡陋的居舍,錯落有致,分散在山坡上的菜地和清池間,共同拱衛著中央那座華貴的閣樓大宅。


    葉淩掀開車船的簾幕,驚訝的發現,此刻,車架正行駛於一條寬闊的大道之上,而這條大道則直直的通往前方的山腳門樓,原來,自己早已進入的蘭家的莊園了。


    而放眼四周,卻是千裏沃土,良疇百頃,桑林美池,穀物豐碩,因為此時正值農忙時節,故而金黃的稻田裏,不勝數的佃農正揮舞著手裏的鉤鐮,收割成熟的稻穗,見車隊從大道上駛過,也間或有人直起身來,透著羨慕的眼神,盯著車架一直到消失在視野的遠方。


    葉淩在門樓前下了車架,再度環視一圈四周的蘭氏莊園,不禁讚由心生,而這樣大的莊園,蘭氏在廬江郡仍有三處,在荊州和益州兩地,也還有十餘座。


    財力雄厚,以一家之力而獨領兩州三地世族,使十萬大軍舉師北伐而無軍需糧草之憂,勢力龐大,與琅琊王氏及關中柳氏難分伯仲,甚至牽動蘭家一發而足以使江南時局動蕩。


    這,便是現今的廬江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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