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右使聽到這個名字,頓時一陣心悸,手心的汗也慢慢滲了出來,胸間坎坷的抬眼瞪了對方一眼,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肅甄然,確是有備而來。


    序右使一時語塞,卻聽肅甄然繼續侃侃而談,論及那段陳年舊事:


    “當年長安一戰,上將軍劉琨為長遠計,領著數千殘兵,亂軍求生,殺出重圍,一路輾轉,來到幽燕苦寒之地,原本準備暫居晉國藩屬之所,傍依慕容,以求得喘息之機,待時機成熟,再卷土重來。可誰曾料,慕容嗣卻因忌憚石羯與我肅甄部,竟囚殺劉將軍於薊城以北,更是坑害數千勇士,以至於英雄末路,天哀人歎!”


    “對此,若我沒記錯,祖將軍應該頗有感觸吧!”


    祖顧一掌重重拍在木案上,眼冒怒火,瞪著對麵的晚輩肅甄然,臉色猙獰,殺意也驟然間彌散在整個廳堂之內。


    盡管他一再克製,但殷紅的赤煉劍已有一半劍刃已被拔出劍鞘,若非邦交之談,牽涉北伐大局,祖顧必然生撕了這樣一個拿發小來挑釁自己的人!


    然而,肅甄然並未就此打住,接著道:


    “至於慕容閣,本王子早已見過,那不過是慕容嗣的次子罷了,更是一位不受待見的兒子,他在建康為質,想必更多的是慕容部對於晉國的蒙蔽手段吧!而那位陳越禮將軍,十年來,在石羯與羌人的夾縫中掙紮求生、自顧尚且不暇,又何足為懼!”


    肅甄然巧舌如簧,措辭鋒芒畢露,談吞傲視淩然,寥寥數句詭辯,竟將序右使的招式一一化解,並原地反擊,將整個和談的主動權又完全握在了手中,並使得一股莫大的壓力向著序右使迎麵壓來。


    最後,肅甄然更是在眾人的憤怒與驚詫中,道出所有人都為之一怔的一句話:


    “而且,據我所知,如今的江南,雖然表麵上風平浪靜,實則也是暗流湍急吧!”


    序右使聽聞,稍稍一皺眉後,卻不禁啞然失笑,引得肅甄然臉上的得意神情頓時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莫名的惶恐與愕然。


    卻見序右使眼神清澈沉靜,臉色從容,慢慢捋了捋泛白的胡須,不急不緩的道:“王子多慮了,縱使江南暗流湍急,甚至驚濤駭浪,北伐這條大船,也絕沉不了!”


    “悠悠華夏,浩瀚九州,卻被爾等蠻夷所竊!如此國難當頭,大丈夫怎有屈身之理?!況且,你肅甄部在中原之行,更是慘絕人寰、罄竹難書,我大晉子民對爾等所犯下的血海深仇,非挫骨揚灰,不能解恨!驅胡複晉,早已成為我華夏諸子之共願!”


    序右使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瞪著對麵的肅甄然,扶著木案,慢慢站起,傲然挺立於廳堂之上,神色已是莊嚴,聲音逐漸雄渾,氣度也愈加凜然,雖不至於搖旗呐喊般壯闊恢弘,卻也是鏗鏘有力、大義豪邁。


    “吾等此番北伐,早已置生死於外,不破敵陣,不複河山,誓死不歸,而縱使我輩遇敗遭挫,折戟沉沙,也會有無數江南好兒郎,繼承吾等遺誌,重舉北伐大旗,驅逐胡寇蠻夷,複我大晉江山!”


    “若是貴部不願歸還洛陽,我便大軍攻破洛陽,若是貴部不願退出陳邑、興山,我軍便武力收複二地!”


    “貴部敢於應戰,我軍自當奉陪到底,決然無懼慕容石羯南下肆虐,隻要能驅逐肅甄胡寇,縱然馬革裹屍、魂留疆場,亦能英名載於青史,豪情壯我後生,夫複何求乎?”


    序右使慷慨陳詞,一字一句,飽含萬丈豪情,盛氣淩人,言語措辭,分寸不讓,竟駁得對方啞口無言、驚恐不安。


    如折斷其根基一般,刹那間令肅甄然原本局勢上的主動蕩然無存,最後,還要步步緊逼,再三追問:“貴部敢應戰否?貴部敢應戰否?!貴部敢應戰否!!!”


    肅甄然眼神驚詫,看著序右使,竟一時不知言語,片刻後,才恍然反應過來,深吸幾口氣,這才完全平複了心緒。


    但他也終歸不是等閑之輩,雖然局勢上,已被對方完全壓製住了,卻仍舊死守底線,絕不鬆口:“如若貴使堅持如此,那本次和談,便隻有到此為止了,我會當即稟明父汗,增兵洛陽,到時戰場上一絕雌雄吧!”


    兩人唇槍舌戰,互不相讓,與其說是和談,然衝突之激烈,卻比交戰對壘更甚,席案上的交鋒也從午時持續到了傍晚,最後,還是坐於上賓的司馬徽打斷了雙方。


    司馬徽頗有些倦意的伸展雙臂,然後看向肅甄然,道:“我軍可以不要陳邑、興山二地,但貴部需賠付我軍南陽之戰以來的軍械輜重、糧餉戰馬,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肅甄然聽罷,沉默了,低頭沉思,又偶爾看看坐於一旁,一臉倦容的肅甄言雪,不做言語。


    而序右使聽聞,卻忙拱手行禮,神色焦灼,語氣不甘,道:“殿下!陳邑、興山二地,不可落入肅甄部之手,況且我軍尚有收複此二地的實力,還請越王三思啊!”


    見肅甄然猶豫,司馬徽伸手打斷了序右使仍要說的話,接著補充道:“貴部征戰八方,又劫掠關中膏腴之地,如此財物輜重,想必也不過是滴水之於江河吧!”


    此話出口,肅甄然完全看向了坐於一旁,同樣疲憊不堪的肅甄言雪,顯然是在等對方來定奪。


    而肅甄言雪,也鄭重其事的低頭深思,良久後,方才點點頭,算是應允了。


    肅甄然這才起身,正式迴複司馬徽道:“如此,便依越王之言,達成合約,至於具體賠付條例,還請越王容吾等今日先行迴驛館磋商,明日定給貴軍一個詳細合理的答複!”


    司馬徽聽聞,也透著乏意,些許勉強的笑笑,道:“如此,本王便靜候貴部佳音!”


    未了,司馬徽扶著木案,慢慢站起身來,喚來衛士,協同眾將一起,禮送肅甄言雪二人出了宅院。


    雙方行過告別禮,在儀車卷起的薄薄灰塵中,左右使領眾將一同目送對方的儀隊消失在大道的另一頭。


    夕陽已斜,見對方已經走遠,司馬徽這才上前,向序右使拱手拜了一禮,道:“今日和談,序右使勞累了!”


    序右使見罷,也連忙迴禮,相對而拜,道:“越王言重了,同是為大晉江山,何言勞累之談!”


    “隻是......”序右使直起身來,放緩了語氣,眼神倒是平靜無甚波瀾,接著道:“隻是對方昨夜已經知曉我方底細,如若不然,興許陳邑、興山兩地,今日都能連同洛陽一起收迴!”


    司馬徽望了望鮮卑儀隊遠去的方向,輕然歎了口氣,似安撫道:“今日序右使已經盡力了,本王知曉!”


    “多謝越王體諒!”


    蘭左使見眾將早已疲乏,也向後拱手行一高禮,道:“今日諸位將軍辛苦了,眾將先暫且迴各自營房休息,明日諸位還得同我一起,再會一會鮮卑的三位來使呢!”


    祖顧聽聞,想起肅甄然挑釁自己一事,還餘怒未消,將赤煉劍一手踱在地上,寬厚的劍鞘激起縷縷薄沙。


    但他並未言語,也並未因這一絲憤恨而掩蓋住那份猜疑,隻是在心中暗自斟酌今日那肅甄然於廳堂上的一舉一動。


    蘭左使送離了宅院中的眾將,便隨著司馬徽又進入廳堂之內,而林瀟雲雖然心中有所疑惑,一時並未開口,隨在序右使身後,出了宅院,向著臨時的營房而去。


    “弟子有一事不明,還望師父指點!”林瀟雲跟在序右使身後,望著前方那淡然自若的步伐,有所猶疑,但終究還是問出聲來。


    “何事?”序右使未停步,也未轉身。


    “師父莫不是真的放棄了陳邑、興山兩地?誠如師父之言,我軍完全有實力拿下此處,為何不一再堅持了呢?還有義父突然鬆口,也著實出乎我的意料!”


    序右使聽聞林瀟雲的疑慮,這才停下步伐,道:


    “昨夜之事,雖然詭異,但經過今天的和談,為師已能確定,對方已然知曉了我軍的底細和窘境,至於,越王之言,是為師事先之意!”


    轉過身來,序右使看向已經有些明了的林瀟雲,接著道:


    “對方既已知曉我軍底細,我若仍執著於洛陽城的得失,則必然會被對方完全壓製,因此,隻有抬高底線,才能確保對方心甘情願的歸還洛陽!陳邑、興山是對方絕不會放棄的兩地,這也是我執著於此的目的!”


    話已至此,林瀟雲自然已經明白,但沒等他開口,卻聽序右使接著道:


    “對方知曉我軍底細,卻仍舊保不住洛陽城,是戰場上的劣勢所困,但在我軍的步步進逼下,仍能死咬底線,絕不鬆口,保住陳邑、興山兩地,則是那肅甄然的本事啊!”


    “洛陽城下一戰,竟能與祖顧打成平手,今日一番言談,又巧言善辯、謀略過人,此等文武雙雄之敵,絕對不容輕視!”


    序右使說完,不自覺的微微皺起了眉頭,眯著眼,似乎在深深思考著什麽。


    稍稍停留後,一絲微風拂過,序右使也再度完全睜開了眼,露出陰冷沉峻的目光,擲地有聲的道:“迴主帥宅院!”


    序右使邁開些許匆忙的步伐,麵色沉穩的與林瀟雲擦肩而過,向著主帥宅邸方向而迴。


    而林瀟雲從師多年,對於此等氣場,自然明白了序右使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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