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徽遞出布書,給各將傳閱,這兩封布書,一封是前些時日荊州勇字營傳來的“司馬旭擇日登基,伍王部陳兵荊州”,而另一封則長一些,上書:


    “亙古華夏,浩瀚九州,今山河俱碎,望蒼涼北地,胡寇肆虐,中原淪陷,大晉江山,獨撐江南,旭本欲偏安一隅,福祉為民,怎奈何天命昭昭,承蒙眾方推舉,歸於華夏正朔,扶大廈之將傾,布威名於蠻夷,旭不容辭,故呈告天下,以求萬民歸心!”


    “哼,還偏安一隅,福祉為民呢!”林瀟雲嘲諷似得輕蔑一笑,將帛書接著傳了下去。


    司馬徽沒有過多言語,隻是站起身,卷一卷衣袖,將雙手背在身後,慢慢踱步,走到了廳堂中央。


    “蘭左使,如今江左豪強和僑姓名門對此有何反應?”司馬徽沒有理會堂中各將的憤恨與咒罵,停下腳步,偏過頭向著台上左側問道。


    “琅琊王氏因為南渡較早,加之江南本有家族旁支,故今已拔地重起,成為司馬旭最核心也最有力的支持者,而河東柳氏、洛陽周氏則有些沒落,雖然沒再獨占中樞要職,但仍舊豪霸一方、不容小覷,但除此之外,其餘中原僑姓卻多被排擠在外,手無實權,升遷難望!”


    蘭左使自然明白司馬徽的意思,於是,便開始將如今江南交糅複雜的局勢,一一向眾人講明。


    “而對於江左豪族、本地世家,除會稽魯氏勉強擠進中樞之外,其餘各大家族仍不得誌,與以往無異。故而,對於司馬旭登基一事,也多冷眼旁觀,不攀附亦無阻撓,像安陽陳氏、義興陸氏和吳興沈氏,都大抵如此。


    “此外,與蘭家來往密切的樵郡曹氏和揚阜方氏,雖然明麵上漠不在乎,但暗地裏卻另有想法,近來屢次與五營軍主動接觸,便是為此!”


    葉淩聽罷,不由得一陣心驚,雖說曾經有猜測過,蘭左使家境殷實,出自望族,但著實沒有想到,蘭家在江南竟有如此勢力,以至於對江南各大豪族勢力都了如指掌,若是葉家依然清望,想必也早已被蘭家盯上了吧。


    “如此說來,現今的江南,倒還有曹氏和方氏,能助五營軍交涉斡旋咯!?”序右使聽完蘭左使的分析,如是問道。


    “沒錯!”蘭左使輕舉起雙臂,整理平順一番寬袖,接著道:“但是必須由蘭家來牽頭,而且得盡快!”


    司馬徽聽完,掃視了一圈大堂內的眾將,此時帛書已經傳迴序右使手中,再結合剛才蘭左使的分析,想必眾人對現今的形勢也都有所了解了。


    頓了頓,司馬徽提著嗓子,怔怔的說道:“如此,眾將都已明白本王為何會同意和談了吧!”


    “我五營軍將士北伐胡寇,為複河山,赴難捐軀,然吳王罔顧大局,令豫州官軍陳兵荊州,置五營軍於進退維穀、前後兩難之境,因此,我等必須應勢而為,在保全自己的境況下,先安南方,後定北方!”


    司馬徽說完,眾人的反應各有所異,但聽安書文道:


    “隻是對方和談的誠意幾何,我們不得而知,怕是不可輕信啊!”


    安書文說完,祖顧和房奎也讚同的點點頭,顯然這句話,道出了此次和談的最關鍵問題:


    經由南陽、洛陽兩戰的肅甄部雖然頗有損失,但至少還有一戰的實力,若是將此次和談當做權宜之計,也未嚐不可能!


    “未必!”


    廳堂上側的高台上傳來了一聲短捷有力的論斷,眾人聞聲望向序右使,臉上無不是一種願聞高見的神態。


    “幽燕慕容!”


    卻隻聽序右使緩緩說出四個字,便沒再言語。


    也許是尚未反應過來,祖顧和房奎又重複念叨了一遍,短暫的疑惑後,隨即便是一副恍然明了的神情。


    的確,如果說五營軍現今的處境是進退維穀的話,那肅甄部的境遇就隻能用前狼後虎來形容了,前有步步進逼的晉國北伐軍,後有血海深仇的幽燕慕容部。


    更況且,若是五營軍遭敗,大可退至蜀地,尚能保全自己,而肅甄部若敗,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慕容部乘虛而入、大肆屠戮,亦或是被聯合絞殺於各胡族部落之間。


    因此,肅甄部是完全有理由提出和談的。


    隻是,經由序右使這樣一提醒,眾人才對現今中原的局勢又有了新的了解,慕容部對肅甄部,威脅甚重,但對五營軍來說,亦為大患,不得不防。


    若是五營軍與肅甄部相殺於洛陽,苦戰一場奪迴鄴城,也決然再抵擋不住慕容部的南下肆虐,屆時,中原或將得而複失。


    雖說,現今慕容部仍向大晉稱臣,慕容嗣的兒子於近日前,也被送抵建康為質,但反水,卻是意料之中的事!


    “如此說來,和談倒是最好的選擇了!”林瀟雲在腦海中分析一番局勢,不禁自嘲式的笑著說道。


    “若是這樣,對方又以何為談資呢?”蘭致低頭思索片刻後,問出聲來。


    “拱手讓出洛陽城!”序右使答道:“這是對方唯一的談資,也是底線,此次和談,難再有更多收獲。”


    眾人各抒己見,廳堂內也稍稍嘈雜了起來,但都是對明日和談的具體細節指指點點,司馬徽見狀,也才將眼光放在了堂內一角的葉淩身上。


    葉淩一直保持沉默,隻是偶爾聽聞幾句,抬起頭來思忖片刻,而司馬徽早就注意到了這些,但剛才忙於分析局勢,也沒太過在意,所以,在這一切都近乎塵埃落定的時候,才礙於禮節,笑著詢問道:


    “對此,葉公可有異議?”


    葉淩抬頭看向司馬徽,眼中卻甚是焦慮與不安,想要開口,又如鯁在喉,半晌的猶豫後,才說出一句話來:


    “江南乃晉人同胞,親同手足,中原為豺豹胡寇,血海深仇,而今,五營軍舉師北伐,縱使江左生變,也斷然不會有人做出有損伐胡,這類受千夫所指的愚蠢決策來,豫州官軍也絕不敢肆意妄為,越王又怎能答應和談,給胡寇喘息之機,舍親而取仇啊!”


    司馬徽聽罷,目光頓時冷峻下來,但還是陪著笑道:


    “葉公著實多慮了!”


    葉淩聽完,隻覺胸口沉悶,喉結鼓動著,想要開口,卻沒再說出一個字,最後隻能化作一口濁氣唿出,此般無能為力,自己早在南陽圍城時就已體會過了,但現今,依舊無法改變。


    司馬徽正欲轉身,卻聽到葉淩那蒼涼而又無奈的聲音再度響起,詞句顫抖,有如一個絕望者最後的死諫:


    “我與虛公,領葉家軍、虛家軍和胡人相抗十數載,深知其詐,還望越王慎重三思而行啊!”


    葉淩對司馬徽的了解想必仍停留在北伐上,因此才會如此相勸,而他不過是一員剛納入越王麾下的武將而已,又怎能通過此事來看透司馬徽的真正野心呢?


    “本王心意已決,還請葉公勿再多言!”


    司馬徽臉色陰沉下來,一甩衣袖,轉過身去,沒再理會葉淩,然後,邁開步伐,向著廳堂的上賓高台走去。


    而就在此時,林瀟雲和祖顧卻頓時渾身一震,相視一眼後,同時起身,祖顧手持赤練,以雷霆之勢迅速護在了司馬徽和左右使身邊。


    而林瀟雲則提著紫泰劍,一個箭步衝出了廳堂外,衝著夜空的一角大喝一聲:


    “何許人也!?”


    這一聲大喝,也驚來了宅院外尚未反應過來的戍卒,一排排操戈執戟的兵士衝進院內,但林瀟雲知曉,已經晚了。


    漆黑一片的夜空很靜,靜得就好像什麽都沒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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