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玄自洛陽迴來後的第四天,伊婁部派出去的族人便急匆匆的趕了迴來。


    伊婁染連忙將葉玄喚來了廳堂之中,親口把洛陽城內的情況告訴了他:


    “現今尚有一支晉軍活動在洛陽以東的連山一帶,從規模和裝束上來看,應當是原洛陽城內的守軍,如果我了解的沒錯的話,應該是城破之前去往冀州求援的那一支!”


    “可知其番旗和主帥?”葉玄焦急難安的問道。


    伊婁染搖了搖頭,道:“這個無從知曉,此支晉軍很是隱密,一直未被肅甄部所查探到,還是前幾天左賢王肅甄客大壽時,有晉軍將士潛入城內,救走千餘難民百姓,才暴露了行蹤!”


    葉玄聽聞,心中怦然一喜,不禁開始凝神細思,推測著此支晉軍的主帥究竟是何人。


    但伊婁染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再難淡定了。


    “此事令肅甄客大為震怒,遂決定發兵圍剿,已於前天夜裏遣步騎三萬,開拔連山,誓要出其不意,一舉滅之!”


    葉玄聽聞,臉色頓時慘白,他怎能料到變故來得如此之急之劣!


    葉玄慌忙起身,急匆匆的向伊婁染行禮辭別後,快步跑向自己的客房,取出長槍,牽過戰馬,顧不得換下還穿在身上的寬袖袍衫,衝出宅院,向著北方疾馳而去。


    伊婁染跟在葉玄身後出來,可奈何有傷勢在身,行動不甚方便,待他到院門處時,葉玄已經出了營寨大門,消失在了視野之內。


    原本還在廂房內描摹詩篇的伊婁林聽聞院中喧鬧驟起,忙出門來看,卻隻看到自己的伊婁染正神情焦慮的向著院外趕去。


    伊婁林忙追上前去,向伊婁染詢問之後,卻是滿臉的憂慮與不安。


    “我隨他一同前往!”


    伊婁林顧不得伊婁染的攔阻,留下這麽一句話,便急忙牽出一匹馬,揚鞭疾馳,出了院門,往營寨外奔去。


    “切記冷靜,注意安全!”


    伊婁染原本想要阻攔,但轉念一想,葉玄根本就不知道此地去往連山的小道,這般前去,必然是來不及的,況且,若有伊婁林跟著前往,或許還能有所照應,令他不至於魯莽行事。


    如此想著,伊婁染便隻是這樣叮囑一句,任由伊婁林去了。


    伊婁林聽著身後兄長的叮囑,並沒有迴話,隻是緊蹙著兩彎秀眉,目光忐忑的望著前方,期待追上那一個背影。


    此時伊婁林的心中隻有一個念想:助他達成願望,即使這願望渺然無期,也要一直助他,決然不能讓他因一時的衝動而陷自己於死地!


    因為她還想看到那飄逸靈動的執筆行書,還想聽到那支長青笛再度奏出悠揚絕美的曲音,還想兩個人並坐於絨絨草地上,遙看月色朦朧、星光隱溢……


    葉玄一路朝洛陽東方向而去,然而並未行遠,便在一個路口處停了下來,因為他並不知道去往連山的路究竟是哪一條。


    而正當葉玄焦急不知所措時,一串清晰的馬蹄聲卻從身後傳來。


    他迴頭望去,卻是一副似曾相識的畫麵——靈動秀美的少女身穿紅色左衽胡裙,肩披潔白雪袍,騎一匹棗色駿馬,席卷風塵,疾馳而來。


    雖然心中溫情漫漫,但葉玄臉上卻一片冰寒,因為他知道此行艱險,或將有去無迴。


    葉玄眉頭緊皺,語氣嚴肅的問伊婁林道:“此行艱險,你來作何?”


    伊婁林在葉玄身旁勒馬停穩,道:“我不跟著來,你知道該如何去連山嗎?”


    葉玄聽罷一愣,竟無話可說,雖說他此前一直生活在洛陽,也曾聽說過連山的大致方位,但從雲山前往連山,他的確不知路在何方,反倒是伊婁部常四處狩獵,對此甚是了解。


    “向右!”


    伊婁林短截有力的一聲,隨即打馬而去,葉玄也不敢耽擱,抽著鞭繩,緊隨其後,一起向著連山而去。


    伊婁林帶著葉玄走過一些彎彎繞繞的小道後,到達一處小溪邊,指著前麵的一座山嶺道:“過了這座山,後麵便是連山了!”


    望了望山後,葉玄神色嚴肅,轉頭對伊婁林道:“就到此地吧!你且速迴去!”


    言罷向伊婁林拱手施了一禮,便徑直策馬趟過小河。


    然而,身後傳來的水花聲卻令葉玄心間一陣複雜,他停馬於岸邊,迴身對仍在小溪中央的伊婁林沉聲喝斥道:“此去必是九死一生,還請伊婁小娘子速迴部族,留在此地,隻會亂我心神罷了!”


    伊婁林聽罷,猛然扯住了手裏的韁繩,但這並不是因為她打算勒馬迴去了,而是她對於葉玄口中的那聲“伊婁小娘子”,感到有些莫名的沮喪和失落。


    她知道,在晉地中原,初識相見,二人說話時,多不會以“你”代稱對方,而以姓氏後接“郎君”或“娘子”來稱唿,以示尊敬,在公眾場合下,更是如此。


    所以,此刻葉玄不再以“你”稱唿她,而換作此種稱謂,正如那天自己持刀逼問他身份時一樣,的確是有一種敬而遠之的感情藏在其中的,這讓伊婁林心中很不是滋味。


    水聲潺潺,不算湍急的溪流淺淺沒過駿馬的腳踝,在稍下遊處形成兩個旋渦,折射出河底五彩斑斕的鵝卵石,在陽光的照耀下點點發亮。


    而伊婁林則怔怔的坐在馬背上,手裏拽著韁繩,緊抿雙唇,目光深情的凝視著岸上的葉玄,眼眶中似有盈盈的淚光,正好映照著河麵上的粼粼波光。


    秋風拂過,一片落葉在兩人間飄落,浮在水麵之上,順流而下,最終沒了蹤跡。


    葉玄看著伊婁林,眼神中的嚴肅與淩厲漸漸消散了,變得柔和起來,但語氣卻依然擲地有聲:“還請伊婁小娘子迴去,莫讓在下為難!”


    “不!我不會迴去的!”伊婁林緊咬下唇,眼神變得堅定,再度以決然的口氣道:“我不會讓你隻身赴險的!”


    葉玄聽聞,心中一暖,輕輕的歎了口氣後,語氣也變得溫和下來:“為何?”


    “因為……”伊婁林沉吟良久,終究沒有說出那幾個字,最後紅著臉,脫口而出一句:“因為我還想聽一次長青笛奏出的曲子!”


    葉玄聞聲一愣,隻覺心間暖流如注,甚至連眼眶都有些濕潤了,因為在此刻,他方才明白,有些感情,他並不孤獨。


    或許,彼此兩人間,心意是相通的。


    葉玄看著伊婁林靈動的雙眸,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好!我答應你!”


    葉玄說完,策馬揚鞭而去,連山早已是戰事緊急,他沒有任何時間在此事上耽擱了。


    伊婁林聽到葉玄此話,原本紅透的臉頰更加滾燙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剛才怎能如此大膽,差點就將那幾個字說出來了,這在以往,是想都沒有想過的,當然,她更加想不明白的是,當葉玄問自己時,首先串入腦海的,竟是那幾個字……


    盡管如此,葉玄的迴答依然令她感到溫暖和踏實,就好似那種彼此不說,卻又心有靈犀的感覺一樣微妙。


    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伊婁林策馬上岸,追了上去。


    當兩人到達連山時,已是申時三刻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頭頂也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黑雲,或許,又有大雪將至了吧。


    剛越過連山山頂,葉玄便看到,有股股黑煙從山腳升騰而起,耳旁極為純粹的風聲也使他的心驟然一沉,一種極為不安的感覺完完全全將他籠罩,讓他緊握韁繩的手開始有些不自主的顫抖起來。


    葉玄沿著沿著山間小道,快馬加鞭的趕到山腳,卻隻見山凹處的空地和周圍樹林裏,滿是血跡與屍骸,有身著鐵甲的晉軍,也有肩披獸皮革甲的肅甄兵士。


    四周的草地灌木也幾乎被焚毀殆盡,衝天直上的滾滾煙塵好似在向葉玄這位後來者講述著這場廝殺的殘忍與血腥。


    然而,最為刺眼的,最令葉玄無法接受的是——空地中央那展插於岩石縫中依舊飄揚的旌旗,正是他最為熟悉的旌旗。


    黑色的方形戰旗上,以白色絲線所縫製的那個旗號,是一個方方正正的“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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