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伊婁林將伊婁染扶進院內的廳堂後,葉玄便獨自一人疾步去了自己的客房。


    他必須確定自己所缺的究竟是哪幾樣藥草。


    伊婁染現在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樣,隻是從雲山一路迴來,失血過多,顯得臉色比較蒼白,渾身有些乏力而已。


    但葉玄料想,不及天黑,伊婁染就會發熱,而越靠近溫暖的火源,那傷口感染的速度就會更快。


    不過,當家裏的下仆正忙著去請族裏的巫醫時,卻被伊婁林攔住了,因為她知道,這樣的傷口,那巫醫多半是沒什麽辦法的,而那些古老的治傷方式,還往往伴隨著巨大的痛苦。


    “你準備怎麽做?”伊婁林扶著門框,問房間內的葉玄道。


    “草藥,包紮,慢療。”葉玄說著,看向她鄭重其事的道:“現在的問題是山上能不能找到我需要的藥草。”


    “如果還找得到,真的可以治好我阿兄的傷嗎?”


    “八成把握!”


    “好,我信你……”伊婁林點了點頭,最後還不忘加上一句:“如果你敢害我阿兄的話,我一定把你碎屍萬……”


    葉玄看著她很平靜的笑了笑道:“放心吧,恩公還要助我入城呢!我可沒有那麽傻,再說,我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好,那你需要人手幫忙嗎?”伊婁林心中定了定,更加放心了。


    “這不是狩獵,人再多也沒用!”葉玄搖了搖頭,接著道:“如果真要說幫忙的話,就是我給恩公治傷這事,暫時別讓旁人知道!”


    “為何?”伊婁林不解的問道。


    葉玄輕輕舒了口氣,道:“恩公和你願意相信我,但族裏的其他人並不會這麽想,我擔心到時候因為這樣不必要的誤會耽誤了時間!”


    伊婁林聽聞葉玄的話,思忖了良久,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後,道:“好,這件事情我和兄嫂商量一下,盡量先不驚動其他人過來!”


    “多謝了!”


    葉玄抱了抱拳,最後確定一番,接著抓過外麵裹著布的長槍,帶上三支火把,便徑直出院,駕著馬一路向著雲山飛奔而去。


    伊婁林看著葉玄駕馬遠去的背影,不知不覺間,心中那種對於兄長傷勢的憂慮和焦急情緒,竟仿佛漸漸的消解了。


    沒錯,這個綁著一頭長發、滿臉書卷氣息的晉國少年,一定能將兄長的傷勢治好。


    伊婁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這麽毫不懷疑的選擇依靠這位少年,雖然剛才的對話中她依然透著隱憂,但其實心中早已篤定了。


    就如昨日裏他為自己指點箭術一般,伊婁林相信,他今日也一定能像昨天一樣,施展妙手,令自己和眾人都對他刮目相看、都為他歎服不已。


    或許,也隻是她自己更願意這樣想而已吧……


    和葉玄所說無異,隨著落日西斜,天色漸漸變暗,伊婁染的身體也越發覺得虛弱,同時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傷口處出發,慢慢向著身體四麵擴散,令他四肢沉重、頭腦昏沉。


    冬獵的事情早已交給堂伯父去處理了,而伊婁林和是連穀來二人則按照葉玄的吩咐,將伊婁染平放於廳堂內的臥榻上,遠離火源,保證室內的通暢和幹燥,並不輕易讓外人前來探訪,每隔半個時辰用酒來清洗傷口。


    在不知不覺的等待中,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是連穀來進來換伊婁林去休息,經伊婁染的執意要求,伊婁林這才出了廳堂,在家仆的伺候下,隨意吃了點晚餐。


    迴去時,見兄嫂正握著兄長伊婁染的手,兩人小聲絮叨著,伊婁林便沒有進去打擾,而是慢步走出了院門,穿過氈帳區域,立於寨門處,張目遠望著黑暗一片的雲山方向,試著找尋葉玄的身影。


    然而,月光清澈,風聲悉厲,半個時辰的等候,伊婁林依然沒有聽到任何響動,她不安的迴到了宅院中,從門處看了一眼兄嫂二人後,便迴到了自己的房內。


    過了半個時辰,屋外依舊沒有動靜,伊婁林披上雪袍,再次出院來到了寨門處。


    和上次一樣,伊婁林又苦苦等候了近半個時辰,黑夜中卻仍然是一片死寂。


    伊婁林這次迴到自己房中時,心中更加不安惶恐了,她想要策馬前去雲山,但她知道兄長的傷勢隨時有惡化的可能,自己的離去或許會讓兄嫂獨自應對時手足無措。


    夜色已深,不知不覺間已近三更,伊婁林在房中坐立難安,她從沒感受過如此煎熬的等待,她再度披上雪袍,出了宅院向著寨門而去。


    暗夜中一輪殘月已掛到了天空的西半邊,幾顆稀疏的點點星光閃耀著,離月亮都十分遙遠,難以企及。


    唿嘯的北風掀弄著潔白的積雪,身後的氈帳區域內已沒有了燈火,隻有一些未燃盡的木柴散發著深紅的光暈,四周萬籟俱靜,除了自家宅院中還有幾聲響動外,這片大地已經徹底沉睡過去了。


    可這次她還沒有等候多久,身後就傳來了一串急急的腳步聲。


    伊婁林迴頭望去,卻是自家的下仆持著火把快步跑上前來了,一邊跑還一邊用她熟悉的鮮卑語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主人開始咳嗽嘔吐了,將晚上吃的一點東西全吐出來了……”


    伊婁林一聽,不由得大驚失色,一顆心沉到了底,連忙隨著那老仆向宅院趕去。


    然而,就在伊婁林踏進院門的時候,卻聽見一串清晰的馬蹄聲向著寨子內而來。


    伊婁林定住腳跟,轉身望去,卻見月色下,駿馬疾馳,長槍寒光如芒,葉玄身上的胡服沾滿血跡,背後的長發完全散開了,披在雙肩,臉龐上還有點點血痕,眉宇間仍舊透著殺伐果決的毅然寒氣。


    葉玄在院門前停住馬,身手敏捷的一躍而下,見伊婁林正在院門處看著自己,退去渾身的殺氣,淡然一笑後,一邊拱手作禮,道一句“久等了”,一邊腳步不停的領著伊婁林向宅院內趕去。


    那手持火把的老仆看到葉玄這副模樣,也不禁愣住了,待他將火把後移,接過葉玄手裏的韁繩時,卻愕然發現馬背上還馱著兩具惡狼的屍體。


    老仆被惡狼那仍然睜著的眼珠嚇得後退了幾步,良久後方才定下心神,轉頭看著葉玄大步邁向堂內的背影,不禁深深咽了一口口水。


    葉玄快步走到伊婁染的臥榻前,擱下染血的長槍,隨後打開自己身後的包裹,倒出其中的一堆藥草,便又急急的迴到自己的客房,將從江南帶來的藥草也都帶至了廳堂中。


    葉玄向是連穀來要來一個陶質的容器,裝入幾樣藥草,倒入清水,搗碎後再已溫火煮沸,然後向其中撒入鹽巴,待其自然冷卻。


    在等候的過程中,葉玄又用清酒為伊婁染洗拭了一次傷口。


    隨後,葉玄將幾粒碳屑投入到那已經冷卻後的藥水中,濾去表麵的浮渣,最後將藥水一層一層的塗抹在是連穀來事先備好的長布條上,稍微烘烤一陣後,緊緊給伊婁染包紮上了。


    等葉玄一切忙好後,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過身,對一旁滿臉焦慮的是連穀來和伊婁林二人點頭一笑,拱手施禮道:“時間算是趕上了,此藥行之有效,兩位可以放心了!”


    伊婁林聽罷,看著葉玄和善的笑臉,和那臉上尚未洗去的血跡,又看向臥榻上慢慢昏睡過去的伊婁染,不禁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滿是感激的拱手俯身,以中原之儀向葉玄深深迴了一禮。


    是連穀來看著陷入沉睡的伊婁染,雖然仍舊緊皺著眉,但心間已是長長鬆了口氣。


    是連穀來看著葉玄,滿眼感激,直到一切落定後,方才察覺到葉玄衣服上的血跡,關切的問了一句,而經由伊婁林轉述後,葉玄方知是問他受傷沒有。


    葉玄搖了搖頭,笑著道:“多謝恩人關心,這些都是野狼的血,晚輩並無受傷!”


    是連穀來和伊婁林聽到此話,兩人這才完全放下心來,吩咐下仆備好熱水,領葉玄前去沐浴更衣。


    半個時辰後,葉玄身著自己的月白寬袖衫,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長發,邁步進了廳堂內。


    伊婁林抬眼望去,卻發現那一對墨眉下,似有一雙關切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隻是當她剛抬起雙眸,眼神與那目光相觸時,那目光又頓時移到了別處。


    葉玄踏著不快不慢的步伐,走到火堆一旁,未做聲響,隻是一掃衣裳,席地坐了下來。


    便是這一瞬間,伊婁林卻隻覺好似有一股書香般的曠達氣息,驟然在這廳堂內縈繞開來,竟令她有些無所適從。


    “上午那惡狼並未傷著你吧!”葉玄聲音輕緩,語調平淡,但措辭裏卻滿是關切。


    伊婁林想著上午在雲山的那一幕幕,以及自己被葉玄抱住、滾落雪地的場景,不禁臉頰有些發燙,不敢抬眼看這邊,隻是抿著嘴唇,輕輕點了兩下頭。


    葉玄聽聞,沒再多言,陪同著二人一起守候在了伊婁染的臥榻邊。


    恩情往來,這也是葉玄應該盡到的一些綿薄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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