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葉淩和葉常迴營時已經是晌午時分了。


    葉淩一下戰馬,葉玄就連忙圍過去問道:“爹!出什麽事了?”


    “迴帳內再說!”


    葉淩看了葉玄一眼,神色並無變化的說了一句,倒是葉常聽罷,直誇葉玄敏銳。


    葉玄聽了叔父的話,猜到了一些,嘿然一笑,緊步隨著葉淩葉常兩人迴到了帳中。


    葉母和子憐見兩人進帳,忙起身迎過來,神情有些忐忑,問道:“夫君,那邊有鼓聲,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這麽一說,原本懶懶躺在床上的葉坤,也頓時神色緊張的坐了起來。


    葉淩見罷,忙笑著解釋道:“夫人放心!是有事,不過,是好事!”


    葉淩說完,葉常也開口了:“對!是好事啊!”


    葉母四人並不知道所謂“好事”是何事,不過心提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一臉詫異與好奇的問道:“什麽好事?”


    “聖上下旨,賜封亭南郡公楚西王爵,任安將軍為輔國大將軍!若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月內,大軍就將北伐中原,我們不久便可以迴家了!”


    葉淩振奮的說道,臉上寫滿喜悅,葉母聽罷,先是有點不相信,等反應過來已是喜笑顏開,眼眶裏已經閃著淚花了。


    轉身對身邊同樣高興的虛子憐說道:“子憐,太好了!太好了!再過不久就可以迴家了,就可以團聚了!”


    虛子憐聽著,高興得已不知該如何言語。


    葉淩接著說道:“等解決了糧草問題,楚西王即刻發兵北伐!”


    葉母聽著,一邊一邊自語道:“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一旁的葉坤聽完也振奮起來,道:“楚西王北伐,我葉坤第一個去賣力!”


    葉玄聽葉淩說完後,也是高興了一下,但隨即聽到“糧草”二字,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上午在安字營糧庫看到的一幕,心沉了一下,但隨即還是搖搖頭,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葉淩隨即笑著說道:“好了好了!大家先準備一下,咱們今天晚上還得進城呢!總不能今天晚上還睡在這吧!把該帶的都帶上,別落東西!”


    眾人聽罷,都高高興興的收拾行李去了。


    傍晚,葉淩一家人在一名安字營將官的引路下,來到了江陵城內。


    安書武在城裏特意為葉家準備了一套宅子。


    宅子不大,隻有院落兩進、廂房十餘套和兩間廳堂,以及一些雜物房和廚房馬廄,因為此次南下匆忙,所以在洛陽時,葉淩便遣散了府中的大部分仆役下人,隻有一些忠實的貼身府衛和丫鬟不願離去,才隨著葉家一同南下,這一行總共也不過二十人而已,這樣的宅院足夠安置了。


    進了大門,是一方寬闊的院落,院子中用青磚石鋪就,但四周靠近廂房前又各自留出了一條空地,栽植了一些矮小的荊樹藤條,使得整座宅子看上去既精巧雅致,又不失恬靜溫馨。


    一行人見了,都十分滿意,給了那將官一些賞賜後,便搬進宅邸之中,因為從洛陽帶來的東西有些雜亂,所以整理安置起來也頗費時間。


    葉玄和葉坤被安置在同一間廂房內,這倒不是因為房間不夠,而是葉常故意為之的,目的就是讓葉玄督促著葉坤,不要放縱懶散。


    葉玄和葉坤正查看著兩人的房間時,兩個府衛抬著一個箱子進到了房內,放下後,對葉玄道:“公子,這是主母大人讓仆下抬過來的,並囑咐公子仔細核查,妥善保管!”


    葉玄點頭後,兩名府衛便恭敬的退出去了,葉坤看了看,這木箱子足有半人高,長四尺,寬有三尺,做工精致,紋飾優雅,不禁眼睛一亮,盯著葉玄道:“景之,這裏麵裝的什麽寶貝啊,大娘如此看重,還要妥善保管!”


    葉玄笑了一笑,衝葉坤努努嘴,道:“自己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葉坤得了葉玄的許可,迫不及待的打開這華麗的大木箱子,可看了一眼後,便露出了失望和不屑的神色,大咧咧的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寶物呢!怎麽全是一些這樣的玩意啊!”


    看著那一卷卷的竹簡和書軸,葉坤不禁渾身打了個趄趔,他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這東西了,小時候讀書習字,葉常不拿著木杖盯著他,他是絕對不會寫一個字的,所以,當他此時再看到這些詩書經義時,隻覺得心中惡寒,想躲得遠遠的。


    葉玄則不同,雖生在軍武世家,但他自幼便喜好詩書器樂,於是便蹲下身去,左手拿起一卷鄭玄的《毛詩箋》,右手則握著一卷《吳子兵法》的竹簡,看著葉坤道:“這東西就是最大的寶物!當然要妥善保管!”


    “那你自己好好保管吧!”葉坤看著這一箱子的書籍,帶著恐懼的表情快步退出了屋子,逃走了。


    葉玄也知道葉坤的性子,笑著搖了搖頭,開始整理這一大箱的書籍。


    天下本就書籍稀缺,經由漢末百餘年的動亂,秦時先漢所積累下來的大量著作都隨著戰火焚燒殆盡。


    大晉開朝以來,皇室整理舊都書卷,僅僅不過萬餘冊,而天下士家大族視自家書籍如傳家瑰寶,控製極其苛嚴,因此,即便是在市麵上,拿錢也買不到書籍,所謂有價而無市,大抵就是如此吧!


    所以,這一大箱一大箱的書籍,才真正是葉家的立家根本,這不是珍寶又是什麽!


    至晚上天黑時,宅邸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葉玄一家人第一次在江南大地吃上了一頓真正意義上的晚飯。


    席間葉淩葉常還溫了點小酒,一家人高高興興,有說有笑,似乎已經完全忘卻了他們剛剛經曆過一個多月的廝殺,從腥風血雨的殘酷歲月中艱難爬出,方才抵達荊州的殘酷事實。


    此刻大家的心裏都是明亮的,充滿希望,因為他們盼望著北伐,而且知道北伐指日可待,迴家、團聚也觸手可及。


    席間,葉玄同樣心境大好,應葉坤的提議,取出那支飾有佩玉的竹笛,在庭院中吹奏起來。


    伴隨著笛音起伏,明月漸升,庭院內短暫的安靜了下來。


    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葉淩的臉紅紅的,看著吹奏笛曲的葉玄,眼中滿含柔情與慰藉,靜心傾聽著這一首他最喜愛的《風入鬆》。


    葉玄知道這是父親最中意的一首曲子,因為這是他學會竹笛後,母親教授他的第一支笛曲,同樣也是母親吹奏的最好的一首曲子。


    葉玄猶記得年幼時,每每在父親征戰歸來時,無論勝利或戰敗,葉府的庭院中,總會響起這一首清雅平和的《風入鬆》。


    其實,直到多年以後,他才知道,父親和母親兩人正是因為這一曲《風入鬆》而相識、相戀,進而才有了這樣一個溫馨美滿的家庭。


    一曲終了,在一片叫好聲中,庭院中又重新變得些許喧鬧起來,氣氛也更顯得溫暖和睦。


    當然,唯一顯得有些鬧騰的就是,葉玄那不太正經的叔父此時又喝高了,扯著葉坤的衣裳,醉醺醺的道:“哎呀,兄弟,我跟你說啊......”


    葉坤:“爹,我是葉坤,是您兒子,不是您兄弟!”


    “什麽?”葉常頓時瞪圓了眼睛,怒氣衝衝的道:“你小子竟然不認我這個兄弟?”


    “不是,爹......我真是坤兒,景恆!不能和您稱兄道弟的!”


    “老子就問你認不認我這個兄弟!啊?”


    “爹,您又喝高了,這不是認不認的問題!”葉坤欲哭無淚:“這是不能認啊!這輩分不全亂了嗎?哪有這麽瞎來的!”


    “那咱們倆各論各的,你管我叫大哥,我管你叫兒子,行不行?”


    “......”


    葉坤自然不肯,但葉常又逼著他拜把子,於是葉坤跑,葉常追,兩人在院子裏上躥下跳。


    葉坤死活不肯認,倒也不是他把倫理綱常看得太重,隻是他要是今天晚上拜了把子,明天早上起來肯定會挨一頓揍,因為葉常酒醒之後,依然記得事,那個時候的對話往往就會變成這樣:


    葉常:“聽說你小子昨天晚上和你爹拜把子了?”


    葉坤戰戰噤噤,滿臉委屈:“爹,是您逼著孩兒拜的!”


    “老子讓你拜你就真拜嗎?傳出去讓外人怎麽看?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趁老子喝醉了占老子便宜!”


    “爹!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爹!下手輕點!”


    對於這對鬧騰的父子,葉淩隻會在一旁看熱鬧,一邊看還一邊笑,隻有葉母偶爾會說兩句,當然,一兩句話肯定攔不住喝高了的葉常。


    而葉玄,早已將頭偏到一邊去了,對於這樣的事,見過不止一次兩次了,裝作沒看到是他一貫的作風。


    他有時候都會想,是不是自己老爹在小的時候給了這位叔父太多了陰影,不然他又怎會那麽想聽葉坤叫他“大哥”呢?


    葉玄搖頭一笑,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放下手裏的竹笛,看著眼前這樣溫馨熱鬧的場景,笑著自言自語一句:“北伐!”


    而此刻的安字營主將營內,安書文正在讀兵書,忽然一個兵士進來報告:“稟報將軍!在糧庫周圍發現可疑動靜!”


    安書文聽罷,頭也沒抬的說道:“你們去查查吧,盡量別擾動使臣!”


    士兵聽罷,道一聲“明白”後,便退下了。


    士卒退出營帳後,安書文也合起手裏的竹簡,起身出了營帳,抬頭望著天上的那一麵缺月,先是歎一口氣,而後又低下頭,有些輕蔑的笑道:“北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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