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困卦,九五有言:劓刖,困於赤紱,乃徐有說,利用祭祀。


    劓刖,指的是兩種刑罰,一個是割去鼻子,一個是砍掉腿。赤紱,就是赤色的蔽膝。蔽膝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穿的,而是有等級要求的,赤色的蔽膝,一般是官員所穿戴使用。這句話的意思,大抵是:官員遭受了刑罰,抑或被貶斥、流放等,應該慢慢的走出困境,像祭祀那樣虔誠卑下,內心持正。


    李兌拿到那個竹簡的那一刻就知道,這是趙成寄給他的。聯想到這枚竹簡距離考功獎罰之事沒有多久,李兌可以想到,是趙成事先得到了消息,替自己占卜所得。那麽這到底是竹簡的應卦之言,還是趙成的勸慰之心呢?若是應掛之言,當是說上天告訴李兌要隱忍低調,保持虔誠卑下之心;但若是趙成的勸慰之心,那也就無非是想告訴他,這次考功他升遷無望,要在晉陽踏實謙遜,保持低調,以後未必不會平步青雲。


    到底是哪一種呢?


    李兌持著那枚竹簡,皺著眉頭在大廳裏來迴踱步。茶具中的茶水尚還有些溫度,飲用之人還未曾離去多久,茶湯的顏色還甚是不錯,來人定然是未曾飲用幾次。清冽的茶香,還氤氳在大廳之中。


    剛剛趙然的表態,讓他一度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推辭,但是這是一次升遷的好機會,答應,對方豈能輕易許下自己這美好的差事?定然還是要有所報答的,至於報答什麽,就不好說了。好在,趙然也隻不過訴說一番,看樣子是來試探一下李兌的態度,他到也不需要李兌立刻應承下來,隻說五日之後,趙鹹做壽,李兌若是有些心動,不如同去一觀,若是李兌沒有什麽想法,也隻當去了討杯酒吃,敬老愛老罷了。


    李兌心中冷然一笑:什麽做壽,無非是讓他表明態度罷了。若是他從了趙鹹等人,自然就相安無事,甚至從此之後,平步青雲;若是不從,自然就壁壘分明,乃至互為仇敵了。但是無論如何,趙鹹做壽,他還是必須要去的。於是和趙然商定,當日必定會前往拜見。


    看著趙然離開的背影,李兌的心情愈發沉重了,他甚至覺得,當初趙雍駕臨晉陽,單獨召見自己和賈差,不是寵信,而是將自己架在火上烤了。本來他和趙氏宗親們就勢如水火,那次之後,也是變本加厲,比以前更甚了。以至於趙雍將糧草大任交給自己和趙然,似乎都透著那麽多的不尋常。難道,僅僅是因為晉陽比寧武更加安全?難道不是害怕晉陽有人打這些糧草的注意,才交給他們兩人來承擔這個責任嗎?


    一個個謎題,答案似乎是顯而易見的,但是卻又像手中的這份竹簡一樣,撲朔迷離,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過了三日,李兌打定了注意,方才想起要置辦些東西,方能去參加趙鹹大壽。於是帶上李鍾,也不帶其他仆從,兩人換了常服,到集市上挑選一番,準備壽禮。


    晉陽作為趙國的第二大城市,本身也並非什麽邊陲重鎮,也不像邯鄲那樣需要屯兵日盛,又兼具處在交通要道上,是以商業往來較為頻繁。即使趙雍的政策對商人們不如以前友好,但是總歸是有利可圖的,並不是完全的抑製商業活動,是以整個晉陽的商業還算是發達的。南來北往的商人,也多喜歡在此駐足。兩人走走停停,挑揀再三,也沒有選的什麽好東西。李鍾說前麵不遠有一處水寮,不妨歇息一二,再去挑選。


    兩人走進水廬,恰好迎來一片叫好聲,確是那水廬當中的台子上,一人正說到高潮之處。李兌在邯鄲,也曾見過這種陣仗,當年李三水廬的張浩謙,在邯鄲城也算是家喻戶曉,更難得此君能夠對各種典故野史熟諗非常,說起來也是頗有些味道,就連趙雍也常常私下偷聽,更何況這些大臣了。如今來到晉陽,少有出來遊玩,沒想到晉陽也有如此盛景,真是讓他略有驚奇。


    兩人尋摸了一處偏僻所在跪坐好,這裏沒有邯鄲的板凳,隻有坐具,這讓李兌有些不適應。要了一壺泉水,沒有茶葉,點了份桃脯,權當消遣食用,就這麽聽著那說史之人唾沫橫飛,縱論古今。其實這些人有的是真的有些才學,又因為不受人舉薦,隻能流連水廬女寮,說些稗官野史,糊口度日。


    說史之人乃三十餘歲,麵顯青色,顯然常常食不果腹,但是其言語之間,頗有些氣度,無不引人側目。其所講者,乃是盜蹠之事,也就是所謂的柳下蹠,乃是魯國公子展的後裔,其兄柳下惠乃是魯國的大夫,但是柳下蹠卻不走尋常路,而是率領從卒九千,橫行天下,侵暴諸侯,掠人牛馬,奪人妻女,甚至不祭祀祖先。這讓時人對其殊無好感,孔子曾因和柳下惠是好友,自我推薦去勸說柳下蹠棄惡從善,結果被柳下蹠狠狠的斥責羞辱了一番。恐怕是這種態度,深受普羅大眾歡迎,是以柳下蹠的故事,倒是深受水廬之人喜歡。


    且聽台上之人言道:“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蹠?”時,又是響起了一陣喝彩,李兌苦笑搖搖頭,正要起身離去,卻聽得旁邊一張幾案之上,三人談笑間,一人對一青年說道:“你聶弛常說,自己祖上乃是任俠之人,曾經犯了一場大事。卻不知所犯之事,與這柳下蹠相比,誰更大耶?”言語之間,,諧謔之意非常明顯。


    那叫聶馳的少年,聽罷臉色大變,臉紅不已,但是眉宇之間卻多了些英氣,頗不服氣。“祖上之事,乃是俠者之事,單槍匹馬,斃敵首酋,雖千萬人,吾亦往之。從卒九千,橫掃諸侯,乃是梟雄之事。此二者不同。”


    那人聞聽聶馳所言,哈哈大笑,“雖如此,令祖上之榮光,到了君等,也隻剩下薄田幾分,糊口度日;而想那柳下蹠之後,定然還有財寶無數,如此這般,高下立判。”


    聶馳遠遠沒有想到,此人說話不但無憑無據,而且多有臆測。盜蹠結局如何,誰人亦不得與聞,如何能以此做比較,更何況家道中落,本非是個人所願,豈能以此照比自己?遂激動的說:“誰會依靠那幾畝薄田度日?隻不過沒有機會罷了。”說著,他冷笑一聲道:“君等在晉陽之中醉生夢死,殊不知身邊所發之事。說出來,若不是某機動靈活,想必也和諸君一樣渾渾噩噩罷了。”


    眾人聽罷哈哈大笑,隻當他說個自我安慰之語。聶馳其餘兩人不相信與他,遂說道:“不信否?不信可以登上城門一觀,此刻城門之內,全是守將府的士兵,而非是城主府的衙役。此等事,乃是某昨夜宵禁之後,藏於一處觀測所知,絕非誑語。”


    “既然如此,你如何可知對方非是城守府的衙役,而是守將府的精兵呢?定然是你胡編的。”


    “當然不是。”聶馳激動的說道:“若非親眼所見,某絕不會誆騙你等。”遂說道:原來昨日晚間,聶弛在他人處多飲了些酒,昏昏沉沉。友人勸他在那裏休息,但是他記掛家中,堅持要離開。友人見他如此強硬,倒也不好堅持,隻得任他而去,聶弛悄無聲息的引入了月色中。


    他一路多多觀察,不敢大聲,唯恐驚動了巡邏的士兵,卻不知為何,今日大街之上,竟然少有巡邏士兵,他於是大起膽子,在街上大搖大擺起來。正當他肆無忌憚的時候,卻聽得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雖不重,但是行進規矩,應該是頗有紀律的隊伍。


    聶弛見無法躲閃,趕緊從旁邊找到一個竹簍,罩住自己,藏在路邊的角落裏。於是,他看到一支部隊,整齊劃一的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當是一群精兵。聶弛心中納悶,為何這些精兵,會半夜三更出現在路上,他們所謂何往?於是趁著酒勁,大起了膽子,從後麵跟著這支部隊,隻見他們在城門口處辦了交接,立刻變成了守城的士兵。不一會,原有的宵禁巡邏士兵,才出現在街市之上。


    “慢來慢來。”和聶弛喝酒之人說道,“如君所言,頗匪夷所思。又沒有敵寇入侵,亦沒有叛亂之事,守將府為何精兵盡出,接管城門防務?豈不是大材小用?”


    聶弛見對方笑話自己,臉色更加紅了,說話竟然有些磕巴,“君等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詢問一番,就知道我說是否真事了。”


    說道此處,卻聽“哐當”一聲,一個茶具應聲掉在地上,眾人迴頭望去,卻見一個男子猛地撲了上來,抓住聶弛的右手,將他提到自己那座,也不管聶弛的朋友多麽的驚訝,他按住驚慌失措的聶弛,一字一句的說道:“此事果真是你親眼看到的?”


    聶弛看著對方焦灼的眼神,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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