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滿懷心事的離開龍台,剛才趙雍的安排,他絲毫沒有聽進去。他理解趙雍的野心,卻不讚同趙雍的方法。他並不是全然反對變法,他隻不過希望趙雍能夠顧忌宗室的尊嚴。你是大王,但是你首先是這個家族的一份子,作為家族的一份子,不為家族謀利,難道為那些奴隸著想?


    趙成想不通,但是他願意配合趙雍,迴護趙家的利益,這就足夠了。


    但是隨著趙雍變法的深入,他覺得已經越來越難以支撐下去了。


    “主人,晉陽有貴客到。”馬車停在府邸門口,一個老仆上前拉開車簾,對坐在裏麵的趙成說道。


    他身體一僵,複又平靜的點點頭。


    “司空大人。”趙成甫一進門,遠遠就有兩個人看到他,起身相迎。


    趙成對兩人擺擺手,示意不用多利,自己走上首座,自有仆人端上香茗一杯。雖然他對趙雍的諸多政策不滿,卻對這香茗鍾愛非常,甚至還親自稟明趙雍,降低對蜀中茶葉商人的稅金,一時間讓蜀中商人大為歡喜,甚至有人還親自送上最好的茶葉到他府上。


    “近年來蜀地道路崎嶇難行,楚國、韓國關稅苛雜,導致這茶葉價格也是貴了不少。晉陽不比邯鄲,想必茶葉更是稀少,爾等遠來,定然要多品嚐一番的。”麵帶微笑,趙成說道,隻讓人如沐春風。


    “晉陽物產本就不豐,物價更是騰貴。之前有些家業店鋪,倒也說得過去,如今君上嚴令官員不得經商,又將地產分發給那些賤種。別說茶葉了,就算是鹿肉,也早已不食用了。”下首一個年輕人忍不住說道。


    趙成微微一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是一個宗室子弟,和自己關係並不太遠。何況趙成早就知道他們所為何來,也就置若罔聞了。


    但是那人卻不死心,繼續說道,“大王將李兌調任遺人司,私以為此人乃是司空搭救,定然要存些報恩之心,不成想他不但對大家沒有絲毫的寬宥,反而比之前任更加嚴苛。土地清算,一畝一分都不允許瞞報,糧食上繳,一鬥一兩都不能少交。”那人越說越是生氣,忍不住將杯具摔在幾案上,大聲說道:“他的眼裏,恐怕根本沒有司空大人您!”


    趙成慢條斯理的抿了一口清茶,烹水的師傅乃是跟著王城中趙雍的烹茶師傅學藝的,其水平倒也不次。而這水乃是山泉之水,烹起這清茶來,自然也是清冽無比。


    “李兌乃是我舉薦給君上,此人做事頗有擔當,雖然有趙遂案的牽扯,也是因為一時糊塗,方才鑄成大錯。君上惜才,讓其到晉陽重立功勳,於情於理,都是合法。至於所謂老夫的人情嘛。”趙成笑著說道,“都是趙家之人,他有功於國家,自然也就有功於老夫了。”


    雖然現在還沒有太極這門功夫,但是趙成這太極功夫已經臻入化境。


    年長的那人眼神一轉,言道:“司空,您是趙國的司空,更是趙氏的族長啊。前些時日,由於家族日益龐大,老人們都希望您向君上訴苦,多劃些土地給族中,以讓家族子弟能夠繁衍生息。畢竟家族長久,趙國才能興盛啊。”


    此人名曰趙署,乃是趙成和趙肅侯的本家兄弟,按輩分喊趙成一聲叔父,也算是趙雍的遠堂兄長,由於他父親年事已高,是以每有人來找趙成,都拉著他。


    “此事某已經和君上商議過,也已經知會了族中長老。”趙成嚴肅的說道,“中山新占之地,雖然土地肥沃,乃是上等土地,但是由於我和中山隻是短暫停戰,尚未徹底結束對戰,如果此時將土地分給族中長老,萬一中山打過河來,那麽族中子弟分到的土地,豈不是落入了他人之手,自己依然寸土也無?”


    “那...那占領中山之後,再分給我等,還有土地可分嗎?”


    “眼界狹窄!中山土地雖好,卻並非長久所在,齊燕兩國同樣覬覦,即使真的分的了那裏的土地,我反倒想勸勸族中之人,莫要貪入囊中。”


    兩人一聽,趙成似乎沒有打算將中山土地劃入族中的意思,忍不住站起身來,趙署慌忙說道:“叔父,族中子弟日益繁茂,如今大多斷了生意,如果再讓我們連土地都沒有,恐怕族中將大亂矣!且要三思啊!”


    “是啊司空,老人們都已經垂垂老矣,當年為國拚殺,也是絲毫沒有皺過眉頭。如今手腳遲鈍,再沒了土地,豈不是要斷了他們的活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好不熱鬧。趙成冷眼旁觀,其實對於他們的心思,早就摸了個透徹。什麽老人們沒了活路,那些族中老人,還能有什麽盼頭?無非是為了這些不肖子孫有條出路罷了;什麽家族子弟枝繁葉茂,其實趙成早就打聽清楚,那些遠房子弟的土地,雖然名義上歸個人所以,但是實際上都是統一耕種,名曰公產,不過是為了自己多撈點,給那些子弟少一點罷了。有苛刻的,甚至隻給口糧,不給多餘的錢財。如果連這點貓膩都不知道,他這個族長才是白當了。


    “豎子,朽木也!”趙成忍不住罵道,“君上何曾說過不給族中土地了?隻不過戰事連綿,根本沒有時間罷了。君上已然答應老夫,將會劃一大片土地給族中當做公產,隻不過暫時沒有好的選擇罷了,怎麽到了你等嘴中,就成了天翻地覆之事了!我告訴你們,誰敢再造謠此事,小心老夫請了家法,將他們逐出家族!”


    兩人聽完趕緊噤聲跪坐好,拿著眼睛瞟著趙成,卻是不敢再放肆了。


    趙成長舒了一口氣,“別以為某在邯鄲,不知晉陽動向。雖然君上三令五申,為官者必須將自己的商鋪變賣,不得經商,違者重罰。但是你等到卻將商鋪變賣給自己內子家人,實則還在幹著營生。為此,肥義那老匹夫多次在君上麵前和老夫嗆聲,說老夫袒護族人,著實讓老夫顏麵掃地。即使如此,老夫依然是能護幾個就護幾個,即使和君上爭吵也在所不辭!”


    “而你等呢!為了報複肥義,竟然派人舉報趙遂和李兌在夏計中營私舞弊,以至於李兌折在了裏麵,就連老夫都差點搭進去。”趙成越說越氣,厲聲嗬斥道:“如此狼心狗肺之行徑,對得起老夫嗎?”


    當年夏計,趙勇出征在外,一晉陽農夫向司寇肥義攔路舉報趙遂,牽扯出了身在司空寺的李兌,最後趙遂身死,李兌被貶往晉陽。這一切看似正常,實際上乃是晉陽的趙氏族人為了讓肥義和司徒趙豹爭鬥而使得一個計策。隻不過趙遂李兌身上也不幹淨,雙方心照不宣罷了。但是拿到了台麵上,就不得不說個一清二白了。


    趙氏子弟本以為此事趙雍不在,會引起趙豹和肥義的鬥爭,到時候他們再推波助瀾,讓肥義徹底下台,加上趙成幫忙,想必趙雍也不會保住肥義。


    卻沒成想,這件事情發生之後,趙豹保持了沉默,親眼看著肥義將趙遂繩之於法卻無動於衷,在趙雍麵前也沒有絲毫的抱怨,而且似乎還有人在背後妄圖查出幕後黑手,這就大出眾人所料了。結果李兌白白做了犧牲,得罪了趙成,還差點引火自焚,不得不親自上門賠罪請趙成搭救。


    他們哪裏知道,趙豹之所以無動於衷,乃是吳廣派人上門勸說,說此事定有幕後黑手,讓他稍安勿躁,應該以靜製動;而趙豹也清楚此事趙遂是死定了,斷無可救之理,何況趙雍對肥義的信任超過自己,隻不過非常生氣,竟然有人算計自己,是以靜觀其變;而肥義雖猜不出其中蹊蹺,但是他知道趙雍對於這件事是絕不會手軟的,於是毫無顧忌。隻有趙成,什麽事情都看的明白,什麽事情都清清楚楚,卻是什麽都不能做。


    所以明著說,當年的夏計大案,隻不過是普通的貪腐案,但是內裏不但有趙氏宗族的反抗,更有四個大臣在裏麵明爭暗鬥,稍有不慎,恐怕就是一場潑天大事了。


    “君上早有諭令,凡宗族子弟,學識優良,德才兼備者,可委以重任;貧家子弟,也可到軍中鍛煉,出類拔萃者,可選入軍中,或入職黑衣侍衛,拱衛王城。你等也算是頗有才學,為何不出來做事,反而願意做那富家翁、土地公呢?萬一君上將軍中的世襲之法推入宗族之內,你們將如何自處?哼,恐怕你們到時候,莫說三代富足,恐怕二代就要守不住祖業了!”


    事實上,趙雍早有將推恩世襲之法帶入趙氏宗族之中,隻不過時機尚未成熟,但是這種事情,早晚是要做的,趙成隻不過替他們提個醒罷了。


    “如若真是如此,還要叔父周全!”兩人趕緊起身,向趙成施禮。


    “不敢不敢,某可不願意再被人陷害了。”趙成冷嘲熱諷道。


    兩人頓時尷尬不已,不知道如何自處。


    “你們且先迴去吧,李兌那裏,我會想辦法的。”趙成淡淡說道。


    兩人就等趙成這一句話,他們和李兌算是結下梁子了,但是趙成算是李兌的恩主,他說的話,肯定是管用的。於是千恩萬謝,拜別而去。


    看著兩人離開,趙成算是放下了身子,老仆趕緊給他換上茶,俯身說道:“兩位公子來的時候,還帶了不少黃金器具,說是給主人把玩......”


    “老規矩,挑兩件,改日我去君夫人那裏,送給她老人家把玩吧。君上就是對臣下再嚴苛,也是不會對君夫人要求高的,畢竟,那是他的母親。”趙成說道,“哼,鹿肉都吃不上,還有錢財買黃金器具,真是可笑!”


    老仆諾諾不敢應聲。


    “李兌的信件到了嗎?”


    “早就到了。”


    “嗯。”趙成說著,起身,看了一眼剛才兩人的茶具,冷哼一聲“辱沒這等好茶。”轉身往書房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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