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讀《五千言》,雖早已爛熟於心,卻每每讀之,感動頗深。”鶡冠子沒有理會趙雍的疑惑,自顧自的說道,“恰有一言,深有感觸,不妨一起品鑒品鑒。”


    “先生請講。”趙雍壓下心頭的疑惑,耐著頭問道。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鶡冠子說道,“今日我們就談談,這個治大國若烹小鮮,何如?”


    趙雍點點頭,這句話他不止一次的聽說過,其中的道理問題,後世的所謂眾多大家們也是費盡心思的去了解先人的微言大義,不知道鶡冠子是如何了解這句話的。


    “不知道君上如何理解這句話?”


    趙雍思考一陣,其實這句話他之前在某些網站啊、講壇啊經常有人說,是以對於這句話的意思,倒也能胡謅幾句:“孤以為,此話應該是,治理國家應該像烹製河鮮一樣,因為河鮮易碎,到了鍋裏就容易散開,所以在烹製河鮮時,應該不折騰,不要去動,慢慢等候就好。”


    “嗬嗬,還有嗎?”鶡冠子笑著問道。


    “還有?難道還有別的意思?”


    鶡冠子點點頭,慢慢說道:“其實此句到底何意,某也不是很理解,然而今日重讀,似乎抓到了點思路,不妨和君上討論一下。”


    “不敢,先生請講。”趙雍知道,這是說道重點了。


    “剛才君上說,治大國如烹小鮮,關鍵在於不折騰。如此來說,君上如今所做的,不就是所謂的折騰嗎?難道君上覺得,這句話有問題?”


    “這...?”趙雍覺得非常尷尬,他當然不會說這句話有問題,或者說是沒有勇氣這麽說。但是按照這個邏輯,似乎鶡冠子說的不無道理。


    “在某看來,這句話或許簡單,但是在每一個眼裏,理解都不相同。”他頓了頓,說道:“如君上所言,所謂不折騰,就是這一層意思。”


    “如今亂世橫行,群雄並起,然而最辛苦者,民也。是以烹製的這小鮮,就是民。烹小鮮不能折騰,對待民同樣也不能折騰。寬養民力,吸引人口為國家效力,就是要不折騰他們,反而去通過各種手段去維護他們。君上之前的維新之法,對於民力的寬養可謂是正中了下懷。隻有創造了這種寬養民力的環境,才能換來國家的國力提升,這是一種前因後果的關係。”


    趙雍點點頭,的確如鶡冠子所說,這也是趙雍所理解的層麵,正是基於這個認識,趙雍才在維新三策中提出關於土地的政令。


    “這一層其實不難理解,也是治國者的第一個基本認識。但是第二層,確實一個為政者所要理解的層麵。”


    趙雍一聽果然還有後話,遂打起精神聽鶡冠子繼續說教。


    嬋兒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偏房裏有爐火,但是夜深露重,她還是有些不適應。剛才開門的小童給她端上了一杯茶,然後恭敬的坐在爐火旁,拿起一冊書簡看了起來。


    嬋兒覺得百無聊賴,也隨手撿起一冊書簡,攤開一看,還是篆字,她頓時來了興趣。其實韓國有自己獨特的文字,和篆字大抵相似卻又有不同。不過身為韓國公族子弟,她對於各國文字都有些涉獵,是以看起來並不費勁。


    主廳的對話還在繼續,趙雍起身向鶡冠子又斟了一杯茶,聽他繼續說教。


    “所謂為政者要知道的,並非是小鮮,而是在於一個‘烹’字。”


    “烹?”


    “不錯。”鶡冠子點點頭。“為政者就是這個掌勺者,就是烹製者。是以為國家如何,關鍵在於烹製者如何去調理。河鮮有腥味,是以高明的烹製者就會通過各種調料予以調理,從而得到一種美味。同樣的道理,為政者就是要通過各種調理各種關係,從而達到烹製各種美味的目的。”


    “但是無論如何,還是要折騰啊?”趙雍疑惑的說道,鶡冠子說的話,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非也非也。烹製是一種技術要求,比方說你要烤魚,那麽無論如何都是要用火去烤,才能得到這條烤魚。但是,一般的烹調者會加入不同的調料,變得不那麽乏味;但是高明的烹製者,會讓魚不但有滋有味,更會變得看上去非常誘人。”


    “為政者的目的,就是要調和各種矛盾,讓確立的國家方針能夠執行下去,而不是針鋒相對,陽奉陰違。這樣隻會讓你烹製的魚不但味道不鮮美,反而容易變味。簡單來說,魚還是要烤的,隻不過烤的人要知道如何讓他更加美味。”


    “從本質上來說,這兩種解釋很多人都能看得到,隻不過是站的角度不同,身份不同,導致的結果不同罷了。比如說,如今的趙國,肥義等人希望趙國能夠發展騎兵勢力,從而擴張自己的勢力,趙成等人則希望您能夠信任趙國本地人,少相信外族人,而趙豹本應該做好這個調和者,但是很顯然,他在這個方麵有所不逮,或者說,是因為您的強勢,導致了這種調和者的身份,從大臣們之間的問題,變成了您和大臣們之間的問題。”


    “當然這並不是不好,至少在如今趙國混亂的勢力下,君主的強勢是一個好事,能夠讓整個國家的效率更高。通過分權去達到一種平衡,也是一種政治智慧。”


    鶡冠子分析到了這裏,趙雍頓時感覺到自己的眼光上了一個層次。其實自己之前的眼界還是太低了,要麽是因為自己穿越而來的眼光和現實的矛盾,要麽是因為自己的畏首畏尾,等等,都是製約自己的局限。


    “除了以上兩種之外,還有一種境界,才是最符合您的。”鶡冠子繼續說道。


    “請先生明示。”這一次,趙雍非常認真。


    “你可知是誰先說出此句話的嗎?”鶡冠子問道。


    趙雍搖搖頭,他一直以為是老子說的呢,不過看鶡冠子這意思,並非如此。


    “是商湯名相伊尹。”


    “據說當年商王湯以伊尹為相,準備進攻夏王桀。伊尹勸商王,不如先試探一番再決定,於是湯決定不向夏朝貢。桀知道後勃然大怒,召集九夷之師討伐湯;伊尹見夏桀還能召集諸侯勤王,知道夏朝氣數未盡,故勸湯入朝請罪,重新納貢;隨後幾年,夏桀無罪而誅殺大臣,眾叛親離,遂再次勸湯不再朝貢,夏桀再次召集兵馬,卻沒有人聽他的,甚至有人公開反對。伊尹終於看到時機成熟,遂勸湯起兵討伐夏,從而建立了商湯基業。”


    “由此看見,伊尹之治大國如烹小鮮,其實是在告訴後事的君主,世間萬物皆有其規律,不是說你要如何就要如何,而是要根據變化隨時進行應變。治國者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也可以有自己的目的,卻不能忘卻現實如何。而一個出色的治國者,應該能夠將個人的目的和國家的變化相趨同,從而讓國家變得強大。”


    如果說,鶡冠子之前的兩種解釋讓趙雍豁然開朗的話,那麽這最後一種解釋,則讓趙雍整個人的思想認識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這種思想認識中,鶡冠子更多的是強調人治與天道循環要相和諧,放到當下,就是說君王在決策的時候,一定要符合當下的條件,而不是以自己的目的為國家的目的。


    “以此事觀之,為何朝中無人敢於支持君上?君上常言,與民安天下,非與民治天下。君上為傷殘之人發放遣散費用,肯定會收到民心臣服,然而也間接抬升了他們的地位,試想這種事情,趙成等人如何不會反對?多了一個肥義和龐蔥,朝中已經鬥得不亦樂乎,若是再抬高了這些平民的地位,趙成等人怎麽會坐視不理?”


    “原來如此。”趙雍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看來這件事情,一是因為自己小看了趙成等人的逆反情緒,第二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威望聲譽,才讓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變得如此複雜。


    就像鶡冠子開始所說的,清正廉明是道,貪汙**也是道,朝中的保守勢力強大也是道,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天道如此,而改變的時機未成。自己以為憑借著小小的威望就試圖改變這種局麵,絕對是不自量力,是有違天道的。


    至於說殺了趙成,也無法改變這種局麵,因為這是一股勢力,而不是一個人,趙成好殺,保守勢力卻消滅不了,隻會讓這些人蟄伏起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給自己一個絕殺之局。


    “再者來說,所謂軍隊的職業化問題,宜緩不宜急。職業化軍隊的好處顯而易見,但是國家麵臨的負擔也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以趙國之國力,卻要建立一支完全職業化的軍隊是不可能的。否則,趙國也就不用多年被中山欺辱了。以某看來,君上以現在規模的百金營配置,至少與中山的較量中不會落了下風,及至剿滅中山,可以再擴張一部分兵力,以此來稱霸諸雄;至於所謂統一寰宇,就不是某所能預料的了。”


    趙雍點點頭,這和鶡冠子之前的說法是一致的。職業化軍隊的方向是沒有錯的,錯的隻是自己太過高估自己的實力。以趙國現有的水平,能夠維持百金營的發展是沒有問題的。


    其實這一點趙雍的想法確實很不合理,從整個世界的曆史來看,東西方的戰爭雙方都是基於少量職業化部隊加臨時征召士兵組成,一分部脫離了耕作的士兵成為職業化部隊,當麵臨較大戰事時,臨時征召士兵。


    之所以說職業化部隊是軍事趨勢,大抵是因為在王朝建立之初和亂世之中,想要建立職業化部隊需要很好的外部環境,但是連年征戰,讓職業化部隊補充困難,而且開支較大,相對來說,全麵征兵製則沒有這樣的顧慮,依靠人海戰術在古代社會完全吃得開,雙方拚的就是人數,而且新兵成了老兵,其職業化水平未必不高。


    但是在王朝中期之後,征兵製的戰鬥力就不敢恭維了,畢竟承平已久,想要作戰全是新兵,根本形成不了戰鬥力。就需要部隊完全脫產,形成職業化部隊,不斷訓練的士兵成為戰爭的主力。


    但是職業化部隊的問題也很突出,那就是容易形成軍閥割據的局麵,對於國家構成威脅。


    所以說,一味征兵製,國家容易積弱,一味募兵製,國家容易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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