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龍台。


    大殿之上,肥義、樓緩跪坐兩邊,一會看看跪坐在大堂之上的趙雍,一會看看正在念著一份帛書的人。前者眉眼之間平平淡淡,似乎對於後者所念的內容殊無興趣,但是基於禮貌,還是保持著貴族的矜持。


    而後者,反倒是眉飛色舞,念到動情之處,甚至忍不住拉起了調門,將一篇書信念得抑揚頓挫,有聲有色,特別是念到:“斯乃自天地肇始以來,燕國之大事。伏維先祖黃帝之殊榮,感念萬盛之基業...”等等吹噓自己身份的句子,更是讓人聽得心潮澎湃,高傲的神情,就連站在趙雍身後的喜,都忍不住鄙夷起來。


    也不怪喜漏出這種神情,實在是燕國這樣的國家,和趙國比起來,也就是血統高貴,其實力,絕對讓人不值一哂。


    燕國是周朝分封的姬姓諸侯國之一,其開國君主召公奭,乃是周武王的兄弟,周公旦的同輩,要是追溯起來,也算是周國的宗室貴族。當年牧野大戰之後,周公旦手持大鉞,召公奭手持小鉞,立在周武王左右,伴隨他完成了祭社大禮,向上天和百姓,宣布紂王的罪孽。其身份自然是貴不可言,不是趙國這樣的非宗室之人可比的。後來,周武王感念其功,將召公奭分封在的燕山附近,成立燕國。


    這一下,有人就不爽了,那就是燕國的鄰居薊國。


    薊國據傳是堯帝的後裔,來到北地建立的國家,世代居住於此,這時來了一個外來戶,當然是不爽的。本著一山不容二虎的生存法則,剛剛成立的燕國,和當地的地頭蛇薊國進行了長期的友好交流,包括但不限於動用武力等非正常外交手段,終於在春秋時期,存在了一千年左右的薊國,被燕國吞並,從此燕國占據了北地,並將都城建立在了薊國以前的首都,薊城。


    曆史是殘酷的,當他給你打開一扇窗的時候,記得要去看看,他是不是給窗戶加了鐵柵欄。燕國就遭遇了這樣坑爹的事情。當他們向北吞並了薊國之後,又招來了一個比薊國更難纏的鄰居—山戎。


    所謂山戎,其實是生活在燕山一帶的以遊牧為主的遊牧民族,他們獨自成群,雖然都喚作山戎,其實各有名稱。而燕國的山戎,就是山戎中的孤竹、令支兩部。燕國絕對想不到,薊國如果算是燕山的地頭蛇的話,山戎就是這裏的山大王了。


    終於,在燕桓侯時,燕國北部的山戎南下,中原士兵和北方遊牧民族的第一次戰爭就此打響,其結果,就是燕桓侯被趕到了南部的臨易,以躲避山戎的襲擾。


    然而山戎既然得到了好處,自然不會就此放過,於是在燕莊公在位時,組織了更大範圍的襲擾,燕莊公不敵,於是向齊國求救。當時,正值齊桓公提出“尊王攘夷”的口號,稱霸中原的時候,欣然出兵,幫助燕國滅了令支和孤竹兩支山戎部落,並將莊公送自己而越過的邊境都劃給了燕國,成就了自己的美名。


    是以燕國一直以來,都在大國的爭雄中勉力支撐。由於其地苦寒,不通中原,是以很多國家都對燕國不屑一顧,不是不想攻打你,而是實在是多此一舉。


    這也就是為什麽,就算是作為宦人的喜,知道燕國也大言不慚的要稱王的時候,心中對其甚是鄙夷的原因了。


    當燕國使者洋洋自得的念完燕易王的信之後,看著眾人的表情都是頤指氣使的樣子,畢竟從此以後,自己的國君也算是王了,和現在的趙國比起來,那可不是一個檔次的,是以言語之間,多了些傲慢。


    “敢問燕使,這次燕國稱王,可通知了哪些諸侯?”趙雍小心翼翼的問道。


    “好叫君上知道。”燕使態度倨傲,麵對趙雍,也是絲毫沒有收斂,“此次稱王之事,乃是魏國犀首所倡,反複勸說我王,才有此大事。是以凡中原各國,如秦、齊、楚、趙、魏、韓等國,都予以了通稟,另有中山及宋兩國,亦分別派人通知。想必如此大事,各路諸侯都已經知之甚詳了。”


    “原來是犀首大人之功勞,真是可喜可賀之事啊。不知其他幾國,都有如何反應?”樓緩結果話頭,詢問燕使到。他現在是個閑職,參讚國事,倒也並非需要時時在朝。但是涉及到三胡和燕國的事情,他總是一個不落。其原因,也是其出身北方遊牧,對於北事算是比較有發言權的。


    “其他幾國自然是喜不自勝,紛紛言說此乃我燕國興盛萬世之吉兆!”燕國使者說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


    樓緩聽言,與肥義交換了一個眼神,冷不丁的說道:“然而,我聽聞中山國亦有稱王之心,是以恐怕乃是借此與燕國修好,以為稱王做準備。”


    “這個嘛...”燕國使者神情有些閃爍,思索一陣,謹慎的說道:“中國之國,雖非我中原血統,但是其國事強力,非是一般小國可阻擋。若是其有稱王之心,我燕國倒也願意成人之美。”


    趙雍聽聞此言,心想言下之意,恐怕燕國於中山國已經達成了一些默契,至少在相王這件事情上,兩國是要互相扶持了。其實這也在意料之中,畢竟雙方雖然國勢一般,但是也都算得上一世之雄,在大國之間生存,互相扶持也是應有之義。何況,這也是趙國希望看到的。


    想通了此節,趙雍也就不再盤問,遂對燕使說道:“燕使自北地遠來,路途勞遠,舟車有乏,且先到驛站休息,稍後待我寫就一封帛書之後,再勞煩燕使帶迴,可好?”


    “敢不遵命?”燕使向趙雍行禮之後,緩步離開大殿,朝宮外走去。隻留下肥義三人,留在了大殿之上。


    “由此可見,一旦中山稱王,我們就慫恿齊國和中山國之間的矛盾,繼而趁機,謀取中山國。”樓緩說道。


    “恐怕齊國也非易與之輩,萬一我軍真的攻取中山,齊國到頭來反戈一擊,或者慫恿燕國從北地出兵,就得不償失了。”肥義說道。


    “說到底,還是我趙國兵不精,糧不足,不能同時應對兩場大戰所致。是以應快快啟動醞釀已久的革新之策,圖謀富強之坦途。”趙雍說道。


    從齊國迴來之後,趙雍就開始頻繁的召見肥義、樓緩、吳廣等人,也多次前往鶡冠子那裏,其目的,無非是就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與他們交換意見。他不是一個傻瓜,如果照搬自己前世的先進方法,運用到趙國,恐非上策。曆史上,被譽為最可疑的穿越人士的王莽,不就因為自己超前的創新思維,反而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嗎?是以,若要是革新趙國,其根本,還是要立足現在的實際,不能照搬後世。


    肥義與樓緩互相看了一眼,前者緩緩說道:“君上欲興趙國之基業,圖謀萬世之宏圖,當然應以社稷為念。不過,如今國內並非人人希望革新,據臣等所知,安平君恐怕就非願意此事。”


    安平君,是自己的叔叔公子成的封號。因為操持趙肅侯的葬禮,和負責趙雍的婚禮,現在是宗室的第一負責人,在宗室內的影響力無出其右。是以他的態度,幾乎就能代表所有宗室的態度。


    而宗室之人,之所以反對革新,其目的,無非是擔心這樣的改革,會觸及自己的利益。從李悝變法,吳起變法,再到商鞅變法,宗室的地位始終沒有提高,反而有下降的趨勢,既然如此,誰能保證趙國的變法,自己的地位不受觸及呢?


    “事有輕重緩急,革新之策乃是我趙國之根本,不是誰說阻擋就阻擋了的。”趙雍慨然說道,看來,齊國的強大,帶給趙雍的影響是空前的,他已經決定,提早實行趙國的改革,以在有生之年,給趙國打下偌大的基業。隻不過現在,他需要一個借口而已。


    樓緩看了看趙雍的眼神,知道再勸沒用,自己反正也是支持改革的,遂轉了轉心思,對趙雍說道:“如此,臣下到有一策,或可減少些阻力。”


    “說來聽聽。”趙雍好奇心有些膨脹,對樓緩說道。


    “或許,我們且從宗室不怎麽關心的地方入手,再圖後策,未必不成!”樓緩說道。


    “什麽意思?”趙雍還有疑惑,肥義倒像是明白了些許事情,眼神有些了閃爍。


    “君上且聽我說來。”樓緩道:“秦國之強大,在於軍事,而我軍並非比秦國弱小,未必不能成百戰之兵。而軍隊,宗室雖然有些將領,但是非常有限,構不成威脅。如此,我們不妨先以軍隊的革新為起點,先行改革,或許阻力會小一些。”


    趙雍聽了之後,閉眼靜思半晌,然後睜眼對兩人說道:“或許可行。然而軍隊不可亂,若是一步就邁出太多,恐怕並非革新之策,反倒是亂行之策了。”


    “不若找個地方試驗一下。”肥義突然說道。兩人聽後眼前一亮,對呀,完全可以試驗一下,即使出事,也翻不了天。但是,到底讓哪個地方先開始呢?


    “報!代郡緊急軍情!”正當三人研究之際,一聲匯報,打破了三人的思路,然而就是這一聲,卻讓三人眼前一亮:試點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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