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錦走進程星索的病房,她把手中的一大束小白菊插在窗台前的大口玻璃瓶裏,早晨的陽光照在藍格的窗簾與潔白的小花上,純美得令人心醉。

    她抱著那一大瓶花,走進洗手間,將瓶裏裝滿清水,然後又抱出來,在窗台上放好。

    沾了水珠的小花晶瑩閃爍,如同碎鑽,歐錦把鼻尖湊上去稍稍聞了一聞,然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她轉過身來,走到星索的床前,慢慢坐下。

    她端詳著星索沉睡中的麵容,每個人都說,星索長得更像媽媽,也因了這個原因,她對星索實在是疼到心尖的。

    如果可以用她的命換來他的醒,她一定願意。

    但是上帝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

    她輕輕的抓住星索的手,和他說話。

    她說:“小星,今天是一個太陽天,小時候每到這樣的天氣,我們就會在院子裏放風箏,或者你跟著媽媽一起曬被子,你記得嗎?”

    她微笑起來,眯起的眼睛裏疑似有光亮在閃動:“小星躺在這裏不悶嗎?以後媽叫哥哥多來陪小星說說話,你哥哥總是玩心太重,以後小星好了要多幫媽勸勸他。”

    她一直絮絮的和星索說著話,一會起身去削個蘋果放在他的床頭,一會給他讀當天的報紙。

    她做得那樣的自然,仿佛星索是一個很乖的孩子,安靜的躺在那裏看著她微笑,享受著母親的疼愛。

    太陽漸漸的升高了,照亮了房間的所有角落;太陽漸漸的落下了,陰影一點點吞噬了靈魂。

    歐錦不再說話,她伏在星索的床前,仿佛睡著了。

    她在星索的病房呆了一整天,除了醫生護士的例行查房以外,她沒有走出這房間一步,也沒有吃過一點東西。

    夜晚來臨了,她終究還是要離去。

    她瘦弱的肩膀輕微的抖動著,她傷心的哭了。

    努力保持了一整天的微笑終於如同陽光一樣從她的臉上退去,在夜晚,人總是特別容易顯示出脆弱。

    她的眼淚濡濕了星索潔白的床單,連窗台上的小白菊也似乎受到了感染,在夜風裏沙沙的搖動。

    她斷續地說:“小星,媽媽這陣子不能經常來陪你了,你在這裏要乖,要努力的醒過來。等媽忙完了這陣子,就帶你去另外的地方,媽永遠陪著你,好嗎?”

    她終於忍不住大聲悲聲,從哽咽變成了號啕。

    那樣一個優雅成熟的女人,是怎樣的傷心令她失態至此呢?她哭到幾乎昏倒,抓著床單的手漸漸下滑,跌坐在地上。

    但她的頭仍然緊緊抵著星索的病床,仿佛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床上的少年手指輕輕的動了動,他睜開了眼睛,猶豫著似乎想把手放到歐錦的頭發上。

    但是隻是片刻間,他終於還是放棄了那種衝動。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病房裏沒有開大燈,桔色的小燈朦朧,看不清那一刻少年眼裏的內容。

    他仿佛就是森林裏夜巡的妖,等待著屬於他的時刻來到。

    一切都會有答案。

    程月光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父母都不在家,星索還躺在醫院,連平時住在這裏的司機錢永強也不在。

    空蕩蕩的別墅裏安靜得有些嚇人,偶爾從窗外傳來一兩聲車笛,竟然能嚇人一跳。

    太安靜了,這是多少人追求的富貴生活,原來就是安靜至死。

    他明亮的眼睛裏,有著洶湧的情緒,手上抓著的一個信封沉甸甸的,被他拋起又接住,接住又拋起。

    仿佛有什麽難以抉擇的事困擾著他,讓他異常煩躁。

    他突然把那個大信封狠狠的摔在床上,一大疊照片掉了出來,散落在床上和地上,張張發出刺目的光。

    那是因為照片上的人兒,都裸露著大片的美麗肌膚,瑩白勝雪,幾乎晃花了人的眼。

    程月光呆呆的看著那些照片,他的心和眼一樣生疼。

    美麗的女子,美麗的裸體,美麗的姿勢。

    多數是她一個人,因為拍照者是他,也有少數有他的笑臉,他在她的身上印下一個個清楚的吻痕。

    那是胡藍藍。

    那是他們最親密的日子裏,留下的所有證據。

    在分手後不久,她曾經來找他,請他把電腦裏所有關於她的照片都刪除。

    他也當著她的麵照做了。

    但是她沒有想到,原來他早已打印出來一部份,一心想偷偷當成紀念。

    她原該想到,她是在玩火,而她的四周,都已險情暗生。

    程月光跳了起來,他飛快的把散落在床上地上的照片都收入信封之中,然後抓著信封衝出了家門。

    他一邊發動他的車,一邊撥號。

    “你在哪裏?我要馬上和你見個麵,有東西給你。”他衝著電話裏的程王說。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這樣無聊幼稚的事情,拿以往女友的豔照去刺激程王,但是他的心裏有著一團野火,母親的悲傷,父親的絕情,胡藍藍的囂張,星索的病重——這一切都讓他無法負荷,他要讓他的父親和他一樣身處地獄。

    那種痛苦不會讓人死去,但卻會讓人接近瘋狂。

    但是他剛剛掛斷電話,卻突然感覺後腦一陣刺痛,然後雙眼一黑。

    他昏了過去。

    一隻手從車後座伸了過來,從程月光的手裏拿走了那個大信封。

    錢永強那張永遠缺少表情的臉暴露在不強的光線下,他抽出信封裏的照片看了一眼,然後拿出手機。

    “和你想的一樣……東西已經拿到了。我下手不重,他應該很快會醒。”

    程月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家裏的床上。

    看到他醒過來,床邊的歐錦鬆了一口氣。

    “嚇了媽一跳,怎麽在車裏睡著了呢,還睡得那麽沉,幸好你強叔迴來了,幫媽把你抱上樓,不然媽都要叫保安了。”她像對孩子一樣摸了摸月光的額頭,把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又拉了一拉。

    “媽……”程月光張口結舌,他迴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伸手一摸,那個大信封果然不見了。

    他從床上跳了起來,腦後又是一陣隱痛。

    是誰?是誰居然在自家車庫裏襲擊了他還搶走了胡藍藍的裸照?!

    他的心裏忽然一陣惡寒,有著津津的冷汗自他的後背沁了出來。

    他們家到底怎麽了?

    為什麽他仿佛感覺置身在重重陰謀與黑暗裏,如同在午夜行走,看不清前麵的路,也看不清後麵伸來的手。

    歐錦急急按住他,嗔怪道:“今晚在家裏睡吧,看你累的,也不知道忙些啥,也沒去看你弟弟……”

    母親永遠是溫情而嘮叨的,無論她多麽美麗優雅。

    程月光看著歐錦的臉,自小到大,母親都是他心裏的女神,即使年華老去,她也是他心裏最美麗的女人。

    他像孩子一樣摟住歐錦的脖子,把臉埋在她的肩頭,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清香。

    母親的氣息讓他躁動的心瞬間安靜下來,柔軟下來,他低聲問:“你又在醫院呆了一天?小星怎樣?”

    歐錦輕輕歎氣,拍著他的背:“小星還是老樣子,看著他躺在那裏,我總覺得他隻是像你一樣調皮睡著了,一會兒就會醒來叫我媽……”

    她的聲音又哽咽了。

    程月光緊緊的摟著她,安慰著她。

    歐錦把程月光的臉從自己肩頭推開一點,仔細的看著他,她的手指一點點撫過月光的眉眼,仿佛充滿了無限的眷戀。

    她像哄孩子一樣對月光絮絮而語:“這些天媽比較忙,你要經常抽空去陪陪小星,不要老貪玩……小星畢竟是你親弟弟,以後說不定哪天就見不著了……”

    程月光大驚:“媽你說什麽啊,醫生說小星的情況很穩定,隻是暫時不知道什麽原因一直不醒來,你不要瞎想。”

    歐錦勉強笑笑:“媽不是那個意思……唉,反正你多陪小星說說話,醫生說經常陪他說話會好得快。”

    程月光點頭,他總覺得今天的歐錦有些奇怪,讓他心裏有一種隱隱的不詳預感,但他又說不上什麽具體的原因。

    他轉移話題:“強叔迴來了?他今天居然沒陪著爸爸去傷天害理?”

    一想到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錢永強居然幫著父親照顧著胡藍藍,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歐錦有些憂心的看著他:“你不要這樣說他,他畢竟是你爸……強叔也是沒辦法……”

    程月光憤怒地說:“爸爸?哪裏有這樣荒唐的爸爸?我恨不得他現在失去一切,變成那個窮教師,要他清醒一下,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隻有媽你一個人愛著他!”

    歐錦的身體不自覺的一僵。

    良久,她才苦澀地笑笑:“月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的……很多因果,是自己種下的吧。等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媽你怎麽還幫著他說話?”程月光不滿。

    歐錦歎氣:“我和他已經完了,但他還是關心你的,剛才我還看到你的手機上有他的未接來電,不知道他找你做什麽,你迴個電話吧。”

    程月光這才想起和程王有約的事情。

    他本來要拿胡藍藍的裸照去羞辱程王。

    但是現在……

    算他走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流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流伶並收藏錦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