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光握住方向盤,他的手心裏微微出汗,英俊的嘴角緊緊抿著,仿佛怕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什麽秘密。

    他的心是沉甸甸的,但卻又有一種新的力量在流動,剛剛從星索在的醫院出來,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心裏輕輕的破土發芽。

    星索那張蒼白而美麗的麵孔不時浮現在他的眼前,他的手指間仿佛還留著那一絲熟悉的體溫。

    他沒有醒,他沒有醒。

    他也許永遠不會再醒來。

    但是,他相信,即使在沉睡中,他的星索,也絕不會放棄。

    一小時前,他坐在星索的病床邊,試著慢慢的伸出手去。

    他們倆,有著非常相似的兩雙手。

    這手,像他們的媽媽歐錦,指尖圓潤,指節纖細,手背上有著隱隱的淡青色血管,這樣的手,總是令人聯想到鋼琴。

    而在更小的時候,他們的媽媽,一手牽著他們一個人,溫柔的教他們把手指放在黑白琴鍵上,敲出悅耳的音。

    “咚!”他調皮,趁媽媽不注意,用力的敲下去,發出巨大的一聲,把媽媽嚇了一跳。

    媽媽佯怒的舉起手欲敲他的頭,星索趕快揚起小臉替他開脫。

    “媽媽聽我彈吧。”星索的聲音總是細細柔柔的,像個女孩子。

    他把小手按在鋼琴鍵上,一下一下,笨拙而認真。

    曲子出來了,是《兩隻老虎》。

    他和星索同時跟著媽媽學鋼琴,他還沒有認清所有的鍵,星索已經會彈《兩隻老虎》。

    他啪啪地拍起掌來,星索是那麽聰明的孩子,在內心深處,星索不僅是父母的驕傲,也是他的驕傲。

    那是被他牽在手裏的小弟弟,他原以為,他們可以牽著手一輩子走在陽光下。

    然而,成長來得這樣的快,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星索已經放開了他的手。

    人生路上,他獨自越走越遠。

    直到星索出了車禍,他們的關係,仿佛又迴到了原點。

    這是他自上中學以來,這麽多年頭一次和星索這麽安靜而執著的相對著,隻有牆上的鍾和窗外的樹影在輕聲呢喃,他和星索的唿吸,這麽近。

    他說:“小星,你迴來了。”

    其實他不是想說這一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麽,但是一開口,他就這樣說了。

    他這才知道,這就是他的內心。

    他愛星索,這個一母同胞流著相同血液的弟弟,就像愛他自己一樣。

    星索沒有迴應,他安靜的睡著,睫毛溫柔的卷曲著。

    他把自己的手覆在星索的手背上,慢慢握緊。

    他們之間多年來的牆似乎在這一刻消失了,他們手握著手,又像童年時一樣,親密而溫暖。

    程月光開始跟星索說起最近發生的事情。

    爸爸的出軌,胡藍藍的荒唐,媽媽的痛苦,學校的傳聞。

    不知道為什麽,那些消失的力量似乎又一點一點迴到了他的身體,他感覺到多日來難得的一種平靜,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麽。

    他說:“小星,爸爸不能那樣對媽媽,媽媽為他付出了一切,她會死的。”

    他站起身來,和他的弟弟說再見。

    程月光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他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找胡藍藍談一談,這時,他突然發現前方有一輛黑色的車很眼熟。

    他按響了喇叭。

    黑色的車似乎稍一猶豫,但轉瞬加速,意欲離開他的視線。

    他疑心大起。

    黑色的車裏,程王的私人司機兼保鏢錢永強迴頭對後座上的女子說:“是月光的車,在追我們。”

    後座上一身水藍衣衫的美麗女子胡藍藍吃了一驚,她迴頭看去,果然是程月光的車。

    她催促錢永強快開。

    但是錢永強隻嚐試了一下就放棄了,他對胡藍藍說:“他的車速度比我們的車快,而且月光的車技我比不過。”

    他不聽胡藍藍的話,徑直將車換道,駛進邊上的一條車很少的岔路,在一間銀行前停了下來。

    程月光的車也迅速停在了旁邊。

    他飛快的跳下了自己的車,拉開了黑車的車門。

    胡藍藍美麗的麵孔暴露在陽光下,她有點不知所措的皺了皺秀氣的眉頭。

    她並不想下車,但是程月光的目光如同兩顆鋼釘一樣刺得她無法逃避,而司機錢永強看上去也傻了眼。

    “下車。”程月光的聲音有些低沉,不同於他往日的溫柔。

    胡藍藍突然橫下心來,她把遮在額上的手慢慢放了下來,然後笑了起來。

    他有什麽可怕的?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

    她輕盈的將修長筆直的雙腿伸出車門外,然後看也不看程月光一眼,款款的朝著銀行外麵的休閑長椅走去。

    “你想跟我說什麽?罵我?打我?責怪我?教育我?算了,那些你都不必開口,我會聽得很不耐煩。”胡藍藍指了指身邊的空位,說道。

    程月光猶豫了一下,在她的身邊坐下。

    這是早晨的陽光,輕薄而透明,進出銀行的人很多,但沒有人有空在這些長椅上坐一坐。

    他們用羨慕的目光看著這一對璧人男女,一定以為他們是恩愛情人。

    胡藍藍玩著自己長長的卷發,她又想起前天晚上被歐錦抓掉一縷頭發的痛楚,不禁扁了扁嘴。

    程月光呆了一呆。

    以前和她戀愛的時候,他最喜歡看她扁嘴的表情,讓人感覺天真而柔弱。

    而今,這柔弱女子卻成了他父親的新寵,這是多麽可怕的諷刺。

    他的背上生出津津冷汗來。

    他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難道是為了錢?他也可以給她,不不,她曾暗示過他的,但他不要她。

    他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痛了,也許自己並沒有準備好麵對這場談判。

    果然,胡藍藍冷笑一聲:“為什麽?如果你曾經在那半年的時間裏真心的了解過我一點點,現在就不會問我為什麽。”

    她仰起頭,把雙手撐在身體兩邊,看著天上的浮雲,一字一句的念道:“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錢,最不濟的話,我還可以擁有健康。”

    她微笑起來:“這是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子,薑喜寶說過的話,她最後仍然很不幸,可是,我不相信那個結局——嗯,你不會知道她是誰的,因為你從來沒有時間看小說,你是那麽的忙,你的約會時間排得太滿。”

    程月光有些語滯的看著她,他突然發現她說得對,他從來沒有了解過她,一點點也沒有。

    他明知道在他的麵前,她那些溫柔性感美麗成熟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但他並沒有想過真正的她是什麽樣子,或者他真的隻是貪戀她的外表,他又何曾在意過任何一個女孩的內心?

    他竟然有些慚愧起來。

    他說:“我也曾喜歡過你。”

    胡藍藍把繞在手指上的一縷秀發慢慢放開:“隻是喜歡,對不對?而且你還同時喜歡著很多女孩,我覺得我得到的太少。現在很好,你父親很愛我,他給我的愛比你給的多太多,我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多,我很滿意。”

    她的目光灼灼,挑釁的望定程月光:“所以,你什麽都不用說,如果有一天我成為你的後媽,我不會請你來參加婚禮——因為我會永遠記得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僅此而已。”

    她不等程月光迴答,就款款的站起身來,朝著那輛黑色的車走去。

    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沒有再看程月光一眼。

    車子緩緩的駛離了路邊,漸漸遠去。

    胡藍藍透過車窗看著坐在白色長椅上的那個身影,他落寞的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的身體是僵硬的。

    她又微笑起來。

    這個軟弱的男人,她就這樣輕易的打敗了他。

    她不該怕他的,他實在不像他的爸爸。

    他還是個孩子。

    而她,她已經長大。

    胡藍藍讓錢永強把車停在本城最大的時尚購物中心“漫漫百貨”的下麵,她讓錢永強兩小時後來接她。

    “我要去逛一下。”她說。

    錢永強那張刻滿歲月痕跡的臉上永遠誠懇而沉默,他是最可靠的。

    他點頭:“兩小時後。”

    胡藍藍很快消失在人頭攢動的大玻璃門後。

    錢永強卻並沒有馬上把車開走。

    他緊緊的盯著商場的入口,看著衣著光鮮的男女們高傲的身影,不久後他就有了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進了商場。

    他默默的坐在車上,點了一根煙,然後拿出手機開始撥號。

    他是程王最信任的人,二十年前,他還是個普通的退伍軍人,而程王則是一個普通的人民教師,一次偶然的機會,他遇到了正在被學校的小流氓泄憤毆打的程王,毅然出手替程王解圍,從此兩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程王創業成功以後,正值錢永強失業,程王便高薪將他聘請為自己的私人司機兼保鏢,這些年來,錢永強已經成了程王實際上的全能助理,不僅要幫他家裏和學校的大小事跑腿,還要幫他負責他那些小情人的保密工作。

    因為錢永強一直處理得很好,因此程王比信任自己的兒子更信任他,什麽事情都不瞞他,歐錦在醫院大鬧之後,程王就將胡藍藍委托給了錢永強,要他照看其安全。

    這時,錢永強看著手機屏幕,亮起的屏幕上顯示著正在撥號,大概三秒之後,錢永強按掉了手機。

    他又開始吸煙,不急不慢的看著窗外的人流,他並沒有離去,似乎在等著什麽。

    現在是上午時分,來逛街的人並不多,更多的是為生活行色匆匆的人們。

    他不知為何,竟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大概十分鍾後,他的手機響起,他低頭看了一眼,刻著深深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按下了接聽鍵。

    他的聲音有些難抑的激動:“你好嗎?”

    電話那邊傳來輕輕的一個“嗯”字。

    錢永強說:“程王對胡藍藍的安全很緊張,似乎勝過對以往的那些女人。胡藍藍現在在漫漫百貨,她約了歐錦出來見麵,剛才歐錦已經進去了。”

    電話那邊沒有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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