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博見著她小守財奴的樣兒,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他深知這些銀子是女兒起早貪黑省吃儉用才賺了來的,在富人家雖不過九牛一毛之數,在秦家卻是所有的家底子,便拿了枕邊荷包,要將這些銀子全裝了給秦苒當路費。


    秦苒隻拿了那八兩七錢,剩下的盡數推給了秦博:「女兒不在身邊,使喚的又是人家的奴仆,爹手邊怎麽可沒有銀子?」她麵上一派輕鬆:「爹且放心用著,待女兒這趟迴來,定多賺些錢來給爹花……」絮絮叨叨,從生活起居到飲食,話頭便停不下來,倒似離家的那個是秦博,她有無數個放心不下。


    秦博聽的失笑,好不容易覷得空來,終於插了一言:「小苒你再這樣嘮叨下來,恐怕七老八十的婆子都比不上你,要是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


    換得秦苒一個怪責的眼神,雖有離愁別緒,他不禁還是樂了起來。


    燒飯的李婆子收拾的幹幹淨淨,見到秦苒也是頗為有禮。靳家雖不是高門大戶,但如今家底子不淺,靳良雄有兩房小妾,膝下都無所出,靳以鵬是原配所生,縱然原配不在,但這嫡子卻是靳家獨苗,誰人敢不捧著?說不得這一位也許就會是未來的少夫人了,那李婆子早在心裏計較一番


    秦苒將秦博囑咐完了又囑咐,還是不放心,又叫來了靳勇與李婆子叮囑,假如侍候秦博細心,待她從京中迴來之後,必有厚賞。


    秦博想這丫頭身上隻有八兩銀子,這會卻胡吹大氣迴來必有厚賞,摸摸自己枕邊的三十兩銀子,暗暗下定決定待她走的時候,必要將這銀子分出來二十兩塞進她行李包袱去。


    程鬆寧聽聞秦苒要陪同靳以鵬上京,心中貓抓一般,跑來秦家力圖阻止她,好話說了一籮筐,總不能教她打消這念頭。


    「靳伯伯親自上門來求,這件事我怎能再推脫?但求我走之後,鬆寧哥哥讀書累了多來陪陪我爹。」


    「女子在外拋頭露麵,坐的又是漕船……那上麵的漢子們都是勇悍粗蠻之輩,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若是有不好的名聲傳出來,你將來如何嫁人?」


    秦苒輕笑:「就算沒有我上京這一趟,難道我就有什麽好名聲了?」


    程鬆寧一張白淨的臉龐不禁漲紅,程氏這幾日在他耳邊的叮囑又響了起來,「……小苒雖是個好的,但你將來是要讀書上進的,她再好,誰讓她攤上那樣一個娘呢……」再抬頭瞧著秦苒麵上了然的神色,隻覺心都擰的疼了起來。


    秦苒如何的懂事,又如何的好,旁人瞧不見,自小同她一起長大的自己卻是最清楚不過了。


    他一直以為,兩人從小長到大,也必能相伴到老……如今瞧著,這心事竟然是樁笑話。


    秦苒拍拍程鬆寧肩:「鬆寧哥哥,我家的情況你也清楚,我總要上京去尋良醫,萬一能治好我爹的腿……至於名聲嫁人這些事,我從來沒想過。」


    二人站在院裏,正爭執委決難下,秦家又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錢家遣了萬媒婆來上門。


    清江浦的人,不認識此間父母官的百姓不少,但鮮少有不認識萬媒婆的。


    萬媒婆一張巧舌,半生搓合無數姻緣,比官媒還要體麵。最重要是她雖是個利嘴的媒婆,但從不做昧心事,總將男女雙方真實情形打聽清楚了,一五一十道來,因此她做了這些年的媒婆,成功的幾率非常的高,成婚之後,大多數夫妻都過的恩愛非常,隻有秦博這樁……結果實在不能令人滿意。


    程鬆寧見萬媒婆今日上門,眉間幾跳,忍著不能勸阻秦苒的煩躁與萬媒婆見禮,秦苒卻是大鬆了一口氣,在應付萬媒婆與程鬆寧的好心勸阻之下,還是前者好打發一些。


    ——嫁人神馬的離她委實太過遙遠了些。


    萬媒婆盯著程鬆寧瞧了會子,這才笑道:「寧哥兒今年也不小了,怎的你娘也不曾上門托我說親?莫非要等著高中了要做個官家女婿?」


    她這話本是無心之語,卻無意間戳到了程鬆寧的痛處。


    程氏自聽了金氏挑唆,這些日子不知道把這種話翻來複去念叨過多少遍,其中也隱隱透露出二人門第不配,將來希望程鬆寧能匹配個官家女子的心思來。


    程鬆寧的臉當下便青了。


    他是個倔的,總想著秦苒與自己一起長大,隻要兩個人的心在一處,天長日久,不怕磨不動親娘,哪知道秦苒對親事卻全無打算,這會已有媒人上門,當下心都要灰了起來,隻打起精神來問了句:「萬婆婆可是靳家請來的?」


    秦苒隻覺好笑,靳良雄要是準備請媒人上門,自然提前會同秦博知會一聲,二人互通聲氣,這般不打招唿摸上門來的,必然是別家。


    萬媒婆莫名其妙的看了眼程鬆寧,這時才道:「說起來這是一樁好事,錢家太夫人請了老身前去,說是泰哥哥中意了苒娘,想要納進門去。泰哥兒身邊如今隻有兩個通房,苒娘進去了雖然是做妾,卻是再正經不過姨娘,可比她素日撐船在漕河上苦熬日子好過上太多?」


    秦苒這樣門第,得錢泰青眼,實實是一樁好姻緣。


    錢家乃是數代鹽商,外人傳起來,隻道他家富貴延綿,銀子多的花不完。錢泰乃是錢家二子錢榮的嫡子,嘴甜油滑,最得錢太夫人喜歡。


    程鬆寧前兩日便聽到過錢泰在漕河上糾纏秦苒之事,他當時深恨自己無力保護秦苒,要她一個未嫁女子麵對這般難堪,但程氏卻又是另一副說辭。


    「蒼蠅不盯無縫的蛋,若苒娘是個端莊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豈能招惹得到這類狂浪子弟?」


    程氏這番話,自然又是在河邊與金氏共同洗衣,二人親密交換消息得來的意見。她自認為金氏這番話正確無比,寡母拉兒,本就比尋常婦人更要吃力數倍,程鬆寧又是個聽話上進的,他身邊唯一不安定的因素便是秦苒這顆定時炸彈。


    當初她幫助秦苒,教她女紅廚事,隻是憐她無母,身邊無人照料,父女倆個日子過的著實可憐,後來又見她懂事乖巧,心中自然喜歡。但如今事關程鬆寧前程婚途,那些十分的歡喜也自減了七八分,隻餘了一兩分。這一兩分之中也含著些擔憂,憂心秦苒癡纏程鬆寧不放,這會子她早後悔的腸子都青了,不該放任程鬆寧與秦苒自小相處到大。


    因此近幾日程氏「毀人不倦」的在程鬆寧耳邊嘮叨秦苒的不是之處,哪知道反激得程鬆寧青春期叛逆症晚發,在十八歲這年的夏初大麵積爆發,不可收拾。


    秦苒聽得又是錢泰,心中暗道定然是上次打他打的輕了,這小子竟然不怕萬一她真同意了,洞房花燭被暴揍一頓,還敢上趕著請了媒婆來……看來下次碰見他,最好再打的重一點,說不得就能將他心中這念頭打消了。


    其實請了萬媒婆來說合,這事卻跟錢泰半分關係也無。


    他整日在外流連胡鬧,錢老夫人雖知這孫子不乖,可是老人家對孫輩總是多有寬容。哪知道近日錢泰卻跟轉性了一般,日日早起請安,陪她用早膳,這巨變哪怕是錢泰某日頂著一張被暴打的豬頭臉來,也沒改變。


    錢老夫人悄悄吩咐小丫頭子去打探,在消息來源十分可靠的情形下一個富家公子看上灰姑娘的故事現出了大致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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