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年呢,打初二過後,基本上也就沒什麽熱鬧的了,像一些企業甚至隻放過年的三天假。林上涵也開始重新迴到了自己製定的時間表中,隻是偶爾還會偷懶,在家裏的學習效果的確很差,這點不得不承認,但是林上涵還是盡可能的多學習一點。


    這天媽媽多電瓶車的電瓶在去小區附近的超市買菜的時候又被偷了,這已經是媽媽這個月裏被偷的第二個電瓶了,媽媽難以相信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會偷電瓶。這次怎麽也氣不過,而且被偷的也不止媽媽一個人,所以媽媽決定去報警抓住這個小偷。


    林上涵本來應該呆在家裏學習,但是上派出所這種聽起來很帶感的事情林上涵主動要陪媽媽一起去。


    然後就在派出所的接待處那裏看到了眼睛通紅的,端正的坐在一名接待員前麵的語文老師。


    從她的表情和散亂的頭發上可以看出,應該是一件很傷心很緊急的事情。


    在這種地方遇見語文老師的尷尬程度,簡直堪比上次自習課的時候偷跑去廁所準備淘手機出來玩的時候剛巧碰到年級主任在蹲坑。


    林上涵一直祈禱語文老師別看到自己,但是語文老師一抬頭就和林上涵的目光對上了。


    林上涵硬生生的把一句“胡老師好”憋迴去,假裝不認識她。跟著媽媽進門找接待員,然後趁媽媽敘述被偷電瓶的經過時,偷偷溜迴到大廳裏。


    “胡老師,我跟我媽媽過來報案的,我啊……我媽媽的電瓶被偷了。那個,不好意思剛才沒跟你打招唿。”


    林上涵不知道語文老師出現在這裏幹嗎,林上涵覺得她應該也不想遇見學生家長,所以剛才沒敢和她相認。


    而且,林上涵和語文老師之間一直有點小摩擦。


    林上涵以為語文老師是什麽重要東西被偷了或者被搶了,因為語文老師看起來的確是很焦急很傷心的。


    但是——但是總不會遇到了什麽大事了吧?


    語文老師很快明白了林上涵的想法,感激地笑了一下,黝黑的不那麽光滑的皮膚上露出一道折痕,一雙大眼睛格外空洞無神。


    “我兒子離家出走了,”她聲音很小,聽起來空前地疲憊,“都三天了,不見了,我用了各種辦法還是聯係不上他。”


    語文老師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就哭了。一位三十多歲高高的女老師,在林上涵這個十八歲的學生麵前,哭得像個憔悴的孩子。


    林上涵不知怎麽就想起之前那次上語文課的時候,她老逮著自己睡覺,訓了自己好半天,最後自言自語:“你們啊,一個兩個都不聽我的話。”


    那句話,其實不是對林上涵說的吧。


    語文老師的兒子才剛剛十四歲歲,處於叛逆期巔峰,因為在學校惹事被老師叫迴家反省,然後語文老師又很嚴厲的批評了他一頓,他跟語文老師大吵一架,然後推門直接走了。語文老師一開始以為他隻是耍脾氣,結果沒想到一直到第二天結束他都沒迴家,然後語文老師把他所有可能接觸的人都聯係個遍了都沒人知道他在哪,這才焦急的來報案。


    她每天都會來這裏打聽好幾遍消息,覺得有什消息一定能第一時間知道。


    可是沒有任何消息,隻等來了立案。


    林上涵不知道她的丈夫為什麽沒有出現,這也不是自己能問的。臨走的時候,林上涵抓著她的手說我們大家都會幫她的,我們幫她在網上發消息,讓她把兒子的qq號和微信號交給自己,自己會幫她查……


    她隻是特別淒涼地一笑,搖搖頭,說:“傻孩子。”


    林上涵離開派出所的時候,她依舊在大廳裏坐著,整個人瘦小得可憐,直勾勾地盯著地磚,不知道在想什麽。


    和每次課堂上偶爾陷入虛無中的時候一模一樣。


    課堂上,她會忽然朝自己看過來,點自己迴答一些無厘頭的問題——然而這一次,她沒有再抬頭看自己。


    林上涵突然覺得,這個自己在學校裏一直有點兒意見的語文老師,其實沒自己想的那麽討厭。


    大家都長大了,心目中的老師早已不是當年比父母還無所不能的偉岸形象了。大家也不會再任由不講道理的老師欺淩,也不會再對他們和常人一樣的脆弱與無能為力表示驚詫。他們隻是從事著教師這份職業的普通人,也會犯錯,也有柴米油鹽的生活要煩惱。


    比如班主任永遠沒辦法按住三十七班自習課講話的情況,為此常常挨年紀主任訓,平時紀律上也多多少少有點問題,整個人也常常操心憔悴。


    又比如文科複讀班的女班主任在這個節骨眼兒懷孕了,家長聯名上書要求換班主任,因為複讀這個關鍵時期不能被一位無法專注精力的女老師耽誤;而那個班主任則拒不讓位,因為文科複讀班常常在全年級都是文科班裏的第一名,比實驗班考的還要好,她怎麽會輕易把勝利的苗子就這樣拱手讓給別人。


    再比如林上涵的語文老師。


    有時候想想那些老師,林上涵會忽然感恩起來。


    林上涵的生活是單線程任務,不必選擇,不必割舍,不必掙紮,隻要學習就好了,隻要奔著那個目標跑過去就行了,別迷惑。


    所有大人都致力於讓大家不要為其他的事情分神,願意代勞除了複習之外所有的煩惱,清除障礙,阻塞岔路,隻要跑就好了,越快越好。


    總有一天,林上涵也會變成一個充滿煩惱的大人,撿起芝麻丟西瓜,怎麽活都好像哪裏不對勁兒。


    那一天總會來。


    但是林上涵好奇自己會是一個怎樣的大人呢?


    林上涵想一想那些為了提高成績而分秒必爭的人,那些不怎麽在意而隨意所欲的人,他們都會成為什麽樣的大人呢?


    林上涵不知道,也無從知道,大人的世界距離林上涵其實已經不算遙遠,但是林上涵還是無法真正的理解那些大人的事情,總是感覺他們獲活的真的很複雜,他們的事情也很複雜,複雜到自己搞不懂。


    但是,林上涵更願意等到自己成為大人那一天再知道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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