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天在兒子轉院到協和醫院的第三天就應邀赴日本了。二十多天來,他隔三差五的就會通過電話向妻子詢問兒子的康複情況。這會兒坐在飛機上,心裏也在掛念著兒子。

    兒子是他的驕傲。自從兒子生下來,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多少時間陪伴他。休息日,別人家的孩子大都是爸爸和媽媽陪著上公園玩,而他的時間大都放在了課題的研究上,兒子基本上是由他媽媽陪著的。可是兒子很乖,從不鬧他,也許是妻子教子有方的緣故吧。再說,兒子在小學、中學、大學乃至碩士研究生的讀書生涯中,學習成績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從不讓他操心。唯一感到些許遺憾的是,兒子沒有繼承父業走上從醫的道路,而是選擇了經濟管理方向。雖然如此,但他還是支持兒子的選擇。這幾年,兒子在公司的經營方略上獻計獻策,為公司的贏利做出了功不可沒的貢獻,贏得了公司領導層的一片讚譽,如果兒子不是為了水蓮的事而加入誌願者行列,現在就已經被公司聘為總經理了。兒子不喜好報功,從未和他說起這些事,是他從自己的一個病人也是兒子所在公司的人事主管那裏獲悉的。他為兒子如此出色的表現而感到驕傲。

    兒子的學業、仕途可謂是一帆風順,可是兒子的情感生活卻遇到了一個過不去的坎,這讓他好掛心。可是這件事能怪妻子嗎?她為兒子的成長付出了許多,對兒子的前途和婚姻寄予了一個母親的厚望,不同意這門婚事也是無可厚非的,要怪就怪我們的社會對麻瘋病的宣傳太少了,以至於妻子包括社會上的人們對這種病的認識還停留在醫藥科學非常落後的既封閉又愚昧的時代。再說,妻子也很可憐,在兒子的婚事上,她希望兒子幸福,可是她又不能接受這樁對於她來說是不理想、不完美的婚姻。就因為這樣,她卻成了妨礙兒子婚姻幸福的絆腳石。兒子的心是苦的,妻子的心何嚐不也是苦的呢。想到這裏,林孝天又想了許多。

    是啊!說妻子可憐,不僅僅是在兒子婚事這一處境上顯得可憐,而是她和自己的丈夫生活的這幾十年中也是可憐的。幾十年來她不曾真正地了解和擁有自己的丈夫。除了他的軀體,他的靈魂不屬於她,而屬於另一個女人--他的初戀情人--範幗英。

    在這件事情上,他很對不起妻子。因為妻子無論是為人妻、為人母,都是稱職的。在生活上,就是因為有她的照顧,他才會有健康的體魄;在工作上,也因為有她的支持,他才會有輝煌的成就。在兒子的管教上,也因為有她的悉心照料和調教,兒子才會如此出色。說來自己對妻子實在有太多的愧疚。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他就是忘不了範幗英,每年的中秋節、七夕節、春節這樣的日子裏,他都會思念她,尤其是當妻子懷疑、指責他有外遇的時候,他腦子裏就全是她的影子。夫妻間的事情隻有天知地知,彼知此知。妻子的懷疑也不無道理。是啊!每當做那些事的時候,他總是被動地敷衍了事,那是他在妻子那裏怎麽都不會有與範幗英在一起的那種心旗蕩漾的激情。而妻子是一個精明細心的女人,也難怪她會把他的女同事和他帶的女研究生都視為他的情人,以至於很狂躁的動不動就挖苦他、刺激他、警告他。他之所以不辯解,並不是他與她懷疑的那些女人們有染,隻是因為他確實是有愧於她。也正是因為這樣,使得他在她麵前總是唯唯諾諾,最多也隻能是用調侃的語氣,引用“君子不與小人一般見識”的古語來搪塞她對他的質疑。

    他也知道,妻子是愛他的,他能感受到妻子體貼入微的愛,醋意濃濃的愛,甚至是神經質的變態的愛。可是,男女之愛是自私的,付出的和得到的並不是一個恆等式。說來,他對妻子也不是沒有感情,可是那種感情不是愛情。雖然妻子在他身上付出很多,但是他對她所具有的始終是兄妹之情。這種兄妹之情在他的教父、恩師把她托付給他之前就已經定性了。本來,林、白兩家是世交,他倆從小又是兄妹相稱,完全具備產生愛情的條件,可是他對她卻始終沒有那種男女之愛的感覺。可見愛情這種東西是多麽的不可思義。

    他也知道,自己婚後還深深地愛著初戀情人,並且還出現了越軌行為,這是不道德的,可是他真的沒有辦法忘記她,也沒有辦法控製自己對她的情欲。隻要和她在一起,他就會有一種衝動,那種欲火中燒的激情就會迴到他的身上。他愛她,他這一生都愛她,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為她而沸騰、而燃燒。也隻有她才能給予他快感和幸福。

    想著這些,他不知道該怎樣來評價他這一生。除了事業上的成就,對於感情生活而言,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還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是啊!站在妻子的角度看 ,他是個偽君子;站在幗英的角度看,他也是偽君子。作為一個男人,他傷害了兩個深愛他的女人,自己也因此而生活在自責和內疚的痛苦之中。不過在道義上,他履行了對恩師的承諾,因而心靈上不至於太灰暗。

    飛機由於遇到強氣流而激烈地抖動。林孝天的思緒也隨著飛機的抖動從那些零散的遐想中抽了迴來。

    不一會兒,飛機就穿過了強氣流層,恢複了平穩的飛行。慢慢的,林孝天又沉入了對往事的迴憶之中--校園裏的愛情,恩師的托付、美國的馬裏蘭州之夜……

    ******************

    林孝天下了飛機,走出機場出口處,就看見身穿黑色尼大衣圍著白色圍巾的白丹婷在向他招手。

    她是開車來接他的。迴到家中,放下行李,林孝天就到洗手間去。路過餐廳時,他看見餐桌上已經備好了豐盛的飯菜。

    “孝天啊,你先洗把臉,我熱一熱飯菜。”白丹婷說。

    “不用了,我在飛機上已經吃過點心了,還不餓。我想先去醫院看看兒子。”

    “你是不餓,可我餓了。”白丹婷不高興地說。

    “哦,那就陪你一快兒吃吧!雖然不餓但也不是那麽飽呢。”他意識到他剛才說的那句話不是很妥當。人家一門心思在為他接風洗塵,他卻不知領情。再說了,人家是餓著肚子去接機的,怎麽就沒想到呢? 啊!他太忽略她了。

    白丹婷沒有迴應他,轉過身去把飯菜一樣樣地放進微波爐裏做熱。她一邊熱菜一邊擦眼睛。他想她一定是在擦淚。

    “對不起,丹婷!我光急著要去看兒子,沒注意你還沒吃飯。”

    他的話音剛落。白丹婷就停下微波爐的操作跑進臥室痛哭起來。他覺得妻子今天的舉止有點反常,就他今天的這種表現,放在以往,她是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的。他尋思著,妻子心裏一定還有其他苦衷,百感交集才會如此悲傷。於是就走過去安慰著說:“丹婷!是我不好,忽略了對你的關心。”他拉著她的手腕:“好了,我已經說對不起了,吃飯去吧!”

    白丹婷聽他這麽一勸就越加哭得厲害了。

    “怎麽了,丹婷?發生什麽事了嗎?”林孝天心中一顫,仿佛一陣電流掠過心房。不會是兒子出了什麽事吧?他心想。

    “……嗚嗚……嗚嗚……我的命為什麽這麽苦啊!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丈夫就已經夠倒黴了,就連兒子也和我作對。我的人生就該如此糟糕、如此酸澀嗎?”

    “你說什麽啊?兒子和你作對?”

    “他非要那女孩不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什麽兒子非要那女孩不可,什麽意思啊!”

    “本來我以為她死了,我也很內疚,可是起碼我不會有來自麻瘋村的兒媳。可是她卻複活了,為了兒子的幸福我卻再也不能反對他們在一起了,可是我是多麽的不情願啊!”

    “你說水蓮她沒死?”

    “是的,她沒死,那個受傷的女孩就是她!”

    “她沒死,是件好事啊!你忘了?你曾經說過,如果可以重來,你不會再反對他們的婚事了。怎麽現在反悔了呢?”

    “那是以為她死了,說給兒子聽的,不能當真。”

    “你真是頑固不化。那你現在想怎樣?”

    “我還能怎樣?”白丹婷說著就又哭起來,她側臥在床上,攝緊拳頭捶打著枕頭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丹婷!你知道嗎?過去,人們也很懼怕肺結核這種傳染病,因為沒有特效藥,人一旦染上了這種病就被趕上山,在山上自生自滅。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保護活著的人。可是自從這種病有了克星“利福平”等特效藥後,這種病就不可怕了,和其他常見病一樣,打針吃藥就好。其實麻瘋病也一樣,到了八十年代 ,隨著 “氨苯碸”、“氯苯吩嗪”等一批治療麻瘋病的特效藥問世後,麻瘋病也和肺結核一樣不是什麽不治之症了。現在國外許多國家對麻瘋病人已經不隔離了。由於中國人受傳統觀念的影響比較深,所以 “麻瘋村”這種隔離形式還有它存在的合理性。不過,已經有許多人文環境比較成熟的地區,那裏的與世隔絕的村莊已經迴到了人間,融入了社會。實際上現在威脅人們生命的傳染疾病已經不是肺結核和麻瘋病了,而是艾滋病和乙型肝炎。如果你能夠這樣去想問題,我想你就不會因為那女孩來自於‘麻瘋村’而嫌棄她了。”

    聽了林孝天這番話,白丹婷似乎有所感觸,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林孝天見她不再哭泣,就說:“去吃飯吧!菜涼了。”說著,就去把餐桌上的飯菜重新熱一遍。

    白丹婷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整理一下弄亂的頭發,就走出臥室。走到餐桌前,她拿起一碟菜說:“還是我來弄吧!”

    “我弄,你休息吧!這些日子裏,你照顧白樺和水蓮辛苦了!”

    聽到這句話,白丹婷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幾十年來,像這種熱心頭的話 都是她對他說的。因為他的工作實在是太忙,迴到家裏就已經筋疲力盡了,她不忍心再讓他做家務活,他稍動手,她就會對他說,你辛苦一天了,不嫌累啊,呆一邊去。 現在反過來聽他對自己說類似的話,頓覺心裏酸酸的,卻又仿佛這酸中還帶著些許甜味。

    “我又說錯什麽了嗎?”林孝天見狀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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