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黃昏,未到黃昏。


    一壇酒已經喝幹,白落裳好像還沒有盡興,臉上帶著幾分醉意,眼神卻是很清明,一幅將醉未醉的樣子。


    其他兩個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誰都看得出來,這個人在和他們喝酒以前,就已經喝了不少酒,這下又喝下這麽多,他卻依舊沒有喝夠。


    兩人不約而同的在心底歎息,這個人實在是太能喝,他們幾乎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能喝的。


    年輕人看著他,終於忍不住問道:“你這個人,到這裏來到底是幹什麽的?”


    白落裳扭過頭,瞧著他,眉眼彎彎的笑道:“這句話正是我想問你的,你來這裏又到底是幹什麽的?”


    年輕人看著白落裳,眼神帶著不悅。心裏想著,聽這個人的口氣,分明就沒有醉,不禁沒有醉,反而比誰都還要清醒。


    白落裳也看著年輕人,眼神坦然,卻又帶著不容忽視的強硬。


    張三鐵瞧著兩人互不退讓的樣子,哈哈笑了兩聲,“你們來這裏,不都是為了喝酒嗎?”


    年輕人皺眉,他從來沒說過自己來這裏是為了喝酒。


    白落裳也皺眉,看著年輕人說道:“他來這裏分明就不是為了喝酒,他是來拿貨的。”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那一把劍是你要用?”


    年輕人冷冷道:“我是替人來取劍的,我從不會用劍,我隻拿得動劍。”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眯著眼睛,思考著說:“那位大貴人……當真不會用劍?”


    張三鐵知道他口中所說的“大貴人”指何人。


    年輕人也聽懂了,所以他明確的迴答:“他也從不會用劍,他連劍都拿不動。”


    白落裳越想越奇怪,“既然從不會用,何必還要花一千兩黃金買下?難道不會覺得這個錢實在是花得不值?”


    年輕人言簡意賅道:“他從不缺錢,他的錢永遠也用不完。”


    沒錯,隻有從不缺錢的人,才能揮金如土,絕不可惜,絕不手軟。


    白落裳自嘲道:“我卻從來都是缺錢的,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錢,我一定不會拿來買任何一件對我來說完全沒用的東西。”


    年輕人問道:“那你留著錢做什麽。”


    白落裳迴答道:“買酒,買很多很多的酒。”


    年輕人凝著他,突然笑了:“我看出來了。”


    “看出什麽了?”


    “你是個酒鬼。”


    白落裳也不反駁,而且還覺得被人說是酒鬼很讓他開心,所以,他的臉又笑成了一朵花:“認識我的人都這麽說。”


    年輕人又笑了下,過了一會兒,忽然盯著白落裳很認真的說:“我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白落裳以為他要說一件很嚴肅的事,所以他不由坐直身體:“請講。”


    年輕人卻說:“我想請你去一品居喝酒。”


    白落裳怔了下,喃喃道:“奇怪,我好像聽到了你要請我喝酒,我以為我聽錯了。”


    年輕人說:“沒有聽錯,就是請你去喝酒。”


    “我覺得被人邀請喝酒是不需要問理由的,但是現在我卻要問一問,你請我喝酒的理由。”


    年輕人又笑了一笑,“因為酒好。”


    白落裳故意板著臉,“酒好我就非去不可?”


    年輕人緩緩搖頭,口氣十分篤定的說:“不是非去不可,而是你一定會去。”


    白落裳很意外,忙道:“為什麽我一定會去?”


    年輕人不急不慢的答道:“因為你是一個酒鬼。”


    白落裳想想,覺得這話有道理,“你猜對了,我一定會去,可在去之前,我還想知道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我總該知道請我喝酒的人是誰吧。”


    “請你喝酒的人是我。”


    “你又是誰。”


    “我和你喝酒,也不曾問過你是誰。”


    白落裳眨了眨眼,笑道:“那我不問你是誰,我問你是幹什麽的。”


    年輕人依然用著不鹹不淡的口氣迴答:“替人辦事的。”


    白落裳又問道:“那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年輕人不輕不重的迴答:“不傷天害理,不乘人於危,不欺老弱婦孺,不損貧病孤寡。”


    白落裳卻有些無力,苦笑道:“對於我的問題,你一個也沒有迴答,你好像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


    年輕人靜靜的看著他,慢慢的說:“你是希望聽真話,還是聽假話?”


    白落裳微笑道:“說真話就像眨眼睛一樣簡單,而說假話卻常常要花時間去背熟了再說。我不喜歡麻煩,你就簡單一點,說真話吧。”


    年輕人道:“不是不敢,而是沒有非說不可的理由。”


    白落裳想了一想,問他:“那要有什麽樣的理由,你才會非說不可?”


    年輕人道:“比如,你先告訴我,你是誰。”


    沒想到白落裳當真想也不想就迴答:“白落裳。”


    說得大大方方,不見半點遮遮掩掩。


    如果換成是平時,他或許順口就說了假話,但現在,他卻毫不猶豫的說了真話。


    屋裏兩人同時看向他,臉上爬滿了驚訝的表情,失聲道:“你就是那個白落裳?”


    “是我。”白落裳點頭道:“雖然不知道你們指的哪一個,但我想目前應該沒有人是跟我同名同姓,所以,你們所說的‘那個’就是我。”


    年輕人沒說話,隻是安靜的盯著白落裳,似乎在想著什麽。


    而張三鐵已經驚訝的跳了起來,目光灼灼的看著白落裳,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感歎道:“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白落裳俯首客氣道:“不敢。”


    年輕人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既然你能把自己的身份告訴我,我也能把我的名字告訴你,在下嶽北川,能認識閣下,實屬在下榮幸。”


    客氣了兩句,白落裳暗暗想了一想,對這個名字沒有如何印象。


    或許,這個人並不是江湖上的人,也許,他真的隻是那位大貴人家的一個護衛。


    張三鐵拍了下手,衝兩人說道:“既然你們還要喝酒,不如就先去喝,等你們喝完酒,這把劍也就成了。”


    三人從後屋走出了。


    恰巧一出來就看到張三鐵的二徒弟徒手從火爐中取東西。


    白落裳看的一呆,心裏頓時一驚,趕緊縱身躍了過去,一看究竟,發現被徒手取出來的東西竟是已經被爐火燒紅的鐵錘。


    空氣裏,能聞到一股皮肉燒焦的氣味。


    白落裳的臉已變了顏色,完全沒有一絲酒意,卻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立馬衝那人大聲怪叫道:“你這個人莫非真是鐵打的?”


    二徒弟看也沒有看白落裳一眼,取出鐵錘後,又繼續開始甩開膀子,“嗖嗖”的掄起錘來。


    皮肉分明已經被燙壞,他卻好像沒有感覺一般,就像一塊鐵,一塊銅,沒有痛感,沒有情感。


    白落裳的臉色十分驚訝,而站在他身後的人的臉色卻十分憤怒。


    他們是和嶽北川一起來取劍的人,不知道在嶽北川去了後屋後,跟屋裏的兩個鐵匠學徒發生了什麽。


    隻聽那人看突然狂吼:“你不想要也得要!”


    白落裳看著嶽北川,茫然道:“他要什麽?”


    嶽北川顯然也正不解。


    大徒弟蹲在地上,不緊不慢、勻速地抽動風箱,鼓風聲很大,他的笑聲更大。


    白落裳不明白他為何而笑,“你可以說說你到底在為何事而樂嗎?”


    大徒弟看了看他們,又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些。


    白落裳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低吟道:“莫非已經傻了。”


    大徒弟還在笑,一邊笑,一邊指著那個正在生氣的男人說:“他們剛才要喝水。”


    白落裳瞪著他,喝水很好笑嗎?


    大徒弟繼續說道:“我就讓他自己倒水。”


    讓他自己倒水也不好笑。


    大徒弟像是又想到了什麽,竟笑彎了腰,捧腹道:“可就在他提壺倒水的時候,師弟突然衝他彈了一下,接著有什麽東西打在水壺上。”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抬頭,發現嶽北川難看的臉色,和張三鐵無可奈何的表情。


    他顯然還是不明白,這到底好笑在哪裏。


    這時,站在他身後的那個男人跳了起來,氣憤道:“我正要喝水,突然覺得手一震,水壺已經掉在地上。”


    白落裳點頭道:“如果換成是我在喝酒的時候被人打翻酒壺,我也會生氣。”


    那男人又道:“他用的是一塊三錢的碎銀子。”


    白落裳不解的看向二徒弟,奇怪道:“為什麽要用銀子?”


    大徒弟大笑道:“當然讓他拿著出去買水喝。”


    聽到這裏,隻見那生氣的男人已被氣得連嘴唇都白了。


    白落裳好笑道:“這也沒什麽值得生氣的。”


    大徒弟捧腹道:“隻是當時水不小心傾出了一些,他手上也濺上幾滴水珠,可那個笨蛋竟然把手湊近鼻尖嗅了嗅,臉色立刻大變。”


    白落裳不禁奇怪道:“為什麽?”


    大徒弟哈哈笑道:“因為那是不一般的水。”


    “不一般的水,又是什麽水?”


    “有劇毒的水。”


    白落裳跳了起來,驚訝道:“劇毒?什麽樣劇毒?”


    大徒弟哼了一聲,得意道:“自然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白落裳更加驚訝的看著他。


    既然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怎麽可以這樣隨隨便便的放著?


    大徒弟好像看出了白落裳心底的想法,笑道:“就是因為危險,所以我們在水壺上已經貼了‘不能喝’的紙條,他明明已經看見了,卻假裝沒看見,自以為是的往嘴裏送。如果不是我這個呆頭師弟出手快,他隻怕早就躺地,再起不來了。”


    那差點被毒死的男人麵紅耳赤的瞪著拉風箱的大徒弟:“既然你都知道裏麵裝了毒藥,那你還讓我自己倒水!豈不是有心要害死我?”


    大徒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認識你,我害死你做什麽。你沒看見桌上是兩隻水壺嗎?另外一個沒有貼紙條的水壺,裏麵的水就是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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