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這幾日除了用完藥休息睡著的時間,一直都伏案寫著什麽,下官勸也勸不動,如今督主正在解毒,身子最忌勞累耗神,哪受得住這樣虛耗?這幾日心脈探著就有些不大穩,想來晨起之時心悸最是厲害。”


    顧亭說完了便低下了頭,一幅鵪鶉樣,李崇驟然轉身看向了身後靠著的人,白日裏他要看折子見朝臣,多數的時候都是在正殿,隻有午膳晚膳的時候迴來陪這人用,每次過來的時候這人不是在榻上歇著就是看些野趣雜文打發時間,他便隻當他一天都在歇著,合著這是做給他看?


    “陛下,臣先下去開藥吧?”


    顧亭覺得此刻他似乎不適合在內室,李崇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顧亭幾乎是立刻腳底抹油,以極快的速度出了殿內。


    李崇盯著靠在榻上一言不發的人,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幹嘛不出聲?你白日裏都在忙什麽?”


    宋離抬眼難得在他的麵上能看到一絲類似心虛的神色:


    “沒什麽,就是悶得慌練練字而已。”


    李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我的臉上是不是寫著四個字,我很好騙?你是王羲之啊?除了睡覺的時間都用來練字,還連太醫的醫囑都不顧及?”


    宋離雖然不知道王羲之是誰,但是李崇生氣他是看出來了,便想著怎麽哄哄他,隻是他這片刻的沉默看在李崇的眼裏就是消極抵抗,他最怕這人不將身體當迴事兒:


    “張衝,去將督主白日寫的東西都拿過來。”


    張衝看著瞧著這兩位鬧別扭,恨不得將腦袋塞到地縫裏麵去,聽到這聲厲喝圓潤的身子都是一個激靈。


    皇上的話不可違逆,他還是溜溜去了宋離的桌案上,將那白日裏瞧著他寫過的折子給拿了過來,雙手遞送到了李崇的手中。


    李崇壓著火氣翻開,卻在翻開的時候人都愣住了一下,這折子上沒有多少的文字倒是有不少的圖,瞧著像是家譜一樣,一行一行一代一代,有人名,官職,這圖的下麵還有上麵一些大人的履曆。


    他翻看了幾頁,發覺這厚厚的一本折子已經快被寫滿了,大到一二品大員,小到五六品的外放官員都有羅列在內,這折子是寫給誰看的不言而喻,他忽然心頭有些愧疚還有些發酸,這人明明是為他整理的這些東西。


    他是怕他不識得朝臣,又不明白朝臣之間的關係,束手束腳,才強撐著病體給他都整理出來。


    宋離玲瓏心思隻著眼一瞧就猜出了他的心思,緩和了麵色笑著拉了一下他的手:


    “我忙慣了,驟然閑下來無所事事實在是悶得慌,這些東西本就在我心裏裝著,隻是寫出來而已,不費什麽功夫。”


    李崇哪會真的信了他這話,這些關係錯綜複雜,這圖譜上不光是男丁,連著誰家的女兒嫁到了哪家做夫人這些個姻親關係都列的明明白白的,一家一家整理出來要耗多少精神自不必說,他本來就病著。


    李崇手中捏著這個厚厚的折子,忽然附身抱了抱靠著的那人,宋離下意識抬手也環住了他,手一下下在他的頭發上撫了撫:


    “是我錯了,讓你擔心了,日後我定多歇著好不好?沒事的,今日就是有些吹了風,你別總聽顧亭胡說。”


    李崇都忍不住被他弄笑了:


    “宋督主啊,顧亭每日跟著你怕是也很頭痛吧?”


    聽他露出了笑模樣宋離也安下了些心:


    “確實辛苦,陛下記得多些賞賜。”


    李崇鬆開這人,沒有被這人插科打諢給混過去:


    “顧亭說你晨起心悸明顯是不是真的?別騙我。”


    他每日因為早朝或者議事都要比這人起的早,他走的時候這人都還在睡著,中午迴來的時候他也早就起了身,所以他是真不知道這人晨起心髒不舒服,這可不是小事兒。


    宋離猶豫了一下:


    “是有一些,也沒有多嚴重。”


    李崇對這人的隱忍的性子是有了解的,他說的嚴重恐怕放在現在都得心衰了:


    “心髒不舒服真的不是小事兒,你不能大意,這折子不準再寫了,這些已經夠多了,剩下的我若是遇到不明白的迴來問你也是一樣。”


    宋離見他擔憂倒是也沒有再堅持。


    接著宋離便被李崇盯著服了藥躺了下去,到了傍晚這燒到底還是燒了起來,陷在錦被中的人麵頰殷紅,周身酸疼的提不起力氣,咳聲也是一陣一陣地停不下來,李崇一直陪在他身邊,心底著急但是麵上卻不顯得多焦慮。


    將人扶著抱在懷裏喂他用了藥和退燒的藥,知道高燒身上肌肉會酸疼,他便坐在榻邊幫他緩緩按揉這手臂和腰腿:


    “我...咳咳沒事兒,吃了藥就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宋離不願意李崇做這伺候人的活,被燒的灼熱的手心推了推李崇的手,想讓他去看折子,李崇卻握住了他的手:


    “我這皇帝做的還不夠勤政啊?昨日折子都看完了,放一下午的假沒問題,今日呈上來的也沒有什麽太急的折子,事事都要我來定,那內閣不是白領俸祿了?”


    岩月禮是個靠得住的,日常的折子他擬的旨意都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他也不用日日將自己都綁在那龍椅上做個批折子機器。


    李崇晃了晃他的手:


    “好了,你安心歇著,累了就睡一會兒,醒來就退燒了。”


    宋離確實精神不濟,加上顧亭在藥中加了安神的藥,和李崇沒有說一會兒的話意識便又有些昏昏沉沉,沒一會兒便又睡了過去。


    李崇親自幫他換了額頭上的帕子,用清涼的毛巾幫他擦了擦灼熱的手心,一門心思守著他,待顧亭再次進來的是時候李崇才幫宋離掖好了被子起身,指了指外麵,顧亭會意地跟著他出去。


    李崇坐到了外間才問出聲:


    “這些日子督主的身子怎麽樣?有沒有什麽難受的時候朕不知道,他還叫你們瞞著朕?”


    今日的心悸給他提了個醒,這些日子他瞧著宋離雖然身子弱了些,但是卻甚少有很難受的時候,便真的以為他身體還好,卻不曾想那人就是個隱忍性子,什麽都不說,什麽都想瞞著他,今天要不是讓他給撞見了,恐怕他也會緘口不言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顧亭聽到了李崇的問話,胸腔中那憋了好多天的話總算是能有了出口,這可是皇帝問的,他不答可是欺君之罪,立刻拱手:


    “陛下,督主這幾日除了心悸明顯之外,晨起的時候失明的情況也比早前多了一些,兩三日便會有一日晨起那會兒看不見東西,緩個一刻鍾甚至兩刻鍾才能瞧見,待瞧見了之後才會讓宮人伺候起身,甚至若不是臣日日在他晨起時請脈,他便是連臣也不會叫進來。”


    就更別提告訴陛下了,這話顧亭在心底念叨了一句,李崇捏緊了手指,這些日子他每每見到宋離的時候,他除了常用藥或者精神看著差一些之外從無別的症狀,他竟然真的以為他一切都還好。


    李崇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種情況是解毒正常的是嗎?”


    顧亭點了點頭,解毒的過程難熬他早前就已經言明了,李崇點了點頭,在控製的範圍內就好,至於其他他會多上心的。


    這日晚上便變了天,白日裏還晴著的天,到了半夜竟然打起了悶雷,一聲一聲的雷聲轟隆作響,這古代的宮殿質量再好,密封性和現代的門窗也是無法相比的,那一聲聲的雷聲好似炸響在耳邊一樣。


    李崇是冬日穿過來的,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裏聽到雷聲,幾乎在雷聲炸響的那一瞬間他就從睡夢中驚醒了,下意識便看向了身側的人。


    心髒不好的人最忌驟然的驚嚇,果然睡在裏側的人眉頭已經蹙起,人未曾醒來,但是唿吸卻濁重了不少,手下意識地要撫上心口。


    他幫抬手幫他按揉了一下心口,宋離擰眉醒了過來,心口跳動的劇烈,心慌的感覺撕扯著精神:


    “是外麵打雷了,是不是嚇著了?心口不舒服要不要叫顧亭過來?”


    李崇聲音並不大也不急,一邊幫他按揉著心口,一邊緩緩湊到他耳邊出聲,宋離閉了閉眼,緩過些神兒來微微搖頭:


    “沒事兒,緩緩就好。”


    睡夢中被驚醒常人有的時候心髒還要跳兩下,何況宋離?李崇實在有些放心不下,宋離握住了他撫在自己胸口的手上,好了一些開口:


    “別怕,真沒事兒,這邊的春雷就是響一些,想來一會兒雨就下來了,就是夢中驚醒有些不適,咳咳,緩緩就好了。”


    李崇見他思緒清晰這才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手下的胸膛跳動和緩了起來,他才真的放下些心,隻是這外麵轟隆聲不斷還夾雜著唿嘯的風聲,再想睡是不容易了。


    李崇索性隔著被子抱著懷裏的人,腦袋枕到了他的枕頭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人說著話,任外麵刮風下雨這寢殿中總是一片和暖的,帳幔外麵留著一盞燈,昏黃陣陣,倒是顯得這帷帳內別有一番溫馨的感覺。


    與這寢殿中溫暖溫馨截然不同的就要數此刻的貢院了,那一聲悶雷可是結結實實地地將所有的考生都炸醒了過來,貢院的號舍中連個門都沒有,沒有風倒是還好,此刻不光雷聲震耳,風也刮的厲害。


    “快,小心卷子被刮走。”


    監考的考官此刻也從一側的屋舍中出來,高聲提醒著舉子:


    “這般雷聲,想來一會兒就要下雨,所有考生將試卷護好。”


    “將試卷收好,若是讓雨水沾濕了,這幾日的功夫可就白費了。”


    監考的考官也是經曆過這科考的,此刻一個個都疾步遊走在數條號舍間的甬道上,高聲提醒。


    這號舍的條件其實極其簡陋,一個四方洞中隻有兩塊兒木板,白日裏一塊兒坐著一塊兒當桌子用,到了晚間將這兩塊兒板一並便是一張簡易的床,說是床,其實連在一起都沒有一米四,人睡在上麵隻能佝僂著身子勉強睡一下。


    一連幾日的科考,精神的壓力加上無法休息好的疲累,一些身體弱的年紀大的是真的有些吃不消,以至於這號舍幾乎天天都有暈厥過去被抬出考場的人。


    許安此刻也從睡夢中驚醒,他身上蓋了一條並不算厚的被子,上麵壓了兩件自己的衣物禦寒,聽到外麵考官的聲音立刻翻身起來,將床板下麵裝著試卷的盒子抱了起來,探頭瞧了瞧外麵的天。


    紫色雷電甚至能一瞬照亮這一方天際,隨後便是震耳的雷聲,狂風唿嘯著格外的駭人一些,沒過一會兒雨便下了下來,雨點又大又密,頃刻間地麵上就匯成了小的水流,加上風吹,雨水甚至斜斜地打進了號舍中。


    將不少考生帶進來的唯一的一條被子也打濕了,所有考生都隻能抱著試卷縮在號舍的最角落,用被子擋住身體,許安也不例外,他將盒子抱在懷裏,外麵裹了一層他的衣服,背靠著號舍的一角,用被子將自己卷成一團。


    看著那已經被雨水打濕的木板眉頭皺的很緊,這明日該怎麽寫卷子啊?


    外麵嘩嘩的雨聲也傳到了內殿中,宋離看著眉眼間難掩擔憂:


    “這麽大的雨貢院中的考生怕是不好挨。”


    聽他這一說李崇才想起來如今科舉還沒有結束,這裏的貢院他沒有去過,但是在現代的時候他是去過江南貢院參觀的,那一個個比監獄都簡陋的小格子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這裏的號舍如果也是那樣的話,這外麵這麽大的風雨,那可是要遭老罪了。


    他立刻問出聲:


    “這裏的號舍是不是也是沒有門就隻有兩塊兒板兒?”


    宋離點了點頭,李崇立刻坐了起來,將被子給宋離蓋好,抬手就拉了一下床邊的鈴兒,外麵守夜的小太監立刻進來:


    “陛下。”


    李崇吩咐出聲:


    “叫張衝過來。”


    那小太監忙不跌地出去,張衝已經不需要侍夜了,但是大總管就是大總管,小太監過去的時候他已經穿好了衣衫候著,聽話立刻趕到了內殿,就見天子披了一件衣服坐在榻邊:


    “張衝你拿著朕的令牌啟鑰出宮,著貢院及戶部備薑湯,熱水,棉衣,棉被,雨傘發放各個考生,傳旨太醫院備上驅寒的藥材去貢院值守,從此刻起,戶部及禮部須有兩名侍郎以上官員在貢院值守,貢院的狀況半日一報。”


    “是,奴才遵旨。”


    清晰明了的旨意下的幹脆利落,張衝立刻拿了令牌快馬出宮。


    宋離撐著靠坐起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剛剛那個雷厲風行的人身上,帶著些他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欣賞。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可以去查一下江南貢院,看看號舍的樣子


    風雨雷點天在那號舍中真的好可怕


    抱歉今天晚了,鞠躬


    第68章 酸溜溜的陛下(失明)


    李崇著張衝這個內宮總管親自傳旨就是為了讓上下官員重視這次科考,用心辦差。


    莫說是衙門中白日裏當值的官員此刻都迴到了家中,就是貢院因為科考而留守的官員都沒有想到宮中的旨意會這麽快傳來,還是張公公親自傳旨。


    張衝將手中聖旨親自放到了此次科考主考官謝兆秋的手上,手挽拂塵,一雙總是笑眯眯的眼讓人瞧不出深淺,他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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