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上下來兩個身披錦緞大氅的人,李崇扶著宋離下車從角門處進了茶樓後院,牽著他避開了人到了二樓的包廂中,他到了窗前一把推開窗戶,笑著看著身後的人:


    “看,這個位置是不是絕佳?”


    這包廂的位置極好,從窗戶望過去便能瞧見整座貢院,宋離走到窗前便看到了此刻貢院門外已經排起了五列長隊,兩側把守的侍衛是被抽調的一衛禁衛軍,所有考生都需要經過搜身,發牌才能進入。


    今日正好是大朝會休朝的日子,晨起李崇就催宋離換了便服隻說是要他陪著他出宮去,也不曾說去處,卻不想是來了這裏。


    春天清晨的風還是涼的,李崇幫他攏好了大氅,又在這人的手中放了一個暖手爐,這才讓宋離站在窗前看著,宋離瞧著清晰的視野知道李崇用了心:


    “確實絕佳,這茶樓你早就定了吧?”


    李崇斜倚在窗邊:


    “那是自然,這附近的茶樓飯館火爆極了,不少送考的人都會定在這裏,若不是多使了銀子這間房還留不下呢。”


    他這次是悄聲出宮,自然不能透露身份,免得出行徒增麻煩,今天出來也隻為讓宋離能目送許安進考場,畢竟這春闈也是人生大事。


    宋離立在窗前目光不住在不斷進去的考生中搜尋,李崇笑眯眯出聲:


    “他抽到的是景字好,應該是在第三列,算算現在進去的人,他應該還在隊尾呢。”


    這舉子考試時所住的號舍是按著《千字文》來排序的,排隊進入的時候自然也是按著千字文的順序來的,依次排開,兩人等了差不多有一盞茶的時間,宋離終於在待搜身的隊伍中看到了許安的身影。


    “在那。”


    李崇也看到了,其實許安真的挺好找的,畢竟在一堆已經續了胡子年紀不小的舉人中,長身玉立,一身錦緞長袍的許安實在是非常亮眼的存在,他看了看許安又看了看身邊這人,目光在這兩人身上來迴挪移了好幾次。


    以至於宋離都側過頭來看他:


    “怎麽了?”


    李崇隨意靠著窗戶旁,兩手交叉抱臂笑著開口:


    “沒什麽,就是有些感歎咱們老周家的基因就是好,你瞧你弟弟在那一眾考生中多亮眼。”


    雖然這話是有些自吹的嫌疑在裏麵,但是李崇確實是挺感慨他們周家基因的,他們這已經看著好幾排的考生進去了,底下烏泱泱一片的人,數許安是最年輕的,不光年輕,這模樣長的還好。


    宋離雖然不知道李崇口中的基因是什麽,但是看著弟弟脊背筆挺,拎著箱子不卑不亢接受搜身的樣子眉眼中也帶了幾分欣慰:


    “時間過的可真快,當年我入京之時他還在讀《千字文》,如今竟已經到京城參加春闈了。”


    這些年來他和許安聚少離多,就是書信往來都不頻繁,以至於他其實錯過了弟弟成長的很多瞬間,許安在他眼裏好似是忽然之間便從一個扯著他衣角的小豆丁成了如今進退有度的舉子。


    李崇看出他的心思,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以後見麵的機會就多了,你解毒這段時間我將他留在京城,你們想日日見都可以,到時候朝臣也隻當是朕喜歡這個世家出身剛剛平反又才華橫溢年輕人,半絲也不會想到你們的身上。”


    許安已經通過了搜身那一環節,進了貢院,再看不到他的身影,李崇這才帶著人到屋內坐下,合上了些窗子,宋離摸了一下李崇的手,有些涼,這一次受傷失血過多到底還是在身上有了反應,他抬手給李崇斟了茶:


    “喝些熱的暖和一下,顧亭開的補血方子你要按頓吃,昨日中午你偷偷賴掉了隻當我不知道?”


    李崇接過茶盞有些心虛,他是真的很不喜歡喝那個藥:


    “其實那藥喝不喝真的沒關係的,人身體在正常的情況下是有造血功能的,失一點兒血自己就能補迴來根本不需要喝藥。”


    宋離隻當他這是不想喝藥的托詞嗔道:


    “胡言。”


    李崇...:


    “這是科學怎麽是胡言?在我們那裏血型一致的人是可以通過輸血來治療疾病,或者補充重傷出血過多的傷患的血液的,所以會鼓勵人們主動捐獻自己的血,我還獻過血呢,40,額,就是那個碗三碗那麽多吧。”


    宋離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他指著的碗,眼底的震驚不加掩飾,三碗血?


    “所以那天受傷看似是流了很多血,但是其實還沒有之前我獻血時抽出的血多呢,手冷頭暈是因為這小皇帝的體格太次了。


    要是換我自己的身體這點兒血根本什麽症狀都沒有,所以別擔心了,我隻要正常吃飯失的血養養就迴來了,真的不要讓我吃藥了。”


    宋離半信半疑,但是想到李崇那邊確實醫學確實要精進不少,他這才點了點頭:


    “別拿自己身子開玩笑就好。”


    “好好好。”


    春闈考試分為三場,每場各三天,所有的舉子要在貢院中待上九天,吃喝拉撒一應事都要在裏麵解決,考官每三日要到宮中向李崇稟報一次此次科考情況,此刻並未閱卷,多是一些考場上的事兒,最要緊的也無非是有作弊的考生被清出考場。


    而此刻的南境大營中,一個校尉身後押送了十幾個年歲不小瞧著像是匠人模樣的人到大帳中。


    此刻帳新上任的南境統帥陳青峰一身銀白鎧甲正立在沙盤前看著南境如今對峙的陣型。


    他身側立著一位身材高挑穿著素色束腰長裙的女子,這女子容貌清麗中難掩一股英氣,一頭墨發隻用了一頂冠束成了高高馬尾,乍一看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正是原鎮安侯唯一的嫡女程瑾諾。


    那校尉拱手道:


    “陳將軍,屬下已經將名單上十三人都押了迴來。”


    這校尉身後的十幾人不是別人,正是這些年徐孟成從四處搜羅來的精通火.藥之術的匠人,陳青峰掃了一眼賬外被綁著的人開口問道:


    “除了你們你可還注意到有其他人搜尋他們嗎?”


    那校尉低頭思索片刻:


    “有,其中有幾人躲在附近的村落中,末將找過去的時候聽到農戶說起最近有些生麵孔在村外打探,聽著口音似乎不是附近的。”


    陳青峰抬眼和程瑾諾對視了一眼,程瑾諾開口,她的聲音不似一般女子那樣清甜秀麗,反而有些略微沙啞:


    “徐孟成經營多年,赤衣族反叛便是因為徐孟成為了這火.藥強奪礦山鬧出來的,我猜想單單徐孟成一人怕是沒有這麽的膽量敢犯下這等事兒。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赤衣族一直讓我們交出徐孟成之外,扶南也一直叫囂要活捉徐孟成,如今又出現了生人搜尋這些匠人,還是要小心些。”


    陳青楓知道她說的意思,這是在懷疑徐孟成私製火藥並非是一人所為,而是極有可能勾連扶南三國。


    若是這樣那麽這些匠人便是扶南幾國最想得到的人,甚至得不到也要殺掉,他立刻抬頭,勾了勾手指,宋小虎上前一步,陳青楓和他耳語了幾句之後才叫人退下。


    宋小虎出去程瑾諾便直接一抬腿坐在了陳青楓的桌案上,她眉峰一挑輕輕開口:


    “徐孟成已經被押送京城,他到了京城必將被嚴審,能不能審出什麽就看京城官員的本事了。”


    說話間絲毫不像一個閨閣女子,陳青楓見她這豪放坐姿,忙抬手將人從桌子上給拉下來,還附身幫她整理好裙擺,頭疼地開口:


    “祖宗啊,這不是在家裏。”


    程瑾諾無奈勾唇,拍了拍他:


    “我知道的,人前我會多注意,不過,最近是不是有人又和你說什麽了?”


    陳青峰有些不在意地開口:


    “不用理會那些人亂嚼舌根子,仗打的不怎麽樣,說起閑話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程瑾諾是女子,自古以來女子不進兵營,但是如今程瑾諾不單住在兵營中,甚至在陳青峰和將領商議作戰方案的時候也不曾避諱。


    一些曾經隨著鎮安侯一並作戰的老將雖然不說什麽,但是那些與鎮安侯交情不深的年輕將領卻頗有微詞。


    陳青峰怕她心裏不舒服開口:


    “連陛下下旨的時候都提到著我帶你通往赴任,那些人也隻能動動嘴皮子的能耐,你別放在心上。”


    程瑾諾心中的苦楚隻有他知道,隻有他了解,半晌程瑾諾揚眉笑了一下:


    “放心吧,我不在意的,倒是那十三人我覺得不能留在軍營中。”


    陳青峰點了點頭:


    “嗯,這十三人我準備上書朝廷,派兵護送他們到京城。”


    京城中,宋離這幾日並未一直在正陽宮的偏殿中歇著,而是趁著精神好些的時候到了從前看折子的弘文閣,自從李崇親政之後他也一直重傷病著,內閣擬定的折子也就不再送到弘文閣,而是直接送到正陽宮。


    王和保與他爭鬥多年,說起來除了私人恩怨其實也有內閣和直廷司本身便相爭多年的緣由在,如今他已經月餘不曾理會朝務,但是直廷司這龐大的機構卻依舊在運行著,隻是比起從前,要低調了些。


    此刻馮吉瞧著許久不露麵的宋離終於到了弘文閣,激動的好懸沒有跪在地上連磕幾個:


    “督主,這些日子您不在屬下們可擔憂死了。”


    宋離並未坐在桌案後,而是隨意坐在了一旁的檀木椅中輕輕吹了吹茶盞中漂浮的茶葉,姿態閑散,他掃了底下的人一眼:


    “本座不在,你的日子可逍遙啊?”


    馮吉自從上次在春樓撞見了宋離之後,恨不得將尾巴夾到褲腰裏,再都不敢出去瑟:


    “屬下哪敢?這些日子屬下一直聽您吩咐多收集南境相關的消息,還真有件事兒離奇的事兒被屬下探聽到了些首尾。”


    提起這兩件事兒馮吉的眼中都泛著光亮,甚至有一種難以抑製的隱秘的興奮感,宋離瞧著他的模樣猜想這個消息怕是來頭不小,直廷司在他手上多年,手底下的人都是什麽秉性他一清二楚。


    這個馮吉身上確實缺點不少,但是有一個絕對的優點,那就是極其善於探聽消息,甚至有些無孔不入,這也是宋離能留他到今天的理由,他低頭呷了一口茶:


    “說說。”


    馮吉向前蹭了兩步,眼底難掩對這消息的重視:


    “這件事兒真是離譜,屬下打探到這如今陳將軍的夫人,老侯爺的嫡女程瑾諾似乎根本不是個女兒身,而是個男兒身。”


    宋離聽到這離譜的消息都有些驚的撂下了茶盞抬起頭來:


    “這消息你從何處探聽到的?”


    馮吉本就小的眼睛眯的更加瞧不出來了:


    “屬下是從長公主府中探到的,這釘子原是從前埋在鎮安侯府的,多年都未曾啟用,老侯爺去世之後這釘子便隨著長公主到了長公主府,如今已經是內院掌事了,此事她也不十分確定,隻是有一次聽到了長公主和身邊乳娘的談話時才發覺了不對。”


    宋離沉吟片刻,想起了光帝時候為鎮安侯賜的婚,當時長公主下嫁這婚事辦的極其熱鬧,看起來是皇恩浩蕩,但是多年過去,鎮安侯卻未曾得一男孩兒,隻有長公主誕下的一個嫡女,鎮安侯這一脈幾乎斷絕。


    鎮安侯倒是也曾納妾,但是卻再未曾有孩子,宋離思索著當年的情況,光帝當年有意抑製鎮安侯府權勢,收攬南境兵權,還有什麽比讓鎮安侯絕後更能削弱鎮安侯府的辦法呢?


    他也曾懷疑當年長公主很有可能是在鎮安侯的後院動了什麽手腳,才以至於鎮安侯隻得了這麽一個嫡女。


    但若是此刻傳言是真,那麽很有可能在長公主出嫁的時候光帝就曾有過暗旨,比如不得讓鎮安侯有後,或者是不得讓鎮安侯有能襲爵的兒子。


    但是後來長公主懷孕,或許是為人母舍不得孩子,生了下來,但是她又絕不敢違背光帝旨意,所以為保兒子平安,她或許真能想出將孩子從小當成女孩兒來養的主意。


    好在南境距離京城千裏之遙,若是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便打定了主意換了性別,倒是也未必瞞不住。


    宋離抬眼吩咐:


    “若真是如此,那程瑾諾嫁於陳青峰數年,陳青峰那裏恐怕瞞不住,你再去探探陳府,此事萬不得聲張,無論是否屬實都要爛在肚子裏。”


    馮吉按了一下自己的嘴,立刻點了點頭,他知道輕重,若是程瑾諾真的是男兒身,這便涉及到鎮南侯襲爵一事,甚至涉及到南境兵權,此等大事他自然知道在嘴上放個把門的。


    李崇打量了幾眼眼前的人:


    “你入直廷司當差也有十幾年了吧?”


    馮吉立刻應道:


    “迴督主,屬下入直廷司正好十二年。”


    宋離側身依靠在了圈椅的迎枕中,幽幽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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