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陛下看到了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對太監便有了厭惡之色,臣那時對陛下要求嚴了些,漸漸的陛下對臣便生出了厭煩之感,臣以為陛下年幼,慢慢會好些的。


    果然,後來陛下似乎漸漸忘記了那件事兒,開始願意和臣挑選的老師學習,甚至晚上會留臣用膳,直到那一天的晚膳中被下了紅蔓。”


    已經過了幾年的時間,但是宋離對那一晚的記憶依舊卻依舊清晰的猶如昨日,李崇卻是越聽心裏越寒涼。


    他隱約聽出了,這小皇帝開始的時候應該是挺喜歡宋離的,直到不知道他看到了個什麽事兒,從此開始厭惡太監。


    他的手縮在衣袖中緊緊握住,這tm在幹嗎呢?疊buff嗎?不光下了毒還嫌棄過宋離太監的身份?本身那人對這件事兒就無比在意。


    他想起了太後,宋離說這小皇帝是因為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兒才厭惡太監的,他是個成年人,隱約也猜想的到他是看到了什麽,一個皇帝按說絕不可能到會到發生那種事兒的地方,所以恐怕小皇帝厭惡太監這件事兒從頭到尾都有人引誘。


    李崇直接坐在了宋離的床邊,看著那人再次低頭咳喘起來,他立刻迴過神兒來上前輕輕幫他拍了拍背,然後快步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慌忙喂到他的唇邊:


    “喝點兒水緩緩。”


    但此刻的宋離卻弓著身子,身子隨著咳聲無力地顫抖,手中拿著白色的帕子壓著唇,咳聲越發沉悶,直到刺目的血色再一次浸潤絲帕,李崇每一次看到他咳血心裏都發慌的厲害。


    “宋離,宋離。”


    那種徒然的無力感讓他非常難受,明顯又心疼,又憋屈,又無助,他什麽也顧不得地將人摟到了懷裏,手有些抖地幫他換了一條絲帕,直到那人這一陣的咳嗽漸漸停歇。


    宋離不習慣有人離的這樣近,他輕輕推了一下身邊的人,卻沒有推動,側眼去看就見李崇眼睛紅了一片,他愣了一下,手壓住了李崇的手腕,聲音沙啞無力:


    “陛下鬆開臣吧。”


    預想之中的拒絕,但是這句話卻成為了壓死李崇的最後一根稻草,心底壓了這麽久的委屈,憋屈都在這一刻爆發,他緊緊抱著人不鬆手,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就是眼淚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滾燙的眼淚落在宋離冰涼的手背上,實在讓人無法忽視,宋離也被他的眼淚給嚇了一跳:


    “陛下?”


    李崇作為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一直都是有淚不輕彈的,但是這傻逼經曆實在是太艸蛋了。


    莫名其妙地偏離了原來的人生,好好的事業沒了,親人朋友也沒了,到這裏以來就沒有一件事兒是順心的,小心翼翼地求生存,還要為了這麽個皇帝的身份殫心竭力。


    好不容易遇到了個喜歡的人,他大膽的去表白了,最後卻發現他奶奶的中間隔了千山萬水,背了一後背的黑鍋,憑什麽啊?他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大孽嗎?


    情緒猶如刹不住車的洪水一樣,一股腦地都從李崇的眼睛裏湧了出來。


    宋離也沒想到李崇會哭成這樣,他不由得也有些無措,索性放棄了掙紮,小心地握了一下李崇的手腕,步步後退:


    “陛下,不哭了,臣不說了。”


    這一句退讓沒有換來李崇眼淚的刹車,反而讓他越發心酸,心疼,已經活躍起來的淚腺沒有任何收斂的意思,宋離的中衣上都砸了好多顆眼淚點子。


    他想起李崇現在已經不記得從前的事兒了,這兩天的變故對他來說確實是太大了,而且自問從李崇失憶之後,他從未做過什麽對不住他的事兒,反而總是一臉真誠陳地地看著自己。


    他會去他府中找他,會因為和他一同去看燈會而盼著時辰過的快一些,會眼中盛放著星星一般地問他喜不喜歡和他一塊兒看花燈。


    年少人的愛戀總是真摯又熱烈,現在驟然知道這些恐怕是又愧疚又無法接受,宋離忽然覺得他不該真的和他說這麽多,他歎了口氣,勉力抬起些手輕輕拂過了李崇臉頰上的眼淚:


    “陛下不記得從前就算是新生,從前的種種就都過去吧,那是孟氏的錯。”


    當年的李崇不過是個養在深宮中的十三歲的孩子,沒了先皇也沒了母親庇佑,孩子天然地依賴著孟太後,下毒那件事兒從頭到尾都是孟太後的影子。


    臉頰上冰涼的觸感讓李崇的心就像是被羽毛拂過一樣,有些癢癢的難受,成年人的尊嚴讓他不願意讓宋離看到自己哭成這樣的模樣,索性直接抱住了人,將下巴輕輕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朕已經將太後身邊所有的宮人都分別關押了,當年的事兒無論真相如何,朕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宋離的手捏住了被單,卻到底沒有再推開李崇,他怕他一推他真的哭個沒完沒了。


    李崇平緩了一下心情,這才慢慢鬆開宋離,有些丟臉,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將剛才倒來的溫水再一次遞給他,宋離不得不喝了一口,目光還不斷地瞟著李崇的反應,看著他不再掉眼淚了才鬆了一口氣。


    “顧亭和朕說了一個解毒的辦法,他說從前和你也說過,那會兒你顧忌朝堂沒有時間,這一次你什麽都不用想,等這年節過後複印開朝,朝臣識相的話必然會奏請朕親政,你不用擔心其他。”


    李崇說著話帶著一股子的匪氣和霸道,如今的朝堂他若是拿捏不住,這麽多年還真是白活了。


    宋離靠在迎枕上,隻說了一句話:


    “臣想迴府解毒。”


    那個法子顧亭早就提過,放在之前成與不成都要賭一把,何況他現在?他能不能挺過這一關都是未知數。


    況且,即便是他挺過了這一關,他也終將要隨著直廷司一起沉沒,和李崇斷然不會再扯上任何的關係。


    李崇也沉默了:


    “為什麽一定要走?焰親王已經將先帝的折子拿給朕了,等到王和保的案子審結,朕就會光明正大地為周家翻案,到時候你便可以恢複周家遺後的身份,做迴周墨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輕咳的聲音厲聲打斷: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周墨黎。”


    李崇驟然看了過來,宋離支起些身子,看向他的目光猶如一攤死寂的湖水一般,再沒有了半分生氣,李崇忽然心底湧上了一股難掩的窒息和恐懼,宋離的態度不應該是這樣,難道他是在自卑於自己現在的身份嗎?


    “周家先祖定然不會介意你為了家族翻案而做的這些事兒的,何況這麽多年你與內閣抗衡本也是奉了先帝的旨意,為什麽不願意恢複你原來的身份?”


    宋離抬眼看了過來,忽然有些譏諷地笑了出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陛下還記得那天在密道中臣殺死的那兩個暗衛嗎?”


    李崇不知道他為什麽提起這個,不過想起那血腥的畫麵他還是點了點頭,就見宋離手撐著榻沿費力地支起身子,因為用力他的手臂都有些發抖,但是麵色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悲哀和死寂,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股猶如厲鬼一般的陰厲:


    “我殺的第一個暗衛確實是個叛徒他要殺陛下,但是殺的第二個人卻未必和他是同謀,隻是我那時自知撐不了太久,為絕後患所以隻能連他一同殺了,陛下,諸如此類的事這麽多年我做了無數件。


    我的這雙手早就已經沾染了無數的鮮血,再洗也洗不幹淨,你說你喜歡臣,喜歡什麽呢?喜歡這一副終將和亂葬崗的腐屍化作一攤泥水的皮囊嗎,還是這一身早就已經洗不清鮮血?”


    那一晚的情形再一次浮現在眼前,宋離一劍殺了那個要殺他的暗衛之後,反手便用匕首殺了另外一個人,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另一個暗衛並沒有動手,不知是敵是友,宋離隻是怕他倒下後,他在密道中被那可能是叛徒的暗衛殺害,所以斬盡殺絕。


    李崇渾身都有些冰冷,他接受的教育體係自然是無法接受這種為了防患未然斬盡殺絕的做法,但是在這個時代中,在宋離的立場下,他真的還有別的選擇嗎?


    宋離的手死死抓緊了床榻,心口的血氣翻騰不止,李崇喜歡的不過是那個外表皮相好看,對他溫和如師長,看似對他有求必應的宋離罷了,而今天,他總該讓他認識到,他眼前的這個人早就已經是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怪物了。


    李崇在榻前站定了半晌,目光恢複了往日的鎮定,他沒有如宋離預想的那樣無法接受,慌張逃竄,而是雙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直視他的眉眼:


    “想嚇唬我走啊?那你可能是用錯了辦法,宋離,我確實不讚同你的做法,但是我也必須承認你的做法是最優解,雖然這樣的做法非常讓人難以接受。”


    哪怕他不願意承認也必須承認,在這個時代一個皇帝的命比很多人的命都要珍貴,如果皇帝死在了那個暗道中,那麽朝中必將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波。


    保皇黨和王和保一黨之間會爆發爭鬥,扶立新皇一樣會陷入爭鬥,在這場風波中可能會有很多將士,朝臣無辜喪命。


    而皇帝如果不死,叛亂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下來,甚至那些參與叛亂並未死的馬前卒,也可以因為聽命行事而免於一死,而這一切隻需要用一個不明敵我的暗衛的命就能換來。


    李崇忽然笑了出來,他笑的有些悲涼,悲涼於在這個冰冷又封建的時代,悲涼於他終將成為受這個時代法則所支配的靈魂。


    到了這裏以來他不是沒有下旨殺過人,光是北郊刑場上就落地了幾十個人頭,但是那些人殺起來他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因為那些人按律當死,他隻是做了一個死刑執行現場的旁觀者而已,除了恐懼和快慰再不會有任何的憐憫。


    而那個暗衛很有可能是拋卻一切保護他的人,最後卻隻因為皇帝的命更貴重而死在了刀下,何其荒謬可笑。


    宋離感受到了李崇的情緒有些不對,那種悲哀無力的目光似乎不應該出現在李崇的眼中,這樣的李崇總是讓他分外不忍,就像是那晚問他明不明白他心意的李崇一樣,讓他不忍拒絕,又不得不拒絕。


    李崇緩緩鬆開了那人的肩膀,他一貫不喜歡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將這樣的情緒傳染給別人。


    所以他隻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床前,消化著方才一切的情緒,因為他知道如果他迴不去了,他終將適應這個時代的法則。


    兩人都有些沉默,過了許久李崇才重新整理好心情開口:


    “你如果不改迴周姓,你們家先祖連個能被祭祖的人都沒有。”


    他還是希望宋離在遭受了這麽多苦難之後能夠做迴原來都自己,哪怕是改迴姓氏也是好的,因為他知道宋離其實這麽多年一直都不願意接受自己成為一個太監的事實。


    現在終於水落石出,他總希望那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立在朝堂上,他記得古人都挺重視祭祖的,用這個理由沒準可以打動他。


    宋離似乎也沒有想到他憋了這麽半天想出來的就是這樣勸說它的法子,他不知道祭祖可以在自己府中私設靈堂嗎?甚至他上次給周家先祖上香的時候,他還過去點了一根呢。


    他抬手扶住有些脹痛的額角,緩了緩才開口:


    “焰親王沒有和陛下說臣還有一個弟弟嗎?”


    李崇驟然抬頭:


    “什麽?你還有個弟弟也活著?”


    宋離現在已經被李崇的反應弄的有些無可奈何:


    “死人臣還有必要提一句嗎?”


    李崇確實沒有聽焰親王說宋離還有個弟弟的事兒,現在知道這個消息他也挺高興的,好在宋離在這世上還有一個親人在。


    “你弟弟現在在哪?多大了?周家平反,他總能名正言順地改迴周姓。”


    他知道周家若是除了宋離還留下了一個血脈,按著宋離的性子這麽多年必然會把弟弟保護的很好。


    宋離摸出了放在胸口的那幅畫,李崇好奇又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還不好上去看,卻瞧著方才眉眼間還難掩厲色的人看著那張紙的神色都溫和了不少:


    “什麽東西啊?你都看了好幾次了。”


    宋離看向了李崇:


    “他就在京中,是這一次進京準備春闈的舉子。”


    李崇有些意外,宋離的弟弟也就二十多吧,這麽小就舉人了?範進考舉人可是考到了五十多歲,都考瘋了。


    “你弟弟多大?這就中舉了?”


    “今年剛及弱冠。”


    “這東西是他寫給你的?”


    李崇指了指他手中的那張紙,宋離這會兒頭有些暈,他閉眼緩了緩便將那張紙遞給了李崇,李崇接過來一看愣了一下。


    他還以為上麵是一封信呢,沒想到是一幅畫?隻是這畫畫的也太抽象了吧?他有些茫然地抬頭:


    “這是畫的什麽?”


    他看著宋離一直在按著額角忍不住問了一聲:


    “怎麽了?是不是頭疼?”


    宋離有些疲憊地抬頭:


    “陛下,臣想讓宋才出去送封信,宮變的消息想來已經傳到了宮外,臣一直也沒有給府中消息。”


    李崇猜到他應該是想要給弟弟報個平安,沒有攔著,直接叫了宋才進來,但是自己卻絲毫也沒有避嫌的意思,直接坐在了榻邊:


    “宋叔,你出宮去別院見一下循兒吧,隻說我一切都好,不必擔心,周家的事兒都不必與他說,讓他安心準備年後的春闈。”


    宋才聽著宋離直言小少爺,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皇帝陛下,見他並沒有任何吃驚和異議這才安下心來,宋才出去之後李崇看著宋離的臉色實在太差,人倚在迎枕上都似乎有些靠不住:


    “扶你躺下吧,這裏也沒有別人,顧亭說你現在還是別勞累勞神。”


    李崇輕輕托著那人的脊背才扶著他躺下,將錦被向上拉了一下:


    “為什麽不告訴你弟弟周家即將平反的消息?”


    剛才宋離交代宋才的話分明隻是不想他弟弟擔心他的情況,卻半分也沒有透露周家的案子。


    說了半天的話宋離的精神明顯不濟,提了口氣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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