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離卻還是盯著他:


    “陛下打算如何駁斥?”


    李崇也有些頭痛,這個時代孝道大如天,雖然這位太後不是他的生母,但是畢竟是太後,他不能親口說。


    宋離不能說,那麽他就得找個能說的人來說,腦子裏第一個冒出來的就是戶部侍郎韓維,畢竟實在沒有誰比這個鐵公雞更將戶部的銀子看的和金疙瘩一樣了。


    “韓維,他定然是願意上奏請太後體諒的,隻不過他一個戶部侍郎終究是官職太輕。”


    不過除了韓維那個執拗的性子肯在這個時候出頭之外,他實在也想不出哪個朝臣會為了省下銀子而得罪太後和王和保了。


    不過他忽然看向了宋離,這人生了七竅玲瓏心,他現在走的路都是他挖的坑,他就不信這人隻是提醒他一句,他定然有辦法:


    “督主有話就直說,瞧著朕幹著急呢?”


    宋離接住了向他湊過來的福寶,開口接話:


    “臣沒什麽法子,隻是能給陛下指個幫忙的人選。”


    “誰?”


    “昭德大長公主。”


    “朕的姑母,焰親王的王妃?”


    這位大長公主是兩位先帝的姐姐,算起來是他姑姑,隻不過從他到這兒都還沒見過這位大長公主,更不清楚原主和這位公主之間關係如何。


    “你知道的,朕好些事兒記不清了,朕和姑母關係可好?姑母性子如何?”


    他重新坐在了床邊,宋離給他解釋:


    “這位昭德大長公主乃是光帝和先帝的嫡長姐,尤為受器重,性子果敢,在皇族女眷中地位尊崇,如今這位孟太後是光帝陛下的繼後,孟氏一族在朝中尤其善於用族中女子聯姻以鞏固地位,長公主十分不喜這種做派。


    再者昭德大長公主與光帝陛下的元後陳皇後乃是手帕之交,所以對孟太後也是不假辭色,光帝陛下立孟氏為後時朝野上下頗多反對的聲浪,加上光帝陛下尊重長姐,在光帝一朝的時候,那兩位每每遇到,孟皇後都會稍加避讓。”


    李崇聽明白了,他這位姑母看起來可是個厲害角色,這關係放在現代不就相當於自己的弟弟娶了自己的閨蜜,自己的閨蜜死了,然後自己的弟弟娶了一個比自己小了二十幾歲的小老婆,這小老婆的家裏人這姐姐還看不上,這關係能處的來都怪了。


    李崇眼睛都亮了:


    “是了,焰親王本就奉命賑災,又主審五大倉糧庫一案,自然沒有人比焰親王更關心災情,昭德大長公主乃是皇族長輩,就是孟太後也要叫一聲皇姐,由她開口以難民為先,誰還敢堅持給孟太後過千秋壽?”


    這個辦法實在是絕妙。


    李崇其實是想親自去一次焰親王府的,隻不過這個節骨眼上去容易落人話柄,他便直接用侄兒的語氣給這位姑母寫了一封信,等焰親王來迴稟災情的時候由他轉交。


    “好了,你歇著吧,朕去看看肥羊們。”


    李崇是傍晚迴宮的,走之前去瞧裏麵那人的時候,宋離正睡著,福寶就湊在他的身邊,他問了問太醫,確定沒有那麽兇險才出了門,走之前特意交代了趙成“嚴加看管”宋離那個院子,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他走之後,趙成便立刻將自己府中得力的小廝給叫了來:


    “你們守好這個院子,督主如何吩咐你們便如何做,不可多言,這院子裏的事兒不準和外麵的人透露一個字。”


    一個剛從趙府過來的小管事想著拍拍馬屁開口:


    “老爺,您是大理寺卿,這大理寺乃是您的地界兒,他宋離再大的能耐,也是落在了您的手裏,您還對他如此客氣做什麽?”


    卻不想趙成直接一腳踹了過去:


    “你懂個屁,叫你們仔細伺候就仔細伺候。”


    趙成出這個門之後就直奔大理寺牢房,今日瞧著李崇問的幾個審訊的問題,他就知道那宮裏的小皇帝絕不是個好糊弄的。


    如今宋離雖然在大理寺,可不但被陛下親自給接出來,還一次就送進去了十個朝臣,這十個朝臣中不乏一些王和保的門生。


    還有就是小皇帝對宋離的態度,這一次朝堂的角逐中很顯然,王和保和宋離之間小皇帝選擇了宋離,刨除政治立場不說,以他斷案多年的眼睛,他絕不相信小皇帝和宋離之間沒有點兒特殊的情誼。


    也是,一個是把持朝政的糟老頭子,一個是風姿卓絕的宋離,若他是皇帝他也這麽選,小皇帝和首輔之間注定要有一場角逐,他知道,押寶的時候到了,若隻是一個小皇帝他還難免猶豫,但若加上宋離,他情願將寶壓在皇帝的身上。


    伺候好裏麵那一位,他就等著加官進爵吧,這麽想著,趙成向牢房走的腳步都快了幾分。


    晚間焰親王府,閻毅謙迴到府上的時候早已經過了晚膳的時候,這些日子他是五大倉和北郊兩邊跑,臨晚才進宮和陛下迴稟了今日的清查結果。


    他直接到了風華院,屋內長公主一身雪緞織錦束腰長裙靠在一邊的貴妃榻上,發髻上的釵環具都已經卸了下去,周身也隻餘腕間一枚白玉帶煙霞的鐲子,雖無多餘飾物,卻難掩其女子少有的英氣。


    她手中隨意翻看著昨日閻毅謙讀了一半的兵書,見他進屋這才抬眸笑道:


    “迴來了,今日又叫我多等了一刻鍾,小廚房做了你喜歡的驢肉蒸餃,環佩,上晚膳吧。”


    她起身淨手也陪他到了桌前,閻毅謙看著她難得嗔道:


    “怎麽又等我了?你記著到了晚膳時要按時用膳,上次太醫不是說晚膳用的晚了傷胃脘嗎?”


    李昭德嫌他嗦,趕緊塞給他一口點心:


    “吃了吃了,這是再陪你用點兒茶,腰都粗了一圈了。”


    閻毅謙的目光向下一掃:


    “咱家不缺那幾尺布料。”


    兩人一塊兒用了膳,李昭德這才問及五大倉的事兒:


    “今日就清點完畢了吧?你已經進過宮了?”


    “嗯,哎,情況和料想的差不多,陛下今日托我帶給你一封信,你看看。”


    說著閻毅謙便拿出了一封李崇的親筆信,李昭德倒是有些意外,李崇這幾年親近孟太後,姑侄二人除了皇家家宴也少有見麵,平時也不曾頻繁書信往來,她接過了信件。


    信中的內容比李崇此刻給她來信還叫她意外,她並不曾避諱閻毅謙地說出了信件的內容:


    “如今國庫吃緊,陛下不願給孟太後撥過千秋節的銀子,又礙於孝道無法公然駁斥,這才寫信於我,想要我以皇家名義規勸太後,秉及朝臣,以國事為重,取消此次千秋節的撥銀。”


    李崇措辭懇切,言語間感激道謝不斷,明明是勞煩她的事兒,但是李昭德麵上卻有喜色,讀了信人都精神了兩分,將這信件拍在腿上當下開口:


    “我這侄兒總算是算明白些帳,懂得誰與他才是親人了,哼,這麽多年他放著我這親姑姑不親,倒與那小娘一般的孟氏親近,不肖似他父親,倒是與他那糊塗大伯一個模子。”


    閻毅謙無奈:


    “你呀,口無遮攔的。”


    李昭德秀眉一挑:


    “哼,我的弟弟我如何說不得?朝中積弊如此從何人開始你心中不清楚?


    我那二弟倒是有心整治,可惜英年早逝,可憐我那侄兒,自小受王和保和孟氏掌控,若非礙於你的身份,礙於大梁邊境穩固,我必不會容忍至今。”


    閻毅謙抬手攬過她的肩膀,歎了口氣,他都明白,自家妻子不是那等不知窗外事的閨閣秀女,看朝堂諸事從來鞭辟入裏,行事作風從不遜色男兒。


    隻是嫁與他這個異姓王,他本就駐守邊境,閻家一門已經榮耀至極,她為防外人猜忌,這才不得不事事恭謹,按耐諸多不滿。


    “我了解的,不過我瞧著陛下長大了不少,從北郊安置災民,到此次查處五大倉具都是成竹在胸,陛下畢竟是先帝之後,如今陛下大了,早晚是要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的,我們自當盡心就是。”


    李昭德唇角的笑意還是掩不住:


    “我侄兒的要求我自是無有不從的,你放心,收拾孟氏,還難不倒我。”


    李崇迴宮之後便詳細看了閻毅謙遞上來的五大倉奏報,奏報一看便是閻毅謙親自寫的,沒有文官們冗長的贅述和借口,簡明扼要,措辭犀利,五大倉五不存一,按照難民營如今的消耗,糧食能維持十天便是極限。


    此等情況從京中買糧已經是必然之舉,不過,供需如此,京城的糧價可想而知,就算是將那十家都給抄了,又能買多少糧?


    他其實早有個想法在腦海中,隻是缺個配合的人,這人他思來想去,宋離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不過那人現在的狀況,哎。


    李崇的思緒又飄到了宋離身上,也不知道那人現在情況怎麽樣了,不過想來趙成應該是不敢在大理寺苛待宋離的,晚上容易起燒,不知道有沒有發燒,不行,這個案子得盡快結案。


    第二天一早他便準備出宮去大理寺,一來盡快審結此案,二來他有點兒惦記宋離,而且他宮外缺人手,也想從宋離那裏挪兩個人。


    卻不想他剛要出門便被內閣朝臣給堵了個正著,王和保這幾天的臉色都臭的很,宋離這一手是他沒有料到的,如今朝中不少人都根本不敢冒頭去針對宋離,緊怕下一個被下大理寺的就是自己。


    “諸卿這麽早過來所為何事啊?”


    李崇不得不頓住腳步,迴了內室,王和保拱手稟報:


    “陛下,臣等今日前來乃是為了直廷司督主補缺一事。”


    李崇的臉色涼了下來,還真是迫不及待啊。


    “哦?補缺,這宋離的案子還未審結,這補缺倒是挺快啊。”


    岩月禮看著李崇的臉色並未說話,葛林生一貫是不太出頭,王和保霸道慣了:


    “陛下,直廷司督主一職頗為重要,如今宋離一案雖然並未審結,但是內閣擬定的條陳遞送直廷司卻需要批紅,老臣不得不清早趕來想著先擬定人選,以至不影響日常朝物。”


    李崇哪會不知道王和保打的主意,他知道這一次未必能敲死宋離,但是隻要現在定下直廷司繼任督主,那麽哪怕宋離出來,這位置還是不還他的也是兩說,最不濟他還可以在直廷司扶持一個人和宋離內鬥。


    “王首輔,宋離是先帝欽定的直廷司督主,更是先帝托孤重臣之一,如今案子還未定,你就草草要定下下一任督主,你是覺得你建議的督主要比先帝選的更合適嗎?”


    王和保沒想著他學會搬出先帝:


    “陛下,老臣絕無此心,老臣是為朝政著想啊。”


    李崇不想一直慣著這個倚老賣老的首輔,當下臉色便拉了下來:


    “朝政?首輔在和朕提朝政,好,那我們就談朝政,朕且問你,五大倉糧食積存多少?黴爛多少?可有幾年未曾輪換?


    天子腳下,五大倉離京城不足十裏,朕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是誰侵吞了巨量存糧?


    北郊難民營每日增加多少人?每營每日耗糧多少?


    五大倉的糧食夠幾日食用?


    京城中的糧價此刻為何?


    如今戶部能撥出多少銀子用於買糧?你且一樣樣和朕說清楚。”


    若論數據,沒人能在李崇的麵前作假,饒是王和保也沒有想到他會問及如此精確的數據,此刻就是迴答,在皇帝麵前也已經落了下風,更何況,李崇的目光再不是從前那樣怯怯,反而有一種萬事了然於心的感覺。


    李崇冷哼一聲:


    “這批紅的權利並非直廷司的,而是朕的,你們是不是忘了這大梁還有朕?宋離進了大理寺,你們一個個急著扶上一個新的直廷司督主。


    朕怎麽從不知內閣什麽時候對直廷司如此了若指掌,以至於三天都不到的功夫就能選出足以替代先帝的托孤之臣來秉筆直廷司?還是你們覺得你們選出來的督主會比朕更清楚朝中政務?”


    此誅心之言誰也不敢妄認,李崇拍板:


    “此事不必再議,這幾日批紅送到朕這裏,還有,朕希望內閣是朕的內閣,是大梁的內閣,不要做無用的爭端。


    你們盯著的地方應該是治下官吏清否,慎否,勤否?治下百姓吃不吃得起飯,活不活的下去。


    好了,朕言盡於此,內閣事繁,各自忙去吧。”


    王和保第一次在小皇帝的麵前如此沒臉,出門的時候臉已經沉的要下下雨來,倒是岩月禮狀似看不到他的樣子,眉眼舒朗地提了一句:


    “陛下真是有先帝風範了,這過了年節陛下就滿十七了,我瞧著陛下也該親政了。”


    葛林生好好先生地附和著,三個人走出了八個心思的步伐出了青華門。


    而李崇在他們走後便立刻換了便服出宮去了大理寺,輕車熟路地到了後院宋離住的地方,可惜這趙成新派的人並沒有見過天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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