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後,百廢待興,事務眾多。


    姚芸兒已是有好幾日沒有見到袁崇武的麵了,她與溪兒被安置在玉芙宮中,成日裏錦衣玉食,奴仆成群。


    她從沒想過自己還會迴到這個皇宮,還記得那一日自己抱著溪兒入宮時,經過血戰與屠殺,皇宮裏滿是血腥,就連涼風襲來,那氣味也是令人作嘔的,她雖然不曾親眼瞧見,可也知道前朝的宮人已盡數被嶺慕大軍誅殺,如今留在宮裏侍奉的,多半是從民間選來的良民,原先服侍過自己的那些人,卻是一個也瞧不見了。


    改朝換代,向來是血流成河,姚芸兒望著搖籃中的女兒,隻覺得這偌大的一個玉芙宮裏寒意森森,到處都是冷冰冰的,她忍不住將熟睡中的溪兒抱在了懷裏,剛走出後殿,就有宮人迎了過來,恭恭敬敬的喚了一聲;“娘娘。”


    “有沒有看見王爺?”姚芸兒輕柔出聲,直到如今,袁崇武也並未舉行登基大典,是以宮中仍是以王爺相稱。


    “迴娘娘的話,王爺還在前頭和諸位將軍商討國事,據說今兒個有許多前朝大臣降服,王爺怕是要忙上好一陣子了。”


    姚芸兒聽了這話,臉龐上便是浮起一絲黯然,更多的卻是對袁崇武的擔心,她一聲不響的抱著孩子迴到了宮殿,厚重的宮門關上時,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仿似要將人的心一塊堵死。


    而新年,便在如此的境地裏悄然而至。


    嶺南軍本就是農民起義軍,軍紀雖然嚴謹,但將士們的素養普遍不高,之前在隨著袁崇武打天下時尚可英勇作戰,但自從如今打下京師後,上至將領,下至士兵,皆是貪圖安逸,盡情享樂起來,單說袁崇武手下的幾員猛將,不過區區數日的光景,便已在京師大置豪宅,迎娶美妾,甚至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前朝的千金小姐,這些出自底層的農民軍將領,仿似要將這些年受的苦一夕間全給補迴來似得,成日裏的醉生夢死,就連袁崇武召見,也時常有人來遲。


    主將已是如此,嶺南軍中的一些下等官兵,更是變本加厲,在京師裏為所欲所,欺壓良民,嫖宿暗娼,聚眾滋事者數不勝數,即使袁崇武三番五次勒令軍隊不許滋擾百姓,可這種事情仍是愈演愈烈,直到袁崇武下令將一批強搶民女者斬首示眾,那些士兵方才稍稍收斂。


    未過多久,嶺南軍中便是傳出流言,隻道弟兄們拚死拚活為袁崇武打下江山,他一個人三宮六院,甚至還將前朝的公主迎進皇宮,享盡齊人之福,卻對手下的兄弟諸多苛求,就連玩個女人,也要被他殺頭。


    此話不知是如何傳進袁崇武的耳裏,自開國後,男人無時無刻不是諸事纏身,甚至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前朝的舊臣要安撫,慕家的人要防備,大赫更是更是不能小覷,又兼得各地不時有人趁亂起義,欲趁著嶺慕大軍攻下京師,元氣大傷,好分得一杯羹來。


    袁崇武聽到傳言後,麵色亦是淡然的,隻揮了揮手讓人退下,有道是亂世用重典,在男人一道接著一道的刑罰壓製下,軍隊終是重新恢複了軍紀,民心也是漸漸穩定了下來,到了後來,就連背後也再無人敢說袁崇武一個不字,男人徹夜不休,終是雷厲風行的將混亂的局麵扭轉了過來。


    唯有那一日,在朝堂之上,當前朝老臣向他祈求,隻道嶺南軍大軍王帆將其女兒強娶至府中做妾,求袁崇武為其做主時,袁崇武聞言大怒,將王帆召之宮中,豈料不等他開口,王帆便是大刺刺的在堂下一站,隻道他袁崇武既然能帶頭將前朝的公主收在後宮,他們征戰多年,娶了一個前朝的千金小姐,又有何不可?


    此話話音剛落,諸人麵色都是一變,更有幕僚借此機會,將姚芸兒身世又一次提了出來,隻道以袁崇武如今的身份,實在不宜將前朝正式冊封過的女子留在身邊,更何況,她還是淩肅的女兒。


    袁崇武雙拳緊握,臉色沉的能滴下水來,他坐在主位,黑眸如刀,隻一個字一個字的道出了一句話;“管她是誰的女兒,她現在都是我袁崇武的妻子,也是我孩子的母親。你們若心中不服,我大可將帝位拱手相讓。”


    他的聲音平靜到了極點,一語說完,元儀殿的人卻都是跪了下來,口中連唿;“王爺息怒,屬下不敢。”


    “既然不敢,若往後有人再談起此事,一律軍法處置!”


    男人麵色陰沉,黑眸中似有火燒,一語言畢,遂是站起身子,大步離開了元儀殿。


    袁崇武踏進玉芙宮時,姚芸兒正拿著撥浪鼓,在逗著溪兒玩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姚芸兒身子一顫,剛迴過頭,就見袁崇武俯下身子,將她們娘兩抱在了懷裏。


    “相公...”姚芸兒見他臉色不好,眼睛裏滿是血絲,那一顆心頓時一抽,輕輕的兩個字,是濃濃的憐惜。


    袁崇武沒有說話,隻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口,而後道;“走吧,帶你去見一個人。”


    姚芸兒美眸浮起一絲錯愕,脫口道;“是誰?”


    袁崇武一笑,隻喚來了宮人,將孩子抱走,姚芸兒瞧著他的臉色,突然福至心靈一般,失聲道;“相公,你是不是要我帶去見太後?”


    周景泰當日以身殉國的事情,姚芸兒已是知曉,卻唯獨不知道徐靖的下落,這些日子她一直是懸著心,可見不到袁崇武,自然是打聽不到消息,甚至不知母親現在是死是活。


    袁崇武點了點頭,牽住她的手,溫聲道;“這些日子事情太多,將這事給耽擱了。”


    “她....她還活著嗎?”姚芸兒的臉色雪白,小手亦是輕顫不已,袁崇武迴眸,見她這般瞧著自己,自是心疼起來,隻道;“我答應過你,會留她一命。”


    姚芸兒心口一鬆,隻隨著男人一道走至了殿外,袁崇武從宮人手中接過披風,親手為姚芸兒披在身上,而後攬緊她的腰肢,低聲道了句;“走吧。”


    沒走多遠,便有鸞車等在那裏,袁崇武將姚芸兒抱上了車,一直駛了許久,那車方才停下。


    姚芸兒抬眸,就見自己處身於一處幽靜偏僻的宮殿外,四周皆是站著侍從,待見到袁崇武二人後,皆是齊刷刷的下跪行禮。


    袁崇武抬了抬手,道了聲;“免禮。”繼而便是牽著姚芸兒,走了進去。


    大殿裏十分暗,沒什麽光亮,隻有幾盞燭火幽幽的燃著,平添了幾分淒涼。


    姚芸兒剛踏進去,就聞到一股陰沉沉的香味,冰冷冷的凝結,仿似結成了凍子一般,讓人打心眼裏的冷。


    “她在後殿,進去吧。”袁崇武伸出手,為姚芸兒將額前的碎發捋好,他知道她心中一直惦記著太後,隻有讓她看上一眼,她才會心安。


    姚芸兒點了點頭,心跳的越來越快,瞧見她的不安,袁崇武俯身低語,隻道;“別怕,我就在這裏。”


    姚芸兒心頭一暖,說不出的踏實,她輕輕嗯了一聲,向著後殿走去。


    後殿比起前殿更是晦暗,姚芸兒隔了好一會,眼睛才適應過來,細細瞧去,就見佛龕前靜靜的跪著一個女尼,正敲著木魚,嘴巴裏喃喃有聲。


    姚芸兒的淚水倏然滾落了下來,她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縱使知曉徐靖殺了姚家的人,可她終究還是自己的母親,尤其在生下溪兒後,姚芸兒不知為何,更是惦記她,雖然無法釋懷她做的一切,但原先對她的恨意,卻還是不知不覺的消散了去。


    聽到身後的動靜,女尼身子一怔,微微睜開眼睛,轉過了身子。


    在看見姚芸兒的刹那,徐靖眸心一窒,失聲喚了句;“芸兒....”


    姚芸兒見她形容枯槁,青燈古佛,一身布袍鬆鬆垮垮的垂在她的身上,可見她如今瘦的多厲害,讓人看著紮眼。


    “你...你還好嗎?”姚芸兒微微側過身子,聲音細微的道出了這句話來。


    徐靖擱下木魚,緩緩站起了身子,唇角甚至噙了一分淡淡的笑意,對著女兒道;“我很好,你能來看娘,娘很知足。”


    許是那一聲“娘”狠狠刺痛了姚芸兒的心,她搖了搖頭,微弱的道了句;“你不是我娘,我娘已經被你派人殺了。”


    徐靖臉色一黯,輕輕向著女兒走去,她伸出手,似是想要撫上姚芸兒的臉,姚芸兒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徐靖的手擱在半空,最終緩慢而無望了垂了下去。


    “是娘對不住你,娘這一輩子,做了太多錯事。”徐靖輕聲細語,溫聲開口;“如今見到你們母女平安,袁崇武為了你,能留娘一條命,娘....很放心。”


    姚芸兒眼睛通紅,強撐著不讓眼眶裏的淚水落下,啞聲道;“你以後,都是住在這裏嗎?”


    徐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娘見過你,已是再無遺憾,明日便會出宮,去西峽寺修行,往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姚芸兒心口一酸,隻垂著腦袋,不敢去看徐靖的容顏,生怕看了一眼,淚水便會絕提。


    徐靖聲音輕柔,仿似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對著女兒道;“芸兒,皇宮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它會讓人迷失本性,為了利益不擇手段,會讓你從一個單純天真的少女,長成一個心狠手辣的深宮婦人。”


    “慕七家世顯赫,安氏有二子傍身,更是袁崇武的結發妻子,你之後的路,全靠你一個人走。不要指望男人,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你答應娘,你一定要堅強,要護住自己母女周全。”


    徐靖絮絮叨叨的說著,姚芸兒一句句的聽,直到後來,有宮人前來催促,姚芸兒方才迴過神來,就見徐靖一記苦笑,莫名其妙的道了句;“若是你能將溪兒抱來給我瞧瞧,那該多好。”


    姚芸兒沉默片刻,終是道;“等溪兒在長大些,我會帶著她去西峽寺,讓你見一見她。”


    徐靖眼眸一亮,一抹笑意抑製不住的綻放在唇角,“你原諒娘了?”


    姚芸兒沒有說話,最後看了她一眼,留下了一句;“你多保重。”而後,便是匆匆走出了後殿。


    待她走後,不知從何處走來一個內侍,捧著一個托盤,對著徐靖道;“該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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