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和六州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那周景泰倒也當真舍得。”聞言,就連一向粗枝大葉的李壯也是忍不住咂嘴。


    “請神容易送神難,周景泰此舉,怕是要引狼入室。”孟餘沉緩出聲,眼眸卻是對著主位上一直一語不發的袁崇武望去,開口道;“元帥,朝廷此番從大赫國借兵,咱們不得不盡早防範,大赫國民風彪悍,北國鐵騎更曾橫掃漠北草原,而這赫連隆日在大赫也是素有威名,朝廷這一招,的確給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


    袁崇武麵色沉著,一雙黑眸暗沉如水,聞言亦不過道了句;“大赫國境荒涼,向來無糧草支持大軍遠征,更何況大赫本身還需有充足的用兵力去對抗蒙古鐵騎,即使赫連和這次答應出兵,怕也不過區區萬人,終究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男人的聲音十分冷靜,聽他這般說來,諸人心頭都是一鬆,原先帳內慌亂的情緒頓時穩定了不少,孟餘頷首道;“元帥說的不錯,大周這些年國庫虧損的厲害,除了割地,倒也拿不出銀兩去養活大赫的兵馬,單靠大赫國,這一路路途遙遠,更是籌備不到糧草,如此一來,想必大赫即使出兵,兵馬也是有限。”


    袁崇武神色淡然,隻道;“同樣的兵馬,在不同的人手裏,威力自是不同。赫連隆日天生神力,在大赫國中向來被稱為‘天將軍’,若是這一次當真由此人統兵,的確是不得不防。”


    男人話音剛落,眾人皆是沉默下去,顯是在等著袁崇武拿主意。


    袁崇武對著諸人看了一眼,淡淡吐出一句話來;“即刻起,嶺南軍從戰時轉為備戰,退守燁陽,命三軍養精蓄銳,以逸待勞,未免不敵北國鐵騎。”


    “是。”諸人齊齊躬下身子,那聲音整齊列一,轟然作響。


    袁崇武麵不改色,隻將目光放在眼前小山一般的軍報上,示意眾人退下。


    見狀,孟餘遂是上前,拱手言了句;“元帥容稟,下個月便是您與慕家小姐的婚期,屬下是想,迎親時,若元帥抽不開身,便由....”


    “不必,”不等他說完,便被男人打斷;“我親自去。”


    孟餘一怔,躊躇道;“元帥,慕家當日也會有送親使,您若不去,慕家的人想必也不會有什麽怨言。”


    袁崇武聽了這話,遂是擱下手中的筆,那一雙黑眸雪亮如電,向著眾人筆直的射來,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這難道不是你們想看到的嗎?”男人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絲毫喜怒,一語言畢,眾人皆是俯下了身子,孟餘張了張口,還不等他出聲,就見袁崇武已是收迴了目光,沉聲道出了一句話來。


    “既然是結盟,自是要將事做全,下去吧。”


    孟餘見他已是處理起軍務,便與眾人一道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出了主帳,李壯忍不住發起牢騷,道;“你們瞧見沒有,元帥現在咋跟變了個人似得,這麽多天了,除了軍政上的事,我就沒見他說過旁的話。”


    孟餘與夏誌生對視一眼,卻是沒有開口,一行人緩緩走著,李壯又是道;“孟先生,您倒是快出個主意,元帥這傷剛好,就跟不要命似得,成日裏不是打仗,就是在主帳裏處理軍務,崩說他自個,就連我看著都累!”


    孟餘一記苦笑,卻不知該說什麽,隻搖了搖頭,歎了句;“元帥這是心裏難受,他若想讓軍政上的事來麻痹自己,咱們身為下屬,也沒法子。”


    “他難受個啥?那慕七咋說也是個美人坯子,這新人在懷的,還難受個什麽勁兒?”李壯仍在那裏嚷嚷。


    孟餘與夏誌生對視一眼,卻都是心下無奈,直到李壯被人喊去訓兵,孟餘才開口道;“夏老,其實這次咱們的探子從京師還傳來一個消息,隻不過方才在帳中,孟某沒敢告訴元帥。“


    “哦?那是何事?”夏誌生不解道。


    孟餘微微眯起眼睛,向著遠處望去,道;“信上說,赫連隆日領兵入境後,周景泰在宮中設宴款待,不知是怎的,那赫連隆日竟是看上了思柔公主,要周景泰將公主送給他。”


    夏誌生心頭一凜,驚愕道;“莫非那赫連隆日不知思柔公主已嫁過人?”


    孟餘搖了搖頭,“夏老有所不知,大赫乃北方遊牧之國,民風向來粗放,父妻子襲,兄妻弟娶的事都多有發生,再說那赫連隆日本就是個粗人,甭說他不一定知曉思柔公主與咱元帥的事,怕是就算知曉,也不以為意。”


    夏誌生沉吟片刻,低聲道;“不知那小皇帝,會不會將思柔公主嫁給赫連隆日?”


    “探子探到的消息,隻說周景泰已思柔公主已經許給薛湛為由,給擋了迴去,若我猜的不錯,這怕是周景泰故意使得手段,想要赫連隆日加兵。”


    夏誌生不由得苦笑道;“都說紅顏禍水,古人當真是誠不欺我,不過區區一個女人,偏偏惹出如此多的動靜,那朝廷早已將思柔公主與薛湛的婚事昭告天下,如今周景泰若真要將公主送到大赫,難道就不怕薛湛起兵謀反?”


    孟餘也是道;“不瞞夏老所說,我倒是真盼著薛湛能起反意,隻不過薛湛那小子年紀雖輕,卻甚有風骨,要他叛離朝廷,怕是不太可能。”


    夏誌生頷首,叮囑道;“這些事咱們無需去管,先生切記要封鎖消息,萬萬不能讓此事傳到元帥耳裏,元帥與七小姐的婚事近在眼前,絕不可出一丁點差錯。”


    孟餘點了點頭,道;“夏老放心,在下省的。”


    京城,皇宮,披香殿。


    姚芸兒一襲淺青色宮裝,柔軟的料子貼著她纖弱的身段,娉娉婷婷,每一步都是嫋娜。


    “孩兒見過母後。”見到徐靖時,姚芸兒緩緩拜了下去,不等她跪下,便被永娘一把扶起,讓她在徐靖身旁坐下。


    徐靖雙眸紅腫,顯是哭了一夜所致,此時見到女兒,淚水又有泛濫之勢,卻被她死死忍住,隻對著女兒開口道;“芸兒,你和母親說實話,你是如何惹上那赫連隆日,讓他逼得泰兒,非要將你娶迴大赫不可?”


    姚芸兒垂著眸子,聽到母親如此相問,心頭便是一涼,眸心滿是駭然的看著母親,輕聲道;“娘,您說什麽?”


    徐靖見女兒還不知情,心頭越發酸澀,隻道;“娘說,赫連隆日像泰兒指名要你,還說,若不將你嫁給他,他便班師返迴大赫。”


    姚芸兒的臉倏然變得慘白,徐靖焦急不已,攥住了女兒的手,又一次的開口道;“你倒是快和母親說說,你究竟是如何識得的赫連隆日,那日的宮宴,隻有皇帝與王公大臣作陪,你既然沒有出席,他又怎會見到你?”


    姚芸兒迴想起當日的事,隻覺得心如秋蓮,苦澀不已,她沒有迴答母親的話,而是對著母親輕聲問了一句;“娘,若是赫連隆日當真要女兒嫁到大赫,您....會答應嗎?”


    徐靖不料她會問出如此話來,當即便是怔在了那裏,她瞧著女兒楚楚可人的小臉,見孩子澄如秋水般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那眸子裏,既有害怕,又有期冀,還有祈求。她的心變得很軟,幾乎脫口而出,要告訴女兒娘會護著你,娘拚盡全力,也不會讓你嫁到大赫,那茹毛飲血的地方去。


    可驀然,兒子清朗的容顏闖進腦海,大周朝岌岌可危的江山,更是要將她逼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讓她無路可走。


    瞧著母親沉默的容顏,姚芸兒的心漸漸涼了下去,心頭酸涼酸涼的疼,最後一絲的期盼,也都成了粉末。


    她知道,皇帝恨自己入骨,這個皇宮,她早已是待不下去了。如今赫連隆日既然會求娶自己,皇上自是不會拒絕,她嫁到大赫,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可她卻還是向著母親問出了這句話來,她那樣期盼,期盼著母親能告訴她,不會有人把她送走,即使是一句安慰,也好啊。


    可徐靖終是轉過了身子,任由淚水撲簌撲簌的滾落下來,卻始終是一個字也沒說。


    爹爹走了,相公娶了別人,就連母親,也是不要自己了.....


    姚芸兒低下頭,一大顆淚珠順著眼角滾了下來,她沒有說話,隻站起身子,對著母親跪了下去。


    “娘,女兒願意嫁到大赫,您別哭。”姚芸兒伸出小手,為母親將臉上的淚珠拭去,她的聲音輕柔,一字字打在徐靖的心上,讓人心如刀割。


    “女兒不孝,一直都不曾為您和爹爹做過什麽,如今爹爹已經不在了,女兒已經沒有機會再去盡孝心了。如今,就讓女兒,為娘做一件事吧。”


    徐靖心頭大慟,忍不住將姚芸兒一把攬在了懷裏,淚如雨下;“芸兒,是娘對不住你,是娘對不住你啊!”


    姚芸兒將身子埋在母親懷裏,她什麽也沒有說,唯有一行淚水,劈裏啪啦的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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